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在遥远的地方有梦的世界,在现实的世界有永远难圆的梦。
1
稻花飘香的季节,三子在外婆家遇见了秀莲。
那一年,三子九岁,秀莲八岁,都上小学。他们还是孩子。
三子是被母亲拿着棍子,揪住耳朵,像牵头不听话的牛一样牵到外婆家的,一路上三子杀猪价般叫唤,声音吓得路旁树林中的鸟儿扑簌簌乱飞。他不想去外婆家。
三子在家太捣蛋了,捣蛋得几乎每天晚上都有人踏进他家的门槛来告状,不是把人家果园里还未成熟的果子摘下来扔得满地都是,就是和一帮子小孩在人家的稻田里滚了一个大荡,或者将他们中的某个打得大哭。母亲把三子叫来,开始是好言相哄,接着是骂,最后愤怒地斥之以扫帚更或干脆就是棍子,但不管用,三子每次看到妈高高高举起的鞭打工具时立刻就逃得无影无踪,母亲气坏了,发狠要抓住他,把这个不肖之子拖到祖先堂前暴打一顿。后来,计划是实现了,三子光着屁股被发跪了三个小时,身上也留下了作为教训的条条血痕。母亲放了心,以为三子有了记性,可谁知第二天早上他就因为一个争玩具把邻家的狗娃打得鼻青脸肿,哭爹叫娘。
父母没撤,商量来商量去唯一的可行办法就是把他送去四十里外的外婆家,因为三子有点怕舅舅,同时舅妈还没有孩子,看他还能一个人飞天不。
母亲临走时对三子说如果这个假期他敢悄悄地溜回去就打断他的腿,其时三子正躲在外婆后面开心地吃糖果,早把刚才自己难看的哭像忘得一干二净。
2
初次见到秀莲,是因为舅舅的缘故,确切地说是外婆为了哄他开心找来了秀莲。因为撒谎,之前三子刚刚挨了舅舅一个响亮的巴掌,正耷拉着脑袋坐在屋里的凳子上生闷气,外婆从门外走进来说:“三子,我给你找个伴来了。”三子闻听,马上来了精神,抬起头来,看见外婆后面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女孩儿正瞪着两粒黑晶晶的眼珠看他,三子从来没有看到过眼睛有这么好看的女孩,不由用手紧紧地抓住凳子,偷偷地打量起这个女孩子来。
这个女孩头上打着蝴蝶结,两只小辫犹如挂在树上的葡萄,亮晶晶的,小嘴如蚌壳开启,眼睛里闪着亮光,正躲在外婆身后略带怯意地看他,三子呆了,像个傻子一样不知该如何是好。
外婆过来牵了三子的手,又走过去牵了秀莲的手对三子说:“这是对门舅妈家的秀莲,以后你就和他一块玩,要是你欺负她了,看我绝不饶你。”三子回过神来,羞涩地看了一眼秀莲,拉了他的小手,飞快地向门外跑去。他又有玩伴了!
夏季的天空蓝得发亮,燕子在空中飞翔,时不时斜斜地穿插下来,掠过水面,用翅膀扇出几到涟滟,然后“唧“的一声冲向云霄,池塘里蓄满了清水,摇曳着几柄荷叶,蝌蚪和小鱼在下边快活地游走,水牛在田梗上慢悠悠地吃草,不时地摔动几下尾巴,驱赶身上的蝇蚊,蜂蝶穿巡,四野弥漫着一股醉人的香甜气息。
乡下的田野广阔,广阔得没有尽头。草丛里,水塘边,随处可见他们欢奔乱跳的身影,他们没有确定的目标,随心所欲,一只蝴蝶会把他们引向花丛深处,一只蛐蛐的叫声同样会把他们引向杂草丛生的荒原,但他们去得最多的地方还是小河边,那里有一棵巨大的桑树,上面挂着水灵水灵的饱满的桑葚,河里有跳跃的鱼儿。
三子很喜欢这里,当他光着脚爬上高高大大的桑树后低头看见正歪着脖子看他的秀莲时他就感到非常自豪。秀莲想吃桑葚,流着口水就朝树上喊:“三子哥,给我摔一串下来耶!”这个时候,三子就双脚叉开骑在晃悠悠的树枝上,一边往嘴里狂塞,一边往树下扔,嘴巴里含糊不清地叫着说:“恩,真好吃!”其形态犹如一只正翘着尾巴贪吃的松鼠。有一次,三子吃饱了,在树上东摇西晃了一阵,觉得没有意思了,看见树下的秀莲还在吃,于是就拉着一根枝桠不断往下滑,滑到一定高度就扑通一声扎进了水里。秀莲听到水声响,抬头不见了三子,吓的大哭起来,她以为三子不小心掉进了水里,于是就拼命三子哥三子哥地喊起来,三子扎下去时不提防脚板擦上了一块石头,水里看不清楚是不是流了血,只觉得钻心地疼,听到秀莲喊,连忙把湿漉漉的脑袋探出水面抹了一把装做很潇洒的样子连说“没事,没事,我好着呢!”秀莲看到他好象真的没事,就说,你原来是故意的,不老实,要挨老师的板子!三子把脚伸出水面看了看没有流血,马上就又在水里狂欢起来,秀莲忘了吃桑葚,双手托着小脑袋坐在岸边的大石板上一眨不眨地看他。
三子在水里正玩得高兴,忽然听到秀莲在岸上大喊:“三子哥快来,蛇要咬我了!”三子吃了一惊,还没有来得及弄清楚怎么回事,就听见秀莲哭了起来,忙跌跌撞撞地跑上岸,这一看,一向胆大的三子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只见一条大花蛇正昂着头吐着信子望着秀莲,三子慌忙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壮了壮胆狠狠地向那条蛇砸去,也不管是不是砸上了,拉起秀莲的小手飞一般就跑。
回家的路上秀莲对三子说:“我们以后不来这里玩了。”
三子吃晚饭的时候已经不再害怕,并且感到十分有趣,他嬉笑着把这件事告诉了外婆,没想到外婆却吓得面如土色,告诉他今后不得再带秀莲去下河捉鱼,否则重罚,三子笑了笑不以为然。
他依然带秀莲去吃桑葚,只是秀莲不再允许他下河,否则的话她将不再理他,三子却害怕了。
3
一天村子里出现了一个从大城市里来的叫陈森的男孩,这个男孩又白又胖,比三子高了大半个头,身上总是穿得干干净净的,不像三子,又黑又瘦不说,衣服裤子上到处都是泥点子,有时甚至连大脚趾母都解放到鞋外边找水喝了。三子很想找陈森跟自己和秀莲一块玩,但陈森却不爱这么搭理他,每次看到他走来都会举起手来像扇子似的在鼻子面前舞弄一阵,这使他很气愤,心说你小子也不打听打听我三子是什么货色,他很想痛打陈森一顿,再不成拿条死蜈蚣吓吓他也行,但他还是不敢,因为这样做了,舅舅不但会毫不客气地揍他,更为重要的是秀莲也许会因为他打架而不再跟他一块玩了。
三子和秀莲依然在池塘边扑打蜻蜓,在田野里拔扯狗尾巴草,或者是爬到高高的小山堆上看田里飘香的稻花,看从几户人家飘出的的慢慢上升的炊烟,看天,看云。他们追逐着,奔跑着,跳跃着,咯咯地笑着,累了,就倒到在树阴下休息,渴了,就捧一口溪水,完了他们再手拉着手,在雨中奔跑,在树丛中奔跑,秀莲的鞋子跑掉了,三子就为她捡起来拿在手里,然后背上她。
有时候,他们会大声地背诵从书上学来的似懂非懂的“月儿弯弯,河水清清,禾苗红红。”,每每这时,秀莲就会扑闪着眼睛对三子说:“我妈妈说了,将来要送我到很远的地方上大学呢!三子哥,你也去么?”三子不知道什么是大学,傻乎乎地说:“要的,要的,我也去。”“我们都去上大学,大学会肯定很好玩的。”……
4
三子终于和陈森打了一架,那是他童年时代打得最为凶狠,最为持久,也是最后一架。那是一个大热天,他和秀莲走到陈森外婆家的菜栏边时秀莲又渴又饿地实在走不动了,他看到陈森外婆家菜畦里有几条又大又青的黄瓜,于是就自作主张地跑进去摘了两条出来。他给了秀莲一条,自己飞快地把其中的一条解决掉了,正思量着是不是该再去摘两条时,忽然听到旁边的小杨柳树上有蝉在叫唤,他立刻对秀莲说:“你在这儿等着,我去给你捉一只来。”说完就哧溜溜地爬了上去。过了一会儿,陈森不知从什么地方来了,他看到了秀莲手里还没有吃完的黄瓜,立刻凶巴巴地走过来问是不是她偷了他外婆家的黄瓜,秀莲很害怕,半截黄瓜拿在手里不知如何是好,她怯怯地看了看陈森,又看了看正在树上抓蝉的三子。陈森顺着秀莲的眼光看到了树上的三子,变得更加凶狠起来:“你个王八蛋,我就知道是你叫她干的,给我滚下来。”三子当然不会立即滚下来,他的蝉还没有抓到手,正举着一只手小心翼翼地去蒙那只欲飞还飞的蝉,全当陈森在下边放屁,他没有听见。陈森见三子这家伙居然敢不理自己,气急败坏地走过来把秀莲手里的半截黄瓜夺过来远远地掼了出去,秀莲委屈地哭了起来。正在这时,蝉在一片吵闹声中飞走了,三子非常恼火,他对陈森骂道:“臭狗屎,瓜是我摘的,你打她干什么,有种找我。”“你下来”“我下来干什么,我喜欢呆在树上,你管得着么?”陈森见三子不肯下来跑过去就抓住了秀莲的两条小辫子,秀莲就又开始放声大哭起来,而且一边哭一边喊他的三子哥。
三子气冲脑门,一言不发,“嗖”的一下就从树上跳了下来,“嗷”的一声像头牛一样就向陈森撞了过去,他已经好久没有打架了。陈森见三子居然敢和自己动武,吃了一惊,但仗着自己身子壮实,倒也并不惧怕,匆忙中捋了捋袖子,拉好架势也向三子扑去。
他们从草地上打到菜畦里,又从菜畦里打到水塘里,最后又从水塘里拉扯到了草地上,草地上的草被四只脚践踏得一塌糊涂,惨兮兮地露出土来,黄瓜和支撑它的瓜架像中弹倒下的耙子横七竖八。他们翻滚着,嘶咬着,夹杂着比一边观战的秀莲更大的哭声和骂声,到处是压折的树枝,到处是从衣兜里散落出来的玩具和野果。三子毕竟是久经硝烟的打架王,脸上被抓伤的疼痛非但没有使他很快告饶,反而更加激起了他的疯狂,随着陈森的瘫软,他一拳就打在了陈森的脸庞上,并且乘机骑到了他的屁股上。陈森的脸都痛青了,但被三子牢牢地按住动弹不得,只好一边哭一边央求三子放过他,三子不干,甚至狠不得朝他的嘴里尿上一泡,但秀莲在旁边,他还是忍了。三子骑在陈森的身上一边打一边骂:“我叫你打她,我叫你抓她的小辫子。”秀莲看到三子获胜,擦干眼泪又笑了起来:“三子哥,你真厉害!”但看见三子打得很重,又害怕起来,担忧地说:“三子哥,别打了,我们回去吧!”
三子听到秀莲喊,从陈森身上站了起来狠很地说“今天就饶了你,下次再看见你抓他的小辫子看我揍不扁你。”去水塘里找到了那只被打掉了的湿淋淋的鞋子穿上,嘴里唱着胜利的歌曲,拉了秀莲的手得意而去。
三子现在不敢回外婆家,他怕舅舅和外婆看见他脸上的血痕责罚他,甚至送他回家,他现在已经不想回家了,他觉得秀莲永比狗娃他们重要。
他们来到一处荷塘边,秀莲担心地问他脸上疼不,他挤眉弄眼了一番说:“没事,我能有事么?”说完还夸张地在地上翻了一个跟斗,完了去荷塘里摘了一片荷叶,往里面装了一条小黑胡子鱼和秀莲又开心地玩了起来。玩着玩着,他就感到脸上火辣火辣地疼,浇了一些青水仍不管用,好象疼得更厉害了,他坚持了一阵终于忍不住小声地呻吟起来。秀莲过来看到他脸上淌起的汗珠轻声地问:“三子哥,你很疼么?”三子呲了呲牙说:“恩,有点!”秀莲从兜里掏出一块小小的手帕去水里浸了浸,用一只手捂在了三子的脸上,另一只手揪住了他乱蓬蓬的头发,说这是他妈教她的,捂一会儿就会不会痛了。三子很慌乱,他在家中时围在他身边的都是些和他一样身上脏兮兮的男孩,从来就没有如此进距离地接触过女孩。他像个三岁的儿童一样乖乖地依偎在她面前,听见了她柔和而纯净的心声,丝丝气息,使他想到小时侯钻到妈妈怀里的感觉,这种感觉使他感到既羞涩又舒服,一句话不说地闭上了眼睛。
天已拂晓,夕阳慢慢地落下地来,大地变成了橘黄色,归鸟从天空飞过,洒下一串长声。
秀莲在他脸上揉捏了一阵取下了手帕,三子睁开眼睛时看到原来干干净净的手帕上粘着几条像小黑虫一样脏兮兮的的汗条,脸立刻红到了耳根,恨不得找个地逢钻进去,他发誓从明天开始一定要洗脸。
这天晚上尽管三子掌灯以后才回去,但舅妈早就从陈森外婆处得知了他打架的消息。在问及为什么跟人家打架时三子只是说:“他为什么要打秀莲,瓜是我摘的,他都可以打秀莲,难道我就不可以打他么?”舅舅听了倒也没有朝他亮巴掌,而是摸了摸他的头要他以后少惹祸打架,舅妈和外婆则在旁边一边叹气一边往他往脸上抹药。
第二天早上三子起床时舅舅已经出门,舅妈在做早饭,外婆在门外择豌豆,三子围着舅妈转了几圈忽然说;“我要洗发水。”舅妈正忙着,没有听清楚他在说什么,问:“你说什么”三子又说:“我要洗头”舅妈这次听清楚了,她不相信地看了看这个小外甥:之前没有他舅舅在家他是连脸都懒得洗的,怎么一晚上就变了,居然要洗起头来,但她还是满足了他这个小小的要求,叫他自己去洗脸架上拿。
三子端了满满一脸盆水走到院子里蹲下,用清水把头发淋湿,把洗发水到在上面像模象样地揉搓了一小会,然后用清水冲掉就宣布大功告成,前后不到一分钟,整个过程外婆一直吃惊地望着他。三子洗完了头脸,走进屋来,揪住舅妈出门的空挡飞快地跑到梳妆台边把手伸进她的护肤霜里挖了一大团出来涂泥墙般往脸上抹去,然后做贼似的向门边溜去,却不小心在门槛上拌了一个跟斗,痛得他直哼哼,等爬起来时舅妈已走到面前,舅妈问他怎么回事他也不答,一阵风似的就向门外跑去。舅妈问到了他身上的香味,知道他干了什么,但却不知道他到底要干什么,嘴巴张成o型站在门口看着他的背影发呆。
外婆在门外喊:“三子,回来,饭熟了,吃过了再去……”
5
打这件事后,三子没有再和陈森打过架,某一天他们居然成了好朋友,三子忘记了陈森曾经给他脸上带来的两条牙印,陈森也似佛忘记了因为三子的一记重拳而丢掉的两颗牙齿,而且不再讨厌起他身上的汗酸味来,有时甚至还拿出让他和秀莲叫不出名字的糖来和他们一块吃,跟他们一块玩。三子的脸上越来越干净,衣服裤子上的泥点子开始少了,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有一天照镜子时居然发现自己长得很是可爱:睫毛长长的,眼睛大大的。
从此,草剁边,栅栏下,两个孩子的影子换成了三个孩子!两个孩子的读书声变成了三个孩子的读书声!陈森教了三子和秀莲许多许多他们以前不知道的东西,说到了城市的好玩,每每这时,他们的心就会飘得很远,秀莲就会过来拉了三子的说:“三子哥,我要好好读书,上大学,去大城市里玩。”
快乐的日子总是很短暂,转眼暑假就要结束了。
后来,陈森的妈妈从城里来把陈森接了回去,要开学了。
三子的妈妈也来了,但三子却死活不肯回去,他还要玩几天,他缠着外婆哭闹,躲避着来找他的妈妈。
秀莲来了,她说“三子哥,我们上学去吧,明年再玩好不?我们还要上大学呢!”
三子就跟着妈妈走了,他跟在妈妈后面,拿着秀莲送他的小人书,一步三回头地去望树阴下歪着脑袋看她的秀莲,他看见她黑乎乎的眼珠里闪着晶莹的泪光,秀莲大声说:“三子哥,要好好读书啊,我们还要上大学的。”
明年,什么时候才能到明年?三子想。
一段岁月宣告结束!
6
三子回家后就迷上了小人书,渐渐地不再跟狗娃他们打架,有时甚至讨厌起他们的粗野来,弄得狗娃他们莫名其妙,骂他患了痴呆,神经病。
第二年暑假,三子没有去外婆家,妈不让去就不让去,也不需要什么理由。三子很想念秀莲,不知道她一个人玩得怎么样,他很想把自己刚刚考得的一个数学满分告诉她,让她陪自己高兴一会。
这以后,三子很少去外婆家,去了几次还没有来得接看上一眼秀莲就匆匆回来了,他的学习越来越紧,压力越来越大。
岁月流逝着,三子像门前的树木一样一年年地慢慢长大,他越来越喜欢看书,开始变得沉默寡言起来,与少年时代判若两人,他逐渐忘却了秀莲。
他一口气从小学跑到初中,又从初中考入县城的一中——省级重点中学。震得曾了解他历史的四邻八乡目瞪口呆。
高考完毕,三子去外婆家看外婆,外婆老了。一天和外婆闲聊时外婆无意之间谈起了秀莲,她说秀莲下个星期要嫁人了。说着说着就谈开了:这娃,命苦,父亲早早就过去了,丢下他们母女两,娘还有病,现在找着一户有钱人家,年纪是大了一点,但也还过得去,苦日子总算熬到了头。女人么,就这样,哎!……
三子在去河边的路上遇见了正背着柴荷的秀莲,此时的秀莲已出落得水灵灵一朵花,生活的重担并没有改变她儿时的无可挑剔的身材:黑发如旧,两只小辫子换成了一跟稍长的粗辫,但比从前更具光泽,更加悠长;两眼如旧,但比从前更细长了些,无声的流盼似乎有了水性;双唇如旧,但比从前更为湿润,更有弧度。胸部不再扁平,而是稍微隆起,生活的磨难与劳动使她看上去既增添了几分迷人的忧郁,又增添了几分动人的健康。
秀莲见三子看她,放下背筐,低下头拉着衣襟像个小孩子似的羞涩地说:“三子哥,放学了么”三子脸上一阵发烧,胡乱地回答着,也像个不懂事的小孩子。他们终于没有说几句话,秀莲就背着柴荷匆匆地走了,三子想去帮她,但被她拒绝了。走了一段路她又回过头来幽幽地说:“三子哥,你今年该上大学了吧!去我家坐不?”……
烈日下的路上没有一丝声响,树上的知了们停止了嘶鸣,仿佛被人们遗忘了千年万年,天地间只有一番寂静。
看着秀莲的背影,儿时如烟散尽的记忆慢慢袭上心头。
那天,三子在那张他曾经和秀莲一块坐过的大石板上从12点一直坐到下午六点,小河静静地流淌,那根桑树还在,立在那儿似佛在诉说着一段遥远的故事。四野一片翠绿,他的心中却满是落寞与伤悲,凉凉的河风吹起他长长的头发,阵阵酸楚袭来,他感到锥心的疼痛。他仰天发问:为什么?为什么?没有人音,也没有人来回答。
三子知道,秀莲的人生之路已经彻底地走到了尽头,她现在已不能像小时侯她想的那样和他一块快快乐乐地上大学了,他也无法像小时侯那样替她抓鱼捉蝉,帮她遮挡一片忽然的风雨,一句话,他没有办法改变秀莲的命运。但他却也无论如何接受不了秀莲马上就要嫁人的信息。
第二天三子早早地回了家,平时滴酒不沾的他把父亲的酒瓶子拿过来喝得像个酒徒一样东摇西晃,然后大哭,他想打人,他已经差不多十年没有主动打过人了,他的手痒得厉害。母亲看到他的样子吓坏了,不知道这个自从上初中以来就一直安安静静的儿子到底怎么回事,昨天还好好的,看上去又不像是因为考砸了的缘故,问他,却又不说,只是哭,然后把拳头狠狠地砸在树桩上。
那一年,三子十八岁,是个血气方刚的大孩子。
某个早晨,听去从外婆家喝秀莲喜酒回来的妈妈说,十七岁的秀莲跟着一个差不多可以做她爸爸的老头去了大城市,临走时,秀莲和她妈哭得像泪人。
7
也就在那年,三子顺利地考上了大学,离开家乡,到了一座很远的北方大城市。在那里,他看了许多书,接触了许多的人和事物,渐渐地明白这个世界许多事情原来并不需要理由,悲哀已经像秋天的叶子随风飘去,只流下一片光凸凸的枝桠。只是有时,坐在宽敞明亮的图书馆,透过玻璃看到外面草坪上三三两两的幸福的女孩,就会有一种感觉如潮起,如雪落,萦绕于他的脑海,漫天飞舞。朦胧中,他就会想起儿时在外婆家度过的那个夏季来:一个小女孩坐,在一块大石板上,扎着两条小辫子,歪着脑袋,睁着清澈明亮的眼睛呆呆地望着在河中戏水的他,四野飘着醉人的稻花香。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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