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的葡萄藤在院子里倔强地攀爬着,一直将手臂搭上了屋顶,院子里便有了成片成片的阴凉。葡萄藤不是院落生命的全部。姥姥在空地上种着玉米、丝瓜、黄瓜、西红柿、豇豆。于是每日做饭前,姥姥便派我去摘菜,刚下藤下树的菜,碧绿或者粉红,嫩得若青头孩子的眉眼。所以在老家,每顿饭我都能香香美美地吃上一大碗。
黄昏,是一天中我最钟情的时分,因为这时分的太阳的色彩那么浓烈,那么悲壮,她投向大地的最后一瞥也生动得荡气回肠。我对色彩有一种天生的敏感,或绚烂,或黯淡,所有的色彩在我眼中都会幻化成一种情结,或演绎成一段故事。
这个黄昏,家里的气氛格外热烈。母亲说,我们久不回家,她已经怕了那长久的冷寂。母亲和姥姥在厨房里边准备晚饭边唠叨,母亲最爱在人前絮絮叨叨讲我儿时的糗事,讲到热闹处,厨房里便爆出一阵阵的笑声。父亲在院子里摘成熟的葡萄,他高大的身躯在夕阳中站成了一道剪影。
木在拖地板,客厅里、卧室里,进进出出地忙活着,但他不让我插手帮忙,他认为这种花气力的活会让胳膊长不成块的肌肉,女孩子的胳膊不应该有肌肉。百无聊赖,我拿个小铲子,去清理姥姥园子的杂草。这种一一剔除的过程居然让我找到了一种久违的舒畅痛快。是啊,杂草剔除了,庄稼就能茁壮成长;而生命中有些忧伤的过往,也必须亲手将它剔除了我们才能够安然、大胆地迈出下一步。
吃饭的时候,我告诉母亲:“后天单位开始培训,我们明天得赶回去了。”母亲顿了一,没答话。姥姥扳着指头算开了:“二、三、四、五、六、七······回来连一个礼拜都没有呢!”母亲叹了口起,说:“是啊,就这还是今年回来时间最长的一次。上次是四月份,也不过住了一晚。”我知道母亲是含着怨气的。这几天,母亲一直张罗着买棉花,扯布,买被面,缝新被子,这其实是催我赶快结婚呢!哪天,她把一大堆花红柳绿的绸缎被面抱到我房里来,一块一块展开给我看,她:“别人家的姑娘,二十岁不到,当妈的就给准备被子了,我闺女都往三十岁上靠了,我才着手,不能再耽搁了······”说着说着,母亲突然哽咽了。那天的黄昏,天边的云红得刺眼,像母亲的心血。
第二天走的时候,父母把我们送到车站,父亲便回去了,母亲却看着我们上了车。车没开,母亲就站着不走,她满眼的不舍,却努力地往脸上挤着笑容。车子开走了,母亲被远远抛在了身后,可我分明看见她还是一动不动地站着,母亲的身影越来越小,直至看不见。但我知道她一定还在张望着。我想起了一个故事:姥姥的母亲,也就是母亲的姥姥,活到一百零七岁上才殁。之前母亲常常跟着姥姥去看望她。太婆已经老的不成样子了,脸上的皮皱在了一起,成了灰黑色,像一只干瘪的核桃,只有舌头微微透着红色。太婆家在秦岭山里。每次看完太婆回家的时候,她总要将母亲和姥姥送得很远很远,过了一个弯,再过一个弯,她总是紧紧抓住姥姥的手说:“娃呀,你要经常回来看看,不然人家会笑话的。”那时,姥姥已经年近七十。姥姥和母亲走出很远,回头望去,太婆仍在那里站着。
我的眼热热的。我的太婆站在风口上,送闺女离开;我的姥姥将葡萄树栽在我家院子里,只因为母亲喜欢吃葡萄;而我的母亲,也这样一次次地被坐着我的汽车抛在身后······不一样的只是情节,一样的却是永恒的那种关念与牵挂。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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