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这又是一个幽暗寂静的晚上，无风、无雨、无月、无人，陪伴这漫漫长夜的只有猫头鹰的歌声，以及那些大小狗儿们时不时发出的狂吠之音。

十点钟，要是搁在喧闹的都市里，恐怕没人会认为这有多晚，在那些习惯夜生活的人们看来，这只不过是个洗澡、喷香水的时间，懒一点的则会守在电视机前，去看自己喜欢的肥皂剧，或去观赏广告美女做出的各种另人愉悦的姿态。到了十二点，当大多数人进人梦乡时，他们便流连于歌厅、舞池、夜总会，或者去跟自己的新、旧情人一边看着通宵电影，一边浪漫地诉说衷肠。

然而，这一切都是虚幻的想象，是不太可能做到的，因为这是在一个远离城市的乡村学校，而且是寄宿制学校。学校名叫“腾飞中学”，可这许多年来，竟没有出一个大学生，或者出了，但是他们好像害怕让人们知道一样，不敲锣也不打鼓，背上行囊说是上城里打工去了。有人说，这里是个邪门的学校，一定是冲着神灵了，才使得学生们考不上学。

其他的议论也有很多，比如说那些个说是去城里打工的学生，其实是考上了学校的，只是不愿意去读，想着挣钱去了。也有的说，不去读书不是因为家里没钱，而是谈上恋爱了，而与他们谈的，不是普通的人，而是那些不干净的东西！还有的说，那些打工的，好几年不回家一次的都有，可能都已经……

现在，像这样无风无雨的秋夜，似乎不是突然而至的，而是有准备、有预谋地来临，范围却只定在了腾飞中学以及周围方圆100里的地方。自从上次学校里出了灰楼失窃事件，丢了一件什么重要的物品后，人们都传说着那里有鬼！而这种怪诞天气的情况却只发生在晚上，而且波及的范围逐渐缩小，最后只出现在这个二万平方米的校园里，努力研究着这里，考验着人们对它的耐性。

是要将灾难降临在此？还是它要找寻什么东西呢？

总之，一切都是那么怪异，想想都觉得可怕。

二

“阿丽，你还在考虑什么？我们赶快走啦，要在十点半以前赶回宿舍的啦！”一个清亮的声音传来，划破了宁静的夜空。

“啊？我们还要回宿舍啊？我不，我不回，要回你自己回。”那个被叫作阿丽的女孩说道。

“阿丽，你干吗呢？这离学校也不远啊！我们加快速度，二十分钟就能到的。”

“你没听他们说吗？今晚上会有鬼的！你不害怕吗？冰儿？”阿丽轻轻地说，特别是最后的“冰儿”两个字，更是细不可闻。

“哈哈，你真是怕鬼啊！其实，你就是个鬼，胆小鬼！”冰儿俏皮地说。依稀的星光下，冰儿秀丽的脸庞隐约可见。

冰儿朝阿丽做了一个鬼脸，就拉着她的手一路小跑，两人像一对勇敢的女兵，正披星戴月地追寻她们的大部队。冰儿跑在前面，风儿轻轻吹过，阿丽闻到了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清爽的体香，是一种少女才拥有的完美无瑕的馨甜。

冰儿和阿丽都是腾飞中学初二年级一班的学生，冰儿十四岁，阿丽比她大一岁。冰儿天资聪慧，是城里人，但是后来由于家庭矛盾，父母分居，因此她被送到了县里的爷爷家中，给爷爷抚养。但是，由于爷爷的重男轻女观念，冰儿的小表弟穆杰很受宠爱，而她在家人心中却显得不重要，这让敏感的她感到失落，强烈的自尊心驱使她找一间寄宿学校就读。

阿丽则是本地人，虽然相貌不如冰儿那般好，但是人诚实且勤劳，待人也友善，和刚来学校读书的冰儿很快就成了好朋友，同住一间宿舍，相处得很愉快。

冰儿虽是城里人，但是却没有那些诸如懒惰、看不起农村人，背地里说他们是“乡巴佬”的缺点，而且她人又漂亮又聪明，成绩也不错，还很善良，所以同学们都爱和她交往，她也成为了男生们竞相追逐的对象。对此，冰儿总是很机敏地与他们保持着一定的距离，避免着那些不好听的闲言碎语。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两个小姑娘就奔跑在崎岖而泥泞的小路上，这几天刚好又在下雨，今天下午的一场雨却是突如其来的，之前没有任何预兆，前一秒钟太阳还高高挂在天上，转瞬间便落下雨来，没有密布的乌云，没有轰鸣的雷声，也没有低飞的蜻蜓，有的只是狗儿们的狂吠声。

雨过天晴，却看不见彩虹，这在当地的人们看来是非常奇怪的事情，因为这里是最容易出现彩虹的地方，去年县里的电视台还来这里采访，拍的照片极能说明问题。

但是最近一段时间，这却迅速地发生着变化，先是天气变得比往年寒冷，创历史记录，最低达12度，以往的秋季还是很热的，这是在南方嘛！就是在初冬之际也较少会那么冷的。接着便是忽儿天晴忽儿下雨，是暴雨倾盆的那种，也是没有预兆的，雨后看不到一次彩虹。再然后就轮到人了，张老板在县城的公路上被车撞了，伤了右脚，却找不到肇事的车辆，而且半空中的电子眼在那一刻也没拍到什么有价值的画面，连他自己也觉得是不是撞了鬼了，还好，没有要他的命。以后他每日都要拜拜菩萨，希望神灵能保他平安。

然而，住在与他相隔几里路的李村的李原的三儿子就没有那么幸运了，半月前的一场大雨，把正走在回家路上的他冲进了村口的小池塘中，呼救，无人应答，等到他获悉情况的父母赶来时，他已奄奄一息了，他生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气若游丝。悲伤欲绝的李原夫妇也在这半个月内身染恶疾，怕是没几天可活了。

一时间，几个村子人人自危，生怕自己说话不慎而招来厄运，也都不敢说那几个字：是鬼杀了他们。村长请来了巫师，在每个村子里做法事，三个巫师，有一个外乡的，就他一个人满口的“有鬼，是个恶鬼！待我来收了他！”结果呢，他被收了，被谁收的？大伙心知肚明，但是嘴上不敢讲。他被人发现的时候，是在一个无风、无雨、无月的晚上，一棵大槐树下。而发现他的那个人，第二天早晨也被人们瞧见了，当时他已经成了一具干硬的尸体了，就倒在那棵大槐树下，那个外乡巫师的尸身上。

从此，这种无风、无雨、无月的夜晚，便无人敢出门去，因为这就是一种不祥之兆，是有去无回的。然而，这一个月来的连连怪事，也因腾飞中学的灰楼失窃案而愈加剧烈。

三

“啊！”走在后面的阿丽发出了一声惊呼，接着便是痛苦的呻吟。

“怎么了？”冰儿立即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看见阿丽跌坐在小道上，手捂着肚子，她的神情是痛苦的，又带有几分惊恐。

“阿丽，你肚子疼？”冰儿关切地问。

“我脚痛，摔了一交。”她说。冰儿心想，脚疼却捂着肚子，有点滑稽！于是赶忙用手给钟丽丽搓揉，她的力道又轻又柔，让阿丽觉得很舒服，这样过了许久，她也没有叫冰儿停下来。她在想，若是哪个男孩子能有穆冰这样的女朋友，肯定要幸福死了！

“你还疼不？”冰儿好象看懂了阿丽的心思，她是故意来享受自己的免费按摩的，因此停住了，说：“你已经没事了，我们快走吧！”

“我不走，学校有鬼！要去你去！”阿丽叫着。

冰儿宛尔一笑，说：“什么嘛！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鬼呢？要有的话也是由人心生出来的。为人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

暗夜，猫头鹰在树枝上“呀、呀”地叫着，刚才天空中还有微风拂过，此刻却感觉不到一丝清凉，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憋闷和愁苦。

“我们到了，前面就是腾飞中学！”穆冰欣喜地叫道。

可还没等阿丽答过话来，她忽然冷笑了几声，幽幽地说：“阿丽，你知道吗？李原的三儿子李三原被人从池塘里打捞上来后，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吗？除了他父母，再没人听见了。”

“啊？那，那冰儿你知道？”阿丽惊慌地问。

只见她指着前方，冷冷地说：“他说的是：那个杀人、害人的鬼，向腾飞中学走去了。”

穆冰一步步地走近校门，果然，抬头望不着月亮了，她记得20分钟前还看见过一弯镰刀新月的，而后被厚厚的云层遮挡住了，天色灰暗灰暗的，现在的月亮箱是消失了一样，完全看不见，连星星都藏了起来。

他真的如此厉害吗？穆冰心想。突然感觉到她握住的钟丽丽的手有些异样，于是便朝她右后方的阿丽看去。这一眼，让平常遇事镇静勇敢的穆冰也不由地大吃一惊，眼前的阿丽竟成了个30多岁，形体不对称的女人，她的左手明显要比右手长一点，也就是这只手和穆冰的右手相握。穆冰连忙甩开了那只长手，但那上面的五个细长的、惨白的、留有两厘米长指甲的指头，却抓住她的衣角，而且越抓越紧。

“你是什么人？快松开手！松开！”穆冰大喊道，她被吓着了。然而她并没有因此失去理智，停顿了几秒钟后，她义正严辞地说：“我不管你是谁，请先松开你的手！不然我对你不客气了啊！”那只长手果然老老实实地低垂下去了。

“你为什么要害阿丽？她和你有仇吗？那么多无辜的人被你害死了，你还有没有良心啊？”穆冰质问她。她的眼神游移，不敢看这个聪明善良、勇敢机智的穆冰，也许她从没有想过，有人会不怕她，并对像她这样的异种这般真诚。

她始终没有说话，穆冰瞧见她的脸孔逐渐变成了阿丽的模样，只是她那头长发还挂在脑袋上，就这么飘啊飘的，飘得满地都是。有风吗？没有。穆冰感觉不到一丝凉风。偌大的校园，只有她们两个，猫头鹰也不叫了，周围一片死寂。环顾四周，所有的教学楼、校舍、运动场都呆呆地立在那里，校舍里没有什么光亮，只有路灯发出微弱的光芒，整个校园显得异常阴森和恐怖。

这样的空气快要使人窒息了，穆冰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突然一道白光闪过，亮得刺眼，穆冰不禁用手挡了一下，恍惚间还见着了一条黑影，长长的、顺着楼层升高。忽地听见一声凄厉的减叫，穆冰仿佛看见了那道亮光击中了女人的头发，于是它开始变枯、变黄、变白，继而大把大把地脱落。

女人身子慢慢向右倾斜，穆冰看见她身上的白裙染上了鲜血，变紫，化开，再染上。她的脸似乎又是阿丽的，表情痛苦，右手捂着肚子，左边那只长手想要伸过来抓住穆冰，却无力落下，就这么悬在半空，上下晃动，手指头正对着穆冰，一会儿又指向别处，好象要告诉穆冰什么似的。嘴巴开着，想说又说不出来，只是一个劲地咿咿啊啊地叫着，忽地又从嘴角流出血来，紧接着又从鼻孔、眼睛、耳朵里流出血来。

穆冰觉得自己身处一个炼狱之中，四肢没受什么刑罚但心里头痛苦得很，却又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惨烈的画面。

“阿丽！阿丽！你告诉我，应该怎么救你？我来救你了。”穆冰不顾一切地叫喊着，向她靠近，终于扶住了她的长手。

“你快走！离开这！我不值得你救！”她激愤地、嘶哑地喊着，这是那个女人发出的最后的声音，也是唯一对穆冰所说的话。

她奋力地推开穆冰，穆冰看见她的身体正慢慢地溶化，最后成了一堆白骨。穆冰的眼前一片迷蒙，泪水和汗水侵占了她的整个身体。

又是一道白光，这回打在了穆冰眼上，使得她的双眼剧烈地疼痛起来。穆冰用尽全身气力睁开眼睛，清楚地看见了出现在她对面的，也就是在那个女鬼身后的，正是发生失窃案的灰楼！难道是灰楼杀死了女鬼吗？再看那女鬼，已是一滩血水了。

穆冰只觉得浑身疼痛，直到不能够再想任何的事物。终于，感觉有一丝微风吹来，她重重地倒下了。

四

恍惚中，穆冰已缓缓走到了灰楼下。灰楼，是学校的实验楼，外观是用灰色瓷砖铺面的，所以那些成绩差的学生们喜欢叫它灰楼，带着灰暗色彩，听上去就有一种厌烦、排斥的感觉。久而久之便在学校里流传开了，所有师生都那么叫。这栋实验楼建楼已有12年的历史了，但是看上去仍然很新，应该是全校师生共同维护的结果。一楼和二楼是化学实验室，三楼和四楼是物理实验室，五楼是语音室，六楼是仪器设备储藏室。

“冰儿，冰儿……”一种阴阴的、幽怨的声音传来。

“谁？谁在那？”穆冰忍着双目的刺痛，沿着微弱的灯光向楼道口往上望去。只见一个全身脏兮兮的、脸色惨白的女孩，正从三楼楼梯口向下走。她走得很快，很轻巧，像是飘拂在上面一样。转瞬间已到达了地面上，她的脏裙子很长，遮住了她的脚，由于脏，使得她和暗夜混为一体。

穆冰心头一紧，从下往上看，看到肩胛处，却不敢再往上看了。“冰儿！”那个声音再次响起。穆冰心跳如鼓，在那一声之下，逆行反应般的看向她的脸，那是一张哭丧的娃娃脸，眼光中充满着愤怒与哀怨。穆冰本能地向后退了两步，突然那张脸上露出了怪异的笑容，“啊！”穆冰仿佛在这笑容中发现了什么似的，一惊之下，放声尖叫。

当穆冰再次认为自己已经清醒了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洁白的床单上，再一看，看见那天花板离自己很高很高，这就是天堂了吗？噢，不对。这是地狱吧？

“啊！小妹妹你怎么到地上了啊？”“快，来几个人！”“快！她需要做心、脑电图和各项检查！”“冰儿，别怕，妈妈在这！”“冰儿……我在灰楼404教室等你，你要来啊！”各种人的说话声与手术室的机器声、窗外的鸟鸣声混杂在一起传入穆冰的耳朵。

“阿丽呢？阿丽呢？我又在哪？”穆冰使劲抓住护士的手问。她这时觉得眼睛没那么疼了，于是盯着那护士的略微短小的手臂，红肿的眼眶中流下两行清泪，模样楚楚可怜。

“穆冰你好！请你说说前天晚上在你们学校发生的事情。钟丽丽被谋杀了。”这时一个身穿制服的刑警严肃地问道。

穆冰惊恐地指着另一个护士粗长的手，当人们的视线也转向那护士时，只听见“叮铛”一声，她手上端着的医药盘摔到了地上，里面的玻璃瓶、注射液、针剂一并破碎了，流出暗红色的液体来，之后又化成了紫色，散开。

众人吃惊地看着她，没人叫她收拾地上的碎物，忽然，那护士像是得到了什么命令似的，头也不回地逃出了病房。

一阵风儿佛过，穆冰柔软、乌亮的秀发被吹得招展如旗，而旁人的头发却蚊丝未动。

此刻，穆冰给了众人一个甜美的微笑，只是脸上的神情悲哀得很。良久，她轻轻地说：“那天晚上，是个无风的暗夜。校园内，灰楼前，有鬼！……”

众人议论纷纷，记者们也赶来了，对着穆冰“喀嚓、喀嚓”地一阵狂拍。

这时的穆冰好象全然没有了紧张和恐惧，她开始重复着一句话：“有风真好！”接着她仔细检阅了自己的柔软、纤细的双手，同时幽幽地说：“你们千万记住了，无风、无雨、无月、无人的暗夜，不要现身。”

说完这句，穆冰像完成了任务似的，闭上了双眼，沉沉地睡去了。

一天，未醒；两天，未醒；三天，仍未醒来，或许，她永远也不会醒了。

五

据校方证实，灰楼失窃案是发生在一个月前，也就是八月三十日晚上，丢失了一台投影机和一沓高考学生资料，经查，门窗完好，尚未找到特殊痕迹。值得注意的是：那天也是个无风的暗夜。直到这次的谋杀案，灰楼前50米处发现有一滩半干的血迹，钟丽丽的尸体是被发现在灰楼正门口，很明显，是被移尸至此。但是直到现在，警方都没有破案。这些和无风的暗夜有关系吗？难道真的是鬼杀人吗？那么鬼为什么要选择在无风的暗夜？为什么要去灰楼作案？他到底想要干什么？那个死在穆冰面前的女鬼又是怎么回事呢？

然而，这个案子的唯一见证者穆冰至今仍处于深度昏迷状态，她能逃过这一劫吗？倘若说之前发生的老张撞车、李三原逆水、巫师及那个村民意外死亡事件，还稍有依据使人信服，那穆冰和钟丽丽一案有作何解释呢？

也许，这将又成为一个校园谜案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