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鸟

水瑶嫣

一

小慕原来叫小白，慕容白。开学第一天，安童暖找她的狗狗小白找到了小慕班上。小白，小白。安童暖的声音柔柔的，糯糯的。可是小慕觉得这一声声呼唤把她的的心都叫得发毛了。于是她对灵丫说，以后叫我小慕，记住了啊。

灵丫大笑，然后试着叫小慕的名字，小……慕？前桌的女生半天没有反应。小白慕！灵丫气势汹汹。哦。小慕惊觉之后回头，看见灵丫正双手叉腰两眼圆睁怒视着自己。你搞什么飞机啊。小慕皱眉。灵丫的凶悍女人姿势维持了五秒后便松懈下来。她蔫蔫地趴在桌子上，摇了摇头，没事。

小慕转过身去继续演算物理题。也不知过了多久，好像一个秘密终于被脆弱的心掩藏好了，灵丫故作自然的声音才从身后传来，那个，小慕，高明川的生日……你来不来？

这一次小慕是真切地听到了。她的心微微地紧了一下，笑着回头，说，当然要给他面子了。对了，什么时候？后天。后天啊……好的，我记住了。灵丫，你不会不欢迎我吧？当然不会。灵丫的眼里有温柔的笑意。她重新坐直了身子，低头看桌面摊开的课本。感觉到前桌女生依旧停留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灵丫低声加了一句，那就千万不要迟到啊。

小慕转过身去，从书堆里抽出一张白纸，开始写写画画。能够从生活费里抽出多少钱来给高明川买礼物呢？算来算去，她的心渐凉了。手腕一用力，一条粗大的黑线划掉了那一连串数字。小慕抬起头看着教室的某个角落，轻轻叹了口气。

怎么算怎么都不够呢。刚找到的工作又不能立刻领薪水。高明川的生日礼物该怎么办呢？

女生的眉头越皱越紧，无奈地牵动了一下嘴角，缓缓展现一个哀伤的表情。窗外有鸟轻盈地掠过，飞向空灵广阔的世界，沿途洒下一串清脆的鸟鸣，像极了少女花样年华里潮湿又突兀的心事。

如果，如果我能像飞鸟一样自由地追求远方的幸福的话……小慕敌下了头。

二

精神短发，深刻轮廓，黑色t恤，高明川安静地站在校门口等待。灵丫是他的女朋友。岁他们不在同一个高中，虽然高三的时间很紧，但高明川还是会每天穿越大办个城市接灵丫放学，送她回家。以前的高明川可从来不会做如此让人感动的事，是什么让他发生了这么大的改变呢？小慕走在雀跃的灵丫身后，思绪飞到校门外倚树而立的男生身上。难道自己对他的伤害，真有那么大么？

一步，再一步，小慕走到手牵手的两个人面前，仰头微笑，走吧。高明川的视线在她姣好的脸上做了短暂的停留，又飞快溜向别处。他拉着灵丫走在前面，脚步却明显放慢，让腿短的小慕能跟上。

灵丫很开心地笑，叽里呱啦地对高明川说着学校里的趣事。小慕看着另个人亲昵的身影，心底升起一阵莫名的酸楚。好几次，她看到高明川想回过头来跟自己说话，但都被灵丫的话题截住。小慕开始不看这两个人，东张西望像寻找着什么。其实，她只是想找一个安放自己的角落罢了。

名贵的跑车旁，倚着一个俊朗沉默的少年。右耳耳垂上熠熠生辉的钻石耳钉像是会灼人眼眸的炽光。覆额的栗色头发，干净的白色衬衣，但因为低头的缘故，看不清他的眼神何等的惊心动魄。可是小慕站住了，她的心被震撼了。仿佛梦呓般，带着极不真实的色彩，她怔怔地望着街角的少年，低低唤了声，夏飞。

关上手机，抬起头，转身，正好看到安童暖向他跑来。不知被安置在何处的小白这时突然出现，跳跃着奔向主人的怀抱。安童暖抱起小白，走到他身边，似春风般的眼神漾着浓浓的爱意。他为她打开车门，拍拍她的肩示意她进去。安童暖的笑容越发灿烂了。

小慕依旧呆呆地望着不远处的两个人，丝毫没有注意本已走远的高明川和灵丫又回到了她身边。灵丫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小小地吃惊了一下后拉起小慕就走。你看上谁都行就是不能看上江笙。他是这个城市最富有的江氏家族继承人，心里只装了一个公主安童暖。你就不要瞎想啦。

夏飞。眼看少年就要上车离去，小慕还是急急地喊了一声。少年的身影进入跑车内，小慕也被灵丫拉走。什么夏飞夏飞的，你认错人了。那个大少爷的名字叫江笙。灵丫大声说。小慕一怔，江笙？他不是夏飞吗？我一直都记得他呢。她茫然地说。目光触及到高明川忧伤的脸，她的心又紧了一下，低下头去。

江笙从车里钻出来，四下望了望。刚才他似乎听到有人在喊夏飞这个名字。这个城市里，还有谁会认得夏飞呢？江笙微眯了一下眼睛，看见一个背影有点熟悉的女生。

江笙，什么事？安童暖把小白抱得更紧了一点。小白的爪子左抓右挠了一会儿，安静下去。

没事。江笙回到了车里。引擎发动，跑车缓缓驶在宽阔的街道上。从车窗向外望去，可以看见两个女生正在说着什么。旁边站着个高大的男生。但这画面一掠而过，转眼又是林立的青翠树木。

夏飞是谁啊，值得你这样惦记着？灵丫重新牵紧高明川的手。

以前跟我同一个院子的，不过初中的时候他就搬走了。小慕的声音低低的，有点恍惚。

是吗？江笙的身世也有点不光彩哟。哎，也许你没认错也说不定哦……

高明川忽然打断灵丫的话，他问小慕，你大功的地方在哪里？离学校远不远？

小慕和灵丫都一愣。小慕说，不远。我想，我现在也该过去了。再见吧。她轻轻挥了一下手，在高明川灼人的目光中跑了开去。风吹起她披肩的长发，散乱如同纠结的青葱往事。

高明川暗自叹了一声，回过头去，却看见灵丫含怨的眼神，眉头紧皱在一起。

三

假如生命没有忧伤，只有情意绵长

假如上天是公平无私的，对每个人的予取一样

假如有爱，假如有幸福

假如一切可以重新来过

继父走后，小慕在房间的角落了缩成一团。她的目光涣散，脸上是隐忍又脆弱的倔强。她用力抱住自己的膝盖，强行驱赶脑海里令人害怕的画面。为什么，为什么她从妈妈死后开始逃避，直到今天，却还逃不开那双充满危险气息的眼睛呢？继父，那个暴虐无能又贫穷的男人，多少年来只懂得打骂小慕来泄自己心中的团团怒气。初三开始，小慕渐渐发育得有清纯女人味了，他甚至又想……小慕使劲摇了摇头，把脑子里的想法摇模糊了，于是骗自己说过去了。可是今天过去了，明天就不会再有危险了吗？要怎样，才能完全逃出噩梦纠缠，做自由的飞鸟呢？

高明川在电话里说要马上过来。小慕立刻把电话挂了，换上上班的衣服后就出了门。

咚的一声，小慕撞人了。人倒霉的时候喝口水的塞牙缝，进商场购物竟然还撞到别人的背。小慕揉着自己的额头，深呼吸，把眼泪硬生生逼回去。一抬头，刚好看见被撞的人转身盯着自己。右耳的钻石耳钉泛着银色的光芒，辉照人心。

一双澄澈如洗的眸子正映着自己惊慌失措的表情。竟是江笙。

对……对不起。小慕慌忙道歉，逃离。转过一个货物架，她还可以感觉到他的视线停留在自己身上。快走吧，快走吧。小慕在心里不断地催促自己，可躲在高大货物架后的那双套着破旧牛仔裤的腿却舍不得往前迈。小慕知道江笙不是那个院子里的夏飞，他是安童暖的王子。别人的王子会为了一个与之毫无关系的女生而跨越这一个货物架的距离吗？小慕闭上了眼睛。

江笙收回自己的目光，转身，朝收银台走去。黑色高贵的制服映衬着他如水般纯净的眼睛。内心深处的东西正一点点地在瞳孔里漾了开去。

江笙的身影即将消失的刹那，小慕从货物架探出了头。目光定格在江笙手中的购物袋上。这么漂亮的衣服，是给安童暖买的吧。小慕轻笑了起来，震出了泪水。

知识，没有人知道，她是在为安童暖的幸福微笑呢，还是在笑自己与范思哲服饰的距离。

她，不是安童暖，也不是当年的慕容白。

赶到冰店的时候，小慕错愕地发现高明川站那块大大的招牌下。他看着从街角出现的自己，深邃的眼睛蕴含浓浓的忧虑。

明川。艰难地唤出男生的名字，小慕的嘴唇在轻微地颤动，你……

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记得告诉我。

四

有一个卷发女孩经常来店里吃冰。她性格爽直，善于交流，不过一两天的功夫就跟小慕熟络了起来。

慕啊，这种地方有什么钱赚的？还不如我跳一个晚上的舞呢。女孩认识小慕的第一天，就对她说了这句话。

当时，小慕只是微微地笑着，没有答话。她把调好的红豆芒果冰递给卷发女孩。女孩顺手在她手心上写下一个电话号码。

以后想多赚点钱，就打电话给我。

好的。小慕乖巧地点头。她想，一个女孩在经历了那么多尘世风霜后，依然喜欢喝青涩岁月里的红豆芒果冰，那她的心一定还有洁白入学的地方。所以，她相信这个世界不会让她太过绝望。

一进店门就看见和一堆儿女在一起的卷发女孩向她挥手，小慕没有搭理。高明川跟在自己身后，就如同让人害怕的鬼魅一样，他的眼睛像继父一样，看着自己，不放过自己。

不管怎么说，今天是你的生日，你还是快回去找灵丫吧。小慕镇定自己的心，捧上在商场精选的礼物。

我按照你意思已经和她交往了一年多，你还要我怎么样？我对她呵护倍加，你却拒我于千里之外。z这桩交易太不公平了。

灵丫是个好女孩，你相信我，你一定会喜欢上她的。她如此的善良认识你以前一直用她自己的方式保护着我，如今，她是要得到幸福的时候……

你欠下的债要我来替你还吗？高明川的话字字如针。扎在小慕滴血的心上。

她惶恐的抬起头，看着高明川，一时消失了语言。

高明川直视她的眼睛。

哼。卷发女孩那一堆人中有人站了起来，冷笑一声之后，灵丫面无表情地快步离去

小慕看着灵丫冷漠的背影，呆住了，手中的礼盒啪的掉到地上。小慕茫然地蹲下身去。

我也许真心喜欢上她了。高明川望着冰店门，喃喃地说，接着回过神来，追了出去。

高明川的脚步消失了之后，小慕的眼泪喷涌而出，她不可抑制地哭出声来，像疼痛极了的羔羊。她用手捂住脸，指间溢满晶莹的泪水，恍如点点星光。忽然，她被人从地上牵起，扯开了不甚美丽的双手。让她的脆弱暴露在了阳光下。

那人脸上有淡淡的微笑，像轻风般柔和，又像右耳耳钉般珍贵。

小白，我是夏飞，江笙说，几年前，爸爸的儿子死了，妻子丧失了生育能力，所以做为私生子的我被接回江家继承他的事业。我一直按江家的指示努力学习，接受婚约，为的是让我妈妈有一个安定的生活。我没有多余的精力和时间怀念以前的日子，导致今天差点没认出你。还好我在回家的路上想起了你，便一路跟来了这个小店。

呵，小慕擦了擦眼泪，仰头，你告诉我着些干什么？

我只是想告诉你，我过得很好。我也希望你能过得好。江笙把一串银色的链子挂在小慕的脖子上，完成昔日的一个约定。他看着小慕胸前的链子，又向窗外看了看，说，暖暖在等我。我要走了，再见。

他转身离开。小慕手抚上银链子，双目噙满泪水。她的手一紧，将链子握在手里。夏飞走了，带走了一个未完的约定。江笙出现了，毁灭了一个关于约定的期待。

原来到手的，终究不过是空。

五

高明川没有和灵丫和好。灵丫也不再和小慕一起。有时小慕想对灵丫说句话，比如对不起之类的，但都被扼杀在灵丫冰冷的表情里。所有的情感都被卡在一根管道里。小慕知道，自己就是影响管道通风的障碍物。

放学。小慕一个人走出校门。一个高大的身影突然拦在她面前。小慕又闻到了令人作呕的浓烈酒气。

她疯狂地往学校跑。那人在校门外大声喊她的名字，慕容白，慕容白。忽地，一个男生不知从何处窜出，一拳打在那人身上。

男人瞬间被激怒了，重重地还手。

小慕呆呆地看着扭作一团的两个人，双臂抱紧了自己。

我找我女儿关你什么事？！男人咒骂着。高明川的回答是一记拳头，狠狠德在男人小腹上。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大家都好奇地挂包难看这一场争斗，直到保安将两个施暴的人强行拉开。

人群中忽然冲出一个女生，她扬手给了高明川两个耳光，然后飞快地朝街上跑去。

高明川挣脱保安的双手，拔腿追赶那声即将消失的身影。

小慕站在空旷的操场上，看着校外发生的一切，着了魔似的一动不动。天色暗了一下，无边的黑色潮水汹涌狂啸着吞没了她瘦弱的影子。

六

七月。大家都在苦等高考成绩之时，小慕只身一人来到了深圳。

超短裙，高跟鞋，卷发，浓妆，小慕真的不像以前的慕容白了。她果真如飞鸟般急速掠过曾经的生活，现在想想，还真如做梦一样。她一手夹烟，一手端着红酒，在不断变幻的灯光中，她忽然西那个起自己理解错了红豆芒果冰的含义。那位卷发女孩喝红豆芒果冰，不是因为心里遗留了一丝纯洁，而是生活肮脏得仅剩一杯冰水的回忆。

小姐，过来喝杯酒。有个洋葱头招呼小慕。小慕笑着走过去，靠在洋葱头背上，一仰头，杯中酒尽数入肚。她看着他，眼底有几分媚意。

小姐好酒量。叫什么名字啊？

恩慕。她回答。恩慕，m,money,钱。她的生活中，除了追求这个东西外，还有别的什么吗？恩慕在嫩人的赞美声中倒进他的怀里。光线忽然变暗。心里有一个声音说，既然已经回不去，那就不要回去了吧。恩慕贪恋男人的体温，痴痴地，又紧紧地抱住了他。耳边，是放肆的淫笑。

翻开报纸，一则车祸消息映入眼帘：4月，某校一男生为就同校女生被卡车撞倒，当场死亡。获救女生从此精神失常。

恩慕无法面对的，除了卑微的过去，更多的，恐怕是灵丫那熟悉的脸吧。因为今天的灵丫，时不时会冲她天真地笑，扯她的头发，抢她的糖果。

而恩慕，永远都无能为力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