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湖的游船处,刚退休的池局长和妻子娟子在等人。
空荡荡的卵石小道上,哪有李副市长那两口子的身影?约好十点钟的,怎还不见人?
娟子嘀咕着:“你没定错时间吧?”
老池抬腕看了看表:“过了一刻钟了。不等了,上船!”说着,拉着娟子的手,就走。
“这,不好吧?”
“有啥不好的?撂在打仗那会,我一枪就崩了他。”老池眼里只有李副连长,就没李副市长。在侦察连时,他这个连长说了算。
娟子身子被他拽得直踉跄,不跌跤就阿弥陀佛了,哪还顾得上说话?等到在船尾坐下后,才开了腔:“我们回去吧?划什么船呀?”
“又想着那帮猴崽子了,是吧?”
娟子没吭声,因为他说的没错。这几年,她就靠带孙子、孙女,打发时间,都习惯成自然了。老池却不理这些。退休的当晚,就把那一女二儿叫到了饭店。一家人吃喝正高兴时,他来个当场宣布:我把你妈借给你们几年了,现在,我收回来了。
老池递了副桨给娟子,就撑开了船:“娟子,我终于能好好陪陪你了!”
“老池,你这是陪吗?是拉我来陪你。”
娟子想着那小孙子,哪有心划什么船?都这把年纪了,还弄这年青人的玩意,也不怕人笑?不过,她还是操起了桨。顺从,已是性格了。
老池笑笑,说:“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是和非,留给事实去证明。称呼,你得改了。从今天起,不准叫老池,叫虎子哥!叫虎子,也成!”
娟子也不记得什么时候起,叫起“老池”来的。大概是他有了职务吧?那该是三十年前了吧?上门的人这么叫,她也就顺着应,不知不觉就这么叫上了。不过,人们叫“局长”时,她可没再顺着应。
“虎子哥!”娟子怯怯地一叫,就噗哧一声笑,“怎么这么别扭呀?”
“哎。”老池应了声长长的,一脸挂不住的笑,“娟子,这多好,多亲切!再叫一次。”
“虎子哥!”她大声地叫着。
“哎,娟子!”他大声地应着。
“虎子哥!”她憋足了劲,叫着。
“哎,娟子!”他憋足了劲,应着。
这声音,惊沉了水中的鱼,惊飞了树上的鸟。在这一叫一应中,他俩的眼都湿润了。泪眼朦胧中,他俩回到了从前……那是三十多年前,那是一望无际的平原。要穿嫁衣的娟子,每天都在村头那棵大槐树下,等着虎子哥的出现。远远地见着那日思夜想的身影,她就这么喊着,向他奔去;而虎子也这么喊着,朝她跑来……
“都这么些年了。”娟子有些伤感。都说,女人柔情似水。娟子那扬起的桨,滴着点点水珠。
“还有那么些年。”虎子不乏信心。都说,男人豪情如焰。虎子那划着的桨,扬起串串水花。
娟子那“老了”的话没出口,换了长长的一声叹。
虎子是一阵爽朗的笑:“以前是为国,现在是顾家。娟子,你就等着吧!”
“怎么顾?你把孩子都赶跑了!”娟子想到这,就来了怨。
虎子挤了挤眼:“这,你就不懂了。这叫纠偏!孩子有自己的家,有自己的生活。咱们,也是。不跟着他们转,让他们往咱们这聚,这叫正本清源!”
娟子也知他是好意,是怕累着她。可是,她先是习惯了虎子的忙,后习惯了孙子们的闹。现在,这习惯打破了,她倒无可适从,不习惯了。
“就两人,也太冷清了。”娟子有些担忧。
虎子朝她扬扬下巴:“那会儿,家里多热闹。你干嘛总跟着我,往那庄稼地里钻,往那河边树下躲…··事在人为嘛!”
“老没正经的!”娟子睁圆了眼,咬住了下嘴唇。
那会儿多甜美呀!想起,娟子脸就烫烫的,心就热热的。她生怕虎子发觉,再说这些乱七八糟的,就急忙用桨撩水浇他。虎子也不示弱,那桨一撩,就是瓢泼。不过,都落在娟子的身旁,只有那星星点点,溅在她身上。
一会,娟子就累了,就由那桨挂在船帮上了。自然,虎子也停了。
“你说,怎么顾我?”娟子嘴角挂着笑,眼角飞起了俏。
虎子说:“早上帮你洗脸,晚上帮你铺被。这中午?我咬下肉,往你嘴里喂!”
娟子嗔怪地瞪了一眼:“哦,你把我当病人呀?”
“啥话?我把你当心肝宝贝!含在嘴里,抱在怀里,藏在心里。”
娟子两手捂住耳:“肉麻死了!你几时学的贫嘴?”
虎子上前拉下了她的手,就双手握着,认真地说:“娟子,这些年,没顾上你,我愧呀!这以后,家里事,我做多些。再和老同志多交往,参加些活动。还有,到外面走走,看看那大好河山。一句话,美着吧!”
娟子抽出了手,为他捋了捋乱了的发,轻轻地唤了声:“虎子哥!”
“哎,娟子!”他将娟子往怀里一搂。
小木船在湖水里轻轻地荡着,娟子在虎子怀里静静地倚着。蓝蓝的天,白白的云,绿绿的树,青青的水……还有那空中飞着的白鸽,摇出那缥缈的铃声……
“娟子,还记得我们那次在这划船吗?”虎子在遐想中,发出了梦呓般的声音。
“怎不记得?那是我刚来的第二天,也是和老李两口子一起来的。”娟子的声音,也是这般沉醉,“你还说,以后带我到大海坐大轮船呢。”
“是的。”
“你还说,带我坐火车去北京看天安门呢。”
“是的。”
“你还说,带我坐飞机去莫斯科逛红场呢。”
“是的。该兑现了!”
虎子睁开了眼,拿起了双桨,也叫娟子拿起了。
“目标,前方桥洞。预备,开始!”
虎子一声令下,两人荡起了双桨。随着他那“一、二”的节奏,小船儿破开碧波,笔直地驶向目标。
进了桥洞,船儿贴着洞壁,停下了。娟子走了过去,在虎子的额上,轻轻地亲了一下。虎子将她一抱,放在腿上。随着,在她嘴上,重重地吻了起来。那时,也是这样。那时到这时,三十多年了!泪,尽情地流吧……
“一、二”,“一、二”……
小船儿驶回了原处,他们该回去了。
娟子着急地问:“老李他们……”
虎子说:“傻娟子,我们旧地重游,旧梦重续。我会叫那两电灯泡?”
鹃子舞着小手,直往他胸口捶:“你坏,你坏!……”
虎子笑着。那声音脆着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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