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去世已有四年的光景了。
爷爷留个我的印象是他一生的清苦。
在我记忆开始,爷爷那双腐烂的双腿,一直折磨着爷爷,常常整夜整夜的不能睡,疼得在床上大声呻吟,奶奶也跟着夜不能寐。爷爷从来不和我说过去的事,也许过去的事对他来说太过沉重。每天饭后爷爷总会坐在房间的门槛上抽他廉价的“鹭江”香烟,一根接一根,然后咳嗽一阵盖过一阵,仿佛要抽掉过去的不快,咳去心头的沉重。
爷爷不善言辞。关于他的那双病腿,我是从邻居“冬富”老伯那里得知个大概:爷爷年轻时正值日本鬼子侵略中国,当时日本人使用的生化武器,使很多年轻人都得了烂脚病,爷爷不幸也染上了那种病毒,从此不能下田劳动,每天用黄药水泡纱布敷脚。文革时间,爷爷因为忠厚老实,又因为家里没有兄弟,经常被所谓“红卫兵”抓到祠堂批斗,往往把那双病腿折腾得鲜血淋漓,晚上回家时,奶奶含泪帮他敷脚,却对那些恶人敢怒不敢言,日子过得极其狼狈。我上小学的时候,奶奶时常会和我提起以前为难爷爷的那些人,巧的是那些人都活不了太长,都是患些怪病暴毙,正应验了那句“恶有恶报”的俗语,也许,在他们的心灵上这是一种慰藉,与人为善才是正道。
爷爷一辈子朋友不多,“冬富”老伯和村里资格最老的理发匠是我印象中和爷爷关系最好的,每当他们俩来家里的时候,爷爷才会打开话匣和他们拉家常,难得的笑容此时才会在爷爷脸上绽放。聊起以前苦日子里的乐事,手舞足蹈、眉开眼笑。那是爷爷最阳光的时刻!
爷爷平时最喜欢吃的是糖包子和冰糖。就因为腿病,所以饮食上有所禁忌,导致营养不良而牙莨早脱落。我上初中时,每逢回家,总会记得到镇上给他带几个糖包子,那时自己没有经济能力为他老人家买更好的吃食,现在想想就觉得心酸,想要孝顺的时候亲人已经不在身边了,这种痛楚会时常在我梦中萦绕?/p>
我工作后,因为远在福州,一年一般只回一次家。爷爷病重的时候,家里来了电话叫我立刻赶回家,说是可能过不了当天,我于是一刻不敢耽搁住家里赶,坐在回家的车上,我不断责怪自己为什么之前不回家看看他老人家,如果爷爷等不到我到家那一刻,我会内疚一辈子的,想着想着眼泪就湿了脸宠。
到家时已是晚上七点半,家里所有的人都在,姑姑、姑妈也都回来了,我一看形式就知道爷爷病况不妙,走到爷爷床前,我大声地喊着“爷爷爷爷”,可是他已经不能听清我的声音了,我拉着他的句瘦骨嶙峋的手,白得没有半点血色,冰冷无力,只剩一层苍老的皮包着骨头。此刻,我已泣不成声了,奶奶对着他的耳边大声说,你孙儿回来看你了,你会不会知道?爷爷下意识地摸索着来拉我的手,嘴里含糊地叫我的小名,奶奶说,爷爷已经两个多月滴米未进了,只靠打点滴来维持生命,因为喉咙吞不下任何食物,就算喝水也只能用纱布蘸点水在他嘴角轻轻滴上一两滴。
爷爷使劲地他干枯的手捶着胸脯,仿佛胸腔中堵着什么似的,突然,他停了下来,呼吸也在减弱,慢慢地没了动静,空气中弥漫着哀伤的气息,爷爷握着我的那只手,松开了,我知道,爷爷他去了,去一个很遥远的地方,那里,没有病痛,没有人间的烟火。此刻,我在为爷爷的解脱而欣慰,是的,我是真的为爷爷欣慰,我眼睛模糊了,眼前晃动着每个和爷爷的点点滴滴,接下来就是悲恸,屋里家人已哭成一团。
爷爷去世的第二天傍晚,我站在爷爷遗体边上,细细打量他那么曾经那么熟悉和生动的脸,这时门外传来一个低沉伤感的声音,我出了帘帐,发现在一个和爷爷一样干枯的老头,他拄着一根瘦弱的拐棍,颤颤巍巍地朝爷爷的遗体走去,这正是冬富老伯,我看他双眼通红,眼中满是泪水,他摸着爷爷的脸,又动动爷爷的手,言语模糊,老泪纵横。又一个相处了七八十年的老伙伴走了,一辈子的纯粹的友情就这样阴阳两相隔。是的,这就是爷爷简朴的友情,一辈子真挚的友情。
半年后,我回家,奶奶无意中和我说起冬富老伯去世的消息,说着他晚年的清苦与凄凉,我仿佛看到他正坐在门外给我说着过去的故事,仿佛看到他正和爷爷在另一个世界重逢,有些欣喜,又有些伤感。
爷爷辛苦了一辈子,在世时我们这些晚辈也没能让过上好日子,但愿他老人家在九泉下长安息!
本文已被编辑[梦天使]于2007-10-12 12:11:35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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