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蜂终日在旷野中忙碌。于花朵之间飞翔或盘旋。为花卉传递杂交的孢子,为人类酿造甘甜的蜂蜜。从不见它们作过片刻停留。它们不知疲倦的飞翔,不问收获地耕耘,弱小的身躯却每每淡出在人类温暖的视线之外。
对于蜜蜂的厌恶,由来已久。或许是源自幼儿时父母的一声吆喝,抑或是鉴于乡邻亲朋众口一词的劝戒,总之我对于这种体形弱小肩生双翼尾长毒刺的小东西充满了厌恶。
那时我在农村生活,整天游手好闲无所事事。碰上农忙时节,父母忙得晕头转向不由气从中来,便吆喝道:“连蜜蜂都知道每天劳作,而你一个大男人却好吃懒做,真是枉生为人!”就是这样的吆喝让我记住了蜜蜂,一并扎根心底的,还有满腹的厌恶。
我日渐厌恶起弱小的蜜蜂来。厌恶它的飞翔,厌恶它持之以恒劳作的姿态,厌恶它灵巧的双翼和辛劳的小嘴……在我看来,如果没有蜜蜂园丁似的辛劳作参照,人类可能就会过得潇洒一些。最起码,父母就不会在中年时就次第白了发须,篆刻了皱纹,变得发落齿摇丑陋不堪。我同时讨厌蜜蜂那双薄如蝉翼的翅膀,正是因为它的存在才有了蜜蜂的飞翔。而这种无法比拟的飞翔速度让我——作为一个宇宙生灵的主宰者颜面尽失威风扫地。一次次的驱赶和打压失败之后,我越发气愤难平,发誓要给那些骄傲的蜜蜂们一点颜色瞧瞧!
我常常蛰伏在阴暗潮湿的油菜花丛中,操持着一根竹鞭,伺机给那些毫不设防的蜜蜂们以迎头痛击。却不想蜜蜂的工作效率惊人地快捷,竹鞭还没来得及落下时它们已完成采蜜工作,加上竹鞭在下降过程中先行投下的阴影提醒越发加速了它们的飞翔。重重落下的竹鞭重重击打在迎春怒放的油菜花瓣上,稚嫩的油菜竿随即焉摊了下去,从此颗粒不挂。因此又招致父母的呵斥。尤其气愤的是,有那么一次,我伏击前面花丛中的蜜蜂,左臂上突然传来一阵混夹着酸、麻、胀等感觉的刺痛。回头一看却是另外一只蜜蜂。匆匆轮起巴掌重重击打在左臂上,那只蜜蜂,可恶的蜜蜂当即就丧了命。
而我,作为胜利者的我,也并没讨到什么好去。回到家里,被刺伤处已经是红肿一片,其中还有蜜蜂不及取出的蜂针。一直打了近一个星期的点滴,那肿势才慢慢平复。“青竹蛇儿口,黄蜂尾后针”,果真是古不余欺!
对于蜜蜂的仇恨还一直延续了许多年,直到我终于走出农村的那片天空。
旬日前,母亲给我这个当医生的儿子打电话,说外甥女被成群的蜜蜂蛰伤满面浮肿,催我回去瞧瞧。猛然间,我才回想起孩提时与蜜蜂的那些过往。
事情的经过很简单,家门口的李树上结了一个蜂窝。由于母亲长期靠这个蜂窝里面的蜂蜜医治她的便秘。而同村一个新婚不久的堂兄“不行”,要不时拿少许蜂房服用,所以这个蜂窝就幸存了下来。可外甥女却不理会这些,拿了根竹竿去捅,招致蜜蜂的围攻。
我抵家时,蜂窝已经不复存在。只见李树根旁燃过的一堆灰烬。侄儿说这蜜蜂害人,是他用麻布袋包着淋上煤油烧死它们的。望着地上漆黑一片无法辨识的灰烬,我忽然平生第一次替蜜蜂感到了可惜。它们本来还可以在花朵间自由飞翔、劳作,为人类酿造出更多甘甜的蜂蜜……
记得从某本书上读到过,蜜蜂是不会轻易蛰人的,因为当它施展出尾部的毒针时生命也便走向了结尾。这样想来,弱小的蜜蜂是决计不会轻易伤人的吧。而从这群蜜蜂的覆灭来看,与其说它们是死于自己的侵犯,还不如说是死于自己的反抗。我想大家都无法否认的是:人类说是讨厌蜜蜂,却歆享着甘甜的蜂蜜,其实质也不过讨厌蜜蜂的羽翼、飞翔,以及它的尾针,它的反抗而已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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