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淅淅的吟叹着；风，沙沙地呼唤着；柳条儿，丝丝地吻着窗前檐。在这寂寥无人的春夜里，更给我增添了无尽的思绪，惆怅、伤感、失落和着凉雨、飒风、柳条儿，一起萦绕在心头，无法排解。“眉翠薄，鬓云残，夜长念枕寒。”我可爱的父亲，你在哪里？

也是这个时候，也是这间屋，也是这张床，你坐在床沿边，倾尽慈父的爱，带着一天的辛劳，为我推拿按摩，为我排闷解痛。真想不到，我那双失去知觉、行动艰难的双腿，遍寻医术无效的情况下，在你的粗糙的双手抚摸下，竟奇迹般有了感觉。我品着你倾注在我身上的温柔，那时，感觉到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无比自豪，我拥有一位世界上最好的父亲。

你喜欢柳，你常以柳自喻。为此，你特意在我们睡的那间屋的窗口旁种上了一棵柳树。

我的脚逐渐好了起来，但那时还不能上学。夜晚，两父子盘坐在床上，对着窗儿，对着那欢快飘拂的柳条儿，谈《离骚》，谈《史记》，谈“金戈铁马”，谈你的柳条儿。“欲诉衷肠万万条，满身香雪未全飘。新丝买得刚三月，旧雨吹来似六朝。绿影自遮南北渡，春痕分护短长桥。五株一入先生传，不学柔枝乱斩腰。”

这时，你激情满怀，豪兴顿起，朗朗吟诵起《春柳》，侃侃的称颂起袁枚、周邦彦，说他们是知心人。

每当此时，我被你完全忘记自己而感动，默默嚼吞着你自己的话，“绿影自遮南北渡，春痕分护短长桥。”啊！这不是你做人的写照吗？你为村中的父老乡亲煎盐送水，你为自己的儿女劳顿奔波、枯心竭力；你还为一个个素未平生的人排忧解难……。

我的腿好了，要上学了。我多么舍不得离开你，我眷恋你硕大的胸膛，我眷恋你温柔无比的粗手。可是“不知魂已断，空有梦相随”。

我没见过流泪的硝烟，也没体会过生离死别，我根本不相信有一天你会离我而去。你能拘怯我腿上的病痛，但我对你却无回天之术！“柳条儿，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

那天早晨，天气阴沉的吓人，我们守在你的病榻旁。突然你呼吸急促，像有很多话要说，但嘴巴在翕动，却说不出声来，表情很痛苦。母亲知道要发生什么了，泪流满面，声音哽咽叫我们为你准备后事。但是，我怎么也不相信这就是现实！我真的有点发疯了，“爸爸，你不能抛下我们，你不能离开我们。”我要为你寻找灵丹妙药！我疯似的骑上自行车，到相距六公里的那个给你治病的医生那里寻找回天之术。我一边拼命的蹬着自行车，一边悲苍的呼喊着，天地动容！苍天泣泪！

回天无术！

当我捧着“灵丹妙药”回来时，你已离我而去，你还来不及看上一眼你最痛爱的儿子一眼，就惆怅而去，不留下一句话，还来不及和你最自豪的儿子送别，就这样匆匆而去，把遗憾留给儿子，把一辈子的伤痛留给儿子！听到妈妈呼天抢地的哭声，我从车上摔了下来，眼泪汪汪的趴在你身上晕了过去。

爸爸，别人折柳送别，你还没有折柳条儿，为什么就这样匆匆离开我呢？柳树干枯了，柳条儿颓丧的低垂着头，像有无限的忧郁和心事。我的心苍老了好多，我真不相信，我心中的柳条儿有一天也会枯萎。我失眠了，“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

我现在又回到故里，面对残风败柳，伤痛依然“爸爸，你儿子已经长大，他还有很多柳条儿要和你倾诉，不但有袁枚、朱自清，还有他种在远方已枝繁叶茂、业已成景的柳林儿”。

故乡依旧，老屋依旧。我神情漠然呆呆的望着柳枝儿。突然，透过泪花闪闪的双眼，我前面出现了一丝新绿，啊，那是柳芽儿，还有那刚刚抽出的湿漉漉的柳丝儿。啊，父亲，你还在，还没有离我而去。看，那不是你浇灌的柳丝儿。我一辈子梦牵魂绕的父亲，你在哪里？

窗外的柳丝儿，带着湿润的水珠，柔情万分伸进房内，无限欢快的抚摸着我的脸，亲吻着我的脸，多么温顺，多么惬意！啊，这不是父亲那双老茧纵横的手吗！

春天来了，故里的柳丝儿又在我心里泛起了绿意，满湖满山，暖融融的。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