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大脑总是在不停地回忆,我想起了小时候帮母亲推碾的情景:
母亲右手握着碾棍,再用腰和腹抵着它,左手拿着扫碾帚一遍又一遍不停地翻搅着粮食——我们赖以生存的一丁点儿物质,沿着碾道逆时针一圈一圈往前走……。母亲的额头沁出了汗珠,粗布的衣服上落满了土和面粉的尘埃。我在碾的另一端用小手轻轻捏着碾棍,若即若离。我常常被母亲带得骨碌碌往前一阵猛跑,逗得站在旁边“等碾”的街坊们哈哈直笑。每到这时,母亲就佯怒着骂我懒虫,然后说滚吧滚吧滚去玩吧。我便得了大赦,撇了碾棍,一溜儿烟跑到街上找小伙伴们疯去了。
我很讨厌推碾,更讨厌等碾。
每家都有一些粮食、粗盐需要上碾碾碎,都想及早用上碾,只好一边干活一边派小孩子们去排号“等碾”。等碾是最辛苦的事,不但不能和伙伴们一起自由自在地去玩耍,还得全神贯注地盯着,稍不留神,快到手的碾就会被“不客气”的人抢去,从而受到大人的责备。因为“等碾”的“先来后到”,惹起一些邻里间鸡毛蒜皮的纠纷,也就时有发生,有时还会将纠纷扩大成殴斗,这是顶可怕的记忆。为了完全有把握用上碾,有些人家不得不后半夜早起去推碾,碾可能又被起得更早的人家用上了。
白天生产劳动,晚上推碾磨面。现在想起来,父母拉扯我们长大真是不容易。
其实到我记事儿的时候,村里早也有了电磨房,只是经常没电,碾仍是人们生活中必不可少的劳动工具。
而今,我们已不须亲自去加工面粉,更不用碾来碾面粉了,尽管人们偶尔也还用它碾点儿豆扁儿什么的,但碾已实实在在淡出了我们的现代生活。在很多的村子里虽然还能看到碾的影子,也多见废弃荒角或半掩土下,有的只剩下碾盘,碾磙子不知去了哪儿,榆木做的碾架早就朽烂甚至变成了人家锅底下的柴灰了。
过去有句话叫作“卸磨杀驴”,现在更厉害了,不但杀驴还要毁碾。碾在人类历史前进的道路上辛苦了一圈又一圈,千年后的今天,它流露出了无奈与悲哀。我好像看到碾在流泪在滴血。
我多希望,受过碾的恩惠的人们——尤其是这些人们的子孙要好好善待老碾,不仅仅因为它将来会成为一种文物……
写到这里,夜深人静,似乎又听到老碾在吱嘎嘎地鸣叫,推碾人的脚步声从东到西、从南到北啪踏啪踏响个不停——
我是不是该帮母亲推碾去了?
2006年3月20日于连天阁
本文已被编辑[梓尘]于2007-10-13 9:43:19修改过
-全文完-
▷ 进入日月连天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