“33”是个人名。她总是喜欢把自己叫做“33”,平时,所有和她熟识的人,也总是这么叫她。在她的qq上,她也把自己叫做“33”,巧合的是她的qq也是带着33尾巴的号码,于是,倘或在哪儿需要给自己另外一个代号,她便也用“33”这么个名儿,若是被别人抢了先,她便把qq的号码多用几位,然后告诉我们叫简称还是一样的。
这个“33”,不读数字的33,而是要增加一点美感来读的。按照音乐里简谱的“123”要读做“哆徕咪”,这个“33”,是要读做“咪咪”的。33并不是她最初的昵称。我们在认识一段时间以后,我随着她也认识了她的一些老同学,他们干脆的就叫她做“猫”,说是因为她当年最喜欢上课睡觉,而且最喜欢找一切可能不可能的借口来逃避劳动,简直就是一只不折不扣的懒猫,于是得到这么一个美名。后来我发现,若是说起她的真名真姓来,她的好些同学就要犯好一阵子的迷糊,才想得起这么一苗人物,而若是说起猫来,反应就很快,而且话题就可以一下子拉长到在二十多年的时空里,任意穿梭往来。
和33认识,是在六年前。
算起来,我皈依到佛门已经近十个年头。十年来,自己实在是惰性不改,直到今天,依然唱不全一部经。总觉得人在天灾人祸之时、失意病死之际、燃起佛前那柱香,不免欺人,顺势也欺佛,以此为借口少了许多功课的修行。即便偶然成行,每每带着欲寻清净的心去拜佛,却不免眼见佛前的香火,燃烧着浓郁的“功名利禄”的欲望,燃烧着强烈的“不放屠刀,便要成佛”的保佑。这些个香火,通常比普通百姓因为无能无望而祈求佑护的香火,点燃起来要便利的多,也旺盛的多。每每在这些香火的熏陶下,便不免对佛产生歧意,常常将规矩忘到九霄云外,而抬头仰视起佛的面容来。于是,便眼见佛前的供献,果然是靠着欲望的香火来支撑的,也便眼见佛祖身下,实在是一座莲花宝座,仔细想想,莲花虽然不染,终究是出于污泥中的,最多也不过是“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自那以后,上寺院拜佛越来越少。只每年的除夕,还“滥竽充数”的一起唱经做功课而已。开始几年,撞响除夕午夜的钟声是颇为期待的,近几年,等着撞钟的善男信女越来越多,排着队,一个一个依次撞过去,竟然要几个钟点来完成。于是,这个程序也要走着师傅的后门,才好完成了。到了早课结束,更是人潮汹涌,寺院便需放出:“诸位善男信女,请保管好自己的贵重财物,警防小偷”的广播。一餐斋饭里终于多了若许俗世的味道,再不见了空明的洁净。
六年前的春节,大年的初一。到了早上,吃过饺子,再回到师傅的禅房,便见到了33。师傅介绍说,33是“老师姐”了,只是这些年在国外居住了一阵子,如今又回来了。并且特意的介绍我给33,笑着解释说,33是个游戏红尘的女子,用的是颇算得上严肃的态度。我是个游走红尘的女子,而且自己也一直不知道自己游走红尘的态度,颇有些梦游的味道。至于说到方外的世界,33实在是以严肃的态度来严肃着的,而我依旧是以游走的摸样在游走着,师傅却以为我们两个或许和佛门都是有些缘份的。我那种对佛并不是恭敬的心思,在师傅的说法里,也可以美化成“修行”:人心原本是一无所用的,善恶、美丑、真伪,其实总是在“行”中表现着的。
我抓紧话头,极力讨教修行的法门。33在一边接口道:修行便是只凭心去行,到了自然而然去行,便是可以算得上善行,就得法了。
自那以后,我和33便常常在一起了。
我和33可以常常在一起,一来是因为我们的龄不仅仅是相仿,而且一直巧合到同年同月同日所生,方外的境界里33是师姐,在红尘里33依然是姐姐,只是因为她出生在早上,而我出生在黄昏;二来是因为我们都是在做着有极其自主时间的工作:兼职做几份会计工作,混一点收入,来自给自足自己的温饱问题;三来,我们认识的时候,正是三十岁出头的年龄,有了家庭的同龄人都忙到不可开交,只是偶尔的才可以到一起过上一把随心所欲的瘾,而我和33都是单身。当然,我们的单身也有一些不同,我是一直保持在单身的状态,而33原是有过一段时间在已婚的状态里,后来才又恢复了单身的身份。
33做着这样的工作,和我的性质又截然不同。我因为贪图时间的自由,找来找去只找到这样的工作,在这么一行里,又没有什么特别的长处,所以勉强谋生原本是天经地义的状态。33则不然。33有着出自“名门”的学历,有着注册会计师的职称,有着在国外生活的经历,在我们这里属于镀过金的人才,她的才貌双全,让我们这里好些大公司都对她抛出了青眼。33却一个也不肯另眼相看,最后也只是找了几家不起眼的公司,自愿的沦落到勉强谋生的行列。
我们可以常常在一起的另一个原因,实在是不登大雅之堂的,就是我们两个人都是懒惰到了极致。我们可以将家收拾到一尘不染,然后舒舒服服的住在里面,直到将家住成了窝,然后每天往外面跑,到了晚上就只是回窝里睡上一觉,直到将窝睡成了圈,然后再花上一个整天的时间,将圈重新整理成一尘不染的家。因为我们的窝都有是家,是窝,或者是圈的时候,所以在对方的地盘,幸运的遇到家,也不必小心翼翼的打对,不幸的遇到圈,也不会吃惊打怪的笑话,而总是可以极自然的置身其中。不必为了迎接客人而打扫卫生,对我们这样的懒人来说,总是很美好的事情,于是,彼此就成了最受对方欢迎的客人,直至彼此成为对方地盘上的半个主人。
33是那种几乎可以用绝色来形容的美丽女子。高挑修长的身段,清雅秀丽的面庞,一对细长的弯眉,一双大眼睛,上上下下的眼皮都双着,鼻梁挺拔着,鼻头也挺拔着,直挺拔到差那么一点点就鹰勾起来,嘴巴小小巧巧的,嘴唇却不是极薄的那种,玲珑中带着大气。是“眉不染而黛,唇不点而朱”的与生俱来的美丽。33的父母在她成家之后不久就先后过世。后来33随着她的先生在美国居住了一段时间,然后离婚,然后一个人回了国。33兄弟姐妹一共有几个,我一直不是很清楚,只是知道她有一个哥哥在瑞典,而且呼唤了她多次,她却不为所动。她和她先生的事情,她一直不曾提起,我便也一直没有提起。我们在一起,真正成了两个下里巴人的交往,现在能够回忆的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
因为我和自行车是绝缘体,33和我在一起,也只好和自行车绝缘,出租的奢侈只是急切了才消费,我们大多的选择是为公交事业做贡献。乘坐公交,33便只是站着的时候多,遇到坐着的机会,总是理所当然的先轮到我。33站着坐公交,也坐得出彩来。公交车上,一偷不小心将手伸进33旁边的一位女士兜兜里,33便将胳膊往那女士肘弯里一跨,用夸张的大声说话:“姐,带钱了吗?一会帮你花,还是现在就花掉?”结果那偷儿恨恨的,只能先做罢。33却不肯罢休,依旧解释着:“这要不是我姐,我就不管了。对不住了,下次注意吧。”说归说,眼睛只管看着窗外,姐和偷都并不看在她的眼里。坐公交,磕磕碰碰就在所难免。若是有人踩到33的脚,这个人急忙忙的道着歉,33必会比对方还急忙忙的说没事,没事。若是这人若无其事,甚至翻个白眼给她看,她必会将身体弯成向前30度角,做出鞠躬的样子,头却抬的高高的,眼睛直直的看着对方,可以很久不眨一下,必恭必敬的说声对不起,然后大声问:“怎么样?没有咯着您的脚吧。实在抱歉,这么大的地儿,我怎么就正好把脚放到您脚下了呢!”
我和33都喜欢看武侠小说,尤其是几位武侠大家的作品,几乎一篇不落的看了一个遍。我以为33在其中是看出些旁的门道的,不过我总是领会不到更深刻。我们都喜欢的,无非是武侠小说里,因为一点点小破事,就可以让好大好大的人物,齐齐的都紧张起来,然后就忙啊忙的,忙到最后也并不要一个结果。看上去就只是为了热闹而热闹了一篇小说,却觉得过瘾。不象现实中,或者所谓的严肃文学里,总是惊天动地的事情,也未必值得忙起来。或者就假假的忙忙碌碌,假假的善良纯洁,假假的崇高伟大。武侠不过是寄托作者心情的又一个载体,在文学领域里,尤其是现当代,我们都认为这个载体比其他的都更载得好些。
我本来想凭着诸如在公交车上这样的小事,将33归到概念里的侠客范围中去。侠客是重义轻利豪杰的统称,虽然从这么小的事情上看不到那么闪光的品质,我以为可以推理得出结论了。结果,很快的,这个结论又被33自己否认掉。
侠客的轻生死,重大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该出手时就出手,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33做为一介女子,虽然一向不愿意在口头承认自己就是弱的,实际上一直不否认自己不强。比如33也有被人抢过包,那个时候33实在侠不起来,因为她也高喊了两声,并没有人应和,也就做罢了。那个包里应该是有些银子的,用33的话说,就是损失再大,小命永远第一。这个可就和侠客有了好大的距离。
33的包被抢之后不久,我们聚了几个人喝酒吃饭聊天,过一把酒肉朋友吆五呵六的瘾。结果话题不幸的扯到33最近的“遭遇”,于是大家踊跃的发表起自己被偷被抢的经历,描述着自己当时熊熊的模样,感慨着路遇不平、无人相助的尴尬,对围观的兄弟姐妹们表达一种无奈的情感。33却异常的安静,很久不发言,好不容易等到她开口,她却说道:“其实,想一想,我若遇到这样的情形,也是不开口、不出手的罢。怨不得旁人的。”理由还是一条,小命永远第一。如今,小偷小抢送到公安手里,也不过罚一点人民的币,最多拘禁几天罢了,这种见义勇为为不过来,陪上小命就冤。这样就又和侠客的境界差了远,只好不当她做侠客了。
33依旧只是红尘中一介小女子。
33的特长很多。其实一个人若是“本事”太多了,就不能算是特长。之所以把那些叫做她的特长,只因为那些项目是我的特短。对于我一无所能的项目,我就总是特别喜欢。如果谁能在这些项目上达到能够蒙哄象我这样不懂行人的修为,就总是我钦佩和崇拜的偶像。
在很多项目上,33都被列入到了偶像级别,虽然她并不曾享受到偶像级别的待遇。
33有着一副好嗓子,特别是民族歌曲,唱起来高亢嘹亮,听去真是一种享受。33跑跑跳跳的能力也极棒,简直不见她有疲倦的时候。有时也见她弹几下吉他,听过的歌,她并弹得成调,应该对乐理也是熟悉的。
33的画画的很是要好,好到外行不能评论好坏的程度。见过她的国画,也见过她的油画,却不见她将一副画彻底的完成。在她的画纸上,总是可以看到冬天盛开着春天的花,或者北方茂盛着南方的树——-或者,这些画面里,就寄托着她的困惑、矛盾和烦恼吧。
我们第一次出门,是因为招待外来的客人。山西的佛教胜地五台山实在是有些名气,是来客点名要去的地方。做为主人,又对佛教情有独钟,自然不想错过。也巧,偏偏就逮住了一个人物,一个电话将我们的进山费和食宿统统解决,回头还可以在温泉解乏,于是,遇到了便宜事,一行队伍就有了浩浩荡荡的摸样。那人好心打招呼的一个电话,原本说是有一辆车子,几个朋友去玩玩,结果这辆车子换成了一辆中巴,我们在进山的时候,明显的感觉到了山神的惊讶和无奈。
五台山有两个顶是颇有代表性的,一个是菩萨顶,一个是黛萝顶。菩萨顶有着一百零八级台阶,意味着人生的一百零八个烦恼,据说,下顶的时候,心里默数着数,倘若能刚刚好数对一百零八,那么,就把烦恼都留下了。所以,通常的到了五台山,就是要先到菩萨顶去抛却烦恼的。
菩萨顶的台阶对我来说,虽然勉强上得去,还是有些吃力,中途要停顿两次才可以上顶。那个时候,我和33只有限的见过几次面,彼此并不是很熟悉。33对人的关照,却是极细致的。当我在中途休息的时候,33便陪在身边。想来那个时候,我的脸色一定是又成了惨白的,因为我感觉得到33的镇定里,有着许多的慎重和小心。上那个有着一千零八十个台阶的黛螺顶,对我就是妄想了。不到万不得已,我并不喜欢做缆车。五台山有许多当地的山民,带着自养的马,是可以骑马上山的。骑马是我的最爱之一。我选择的自然是骑着马儿,风光无限的上山去。33并没有骑过马,却不放心我一个人走马道,坚持着也要骑马上山。结果,33的坐骑极不配合,她便只好自己走在马道上,和马的主人一路聊着天,看着我悠哉悠哉的一路在马背上晃荡,最后还放开四蹄,在山腰里一阵狂奔。之后,我一再解释说,这些马其实都训练的太有素,若是到了草原上,那些马我是掌控不了的,33始终不肯相信,还是逢人就说我是一个骑手。遗憾的是,我们始终没有机会一起上草原,好打破她的宣传。
这样的机会以后也不会再有。
今年国庆节过后,师傅在深山建的一座寺院要开光了。因为我一向以为现在的佛信徒,不过是借口念诵几声佛号,给自己的良心找找平衡罢了,不喜欢正式场合下的喧闹,并不等开光,而是提前几天过去。寺院的一切还是很简陋的摸样,大殿的柱子也还是原木的颜色,佛和菩萨的像也都是泥塑的真身,一眼看上去就知道,只是出于匠人之手,实在没有精致的工艺可言。
就在那个晚上,我终于得知,33就要那里常伴青灯古佛了。
清幽的山谷里,真的能传出真正清幽的木鱼声声吗?想象不出33剃度以后的摸样,当真脱了红尘的她,会更加的绝色美丽罢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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