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喜欢那种叫做“雪山奇迹”的鸡尾酒，尼艾尔却为我点了一种意大利美人酒。那酒名倒也风雅，还有着花哨而严格的喝法：先将盐涂在虎口用舌头去舔，然后随酒咽下那盐，再吮一片单跟的柠檬。我心想，这喝法不如说是在表演，表演着雍容华贵，又表演着乡村野俗。

在这里，我最喜欢的还是摆在乌木圆桌上的一小碗酸酶羹。这小东西使我回忆起过去来，酸酸甜甜，可爱至极，同时它也让我想到美国式食物的简朴、单纯与中国式食物的高贵典雅或物美价廉。

我知道明珠大酒店的创办人豪威尔．林肯，当初就是在美国剧院里卖酸酶羹起家的。后来豪威尔竟带着他的酸酶羹向全世界开拓了，全世界都有了豪威尔的酸酶制品，并被制作成各式各样的好看模样，全世界也都有了他的假日酒店。现在这一小碗酸酶羹就代表了一个企业家伟大的聪明和才智，我们看上去就像是在白吃，但你不要忘了，有了这白吃，你才能把你自己吃成一个穷光蛋。

这就不如在中国，吃酸酶粉再吃也不会把人吃穷。中国，老广西，八角钱一大包，四角钱一小包。少年时我住在桂林，小巷口就有那么个小卖铺，卖酸酶粉的是个长年患有眼疾的驼背老头，当你瞧见他的时候，总会发现他正在对着你微笑，你走近他的小卖铺，递给他五角钱，他就让你自己伸手到柜台里面去拿一包酸酶粉。那时我最愿意伸手去拿，觉得拿像是他在白给，然而我却无福消受，因为我天生胆小。现在想来，当时老头那小卖铺便是个“自选商场”了，而自选商场的发明者一定是利用了人那种自拿时的得意与侥幸心理。可驼背老头终未成为豪威尔，就像秦皇汉武只知道修长城而不知自己应该主动出击。

“英英，你为何还不喝呢？”尼艾尔深情地望着我，柔声问道。

“你瞧，这美人酒与那酸酶羹，你要如何取舍呢？”我也凝望着他，眼中满是期待，渴盼着他给我一个愉快而温暖的答案。

尼艾尔显出为难的表情，左手拿起美人酒，右手握住酸酶羹，给了我一个莎士比亚式的微笑，足够诱惑：“我要美人酒，因为，它像你。”

我感到了温暖：“嗯。”但却并不十分愉悦，我伸过臂膀，交换着他双手掌心里的东西。在他的疑惑眼神注视之下，我将右手的美人酒与左手的酸酶羹，各取一半，倒入另一个漂亮的高脚杯中，摇晃了三下，一饮而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