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明
寒冬。日暮斜阳归去,只留一抹残红,红得凄美;三九风雪方停,剩得一地苍白,白得荒凉。在这红与白的单调画面里,仅有一株冷梅独放。彻骨的寒风掠过,素白的花朵便凋零、飘落,直至消失在这凄美丽荒凉的世界。“万物轮回岂是人知,人生世事又岂能预知!”眼见此景,独孤明不禁满怀伤感,低声叹道。一件泛旧素白轻衫,一柄三尺青锋软剑,冷俊的面庞,孤傲的神情。默默地,独孤明又转身行去,只留下萧索落寞的背影。
客栈,酒旗斜挑,无尽的喧嚣。
王三小鼠眼滴溜溜一转,紧张得向四处张望一番,方才向对面的赵五低声说道:“嗳!知道青河县的周县令吗?昨晚全家三十七口一夜惨死,真令人心寒呢!”听到这,赵五瞥眼向四周略看一下,忙搭话道:“这算什么啊!半个月前,陈家庄贾老板主仆一百六十八口尽遭杀害,这才叫人心颤呢!”邻桌的周七本只打算听听了事,这时也不禁插话道:“而且据说这些都是独孤明做的呢,这小子也真够狠的!”斜对角一位老人听到这些,不禁一声长叹,自言自语道:“唉!你们又何曾见到周县令鱼肉百姓的残暴,又何曾见到贾老板横行乡里的霸道!”但这些苍白的辩解已早为客栈那无尽的喧嚣所湮灭。
忽然,客栈的角落传来一声轻微的叹息,有一些看透世事的悲凉,但更多却是对人生的无奈。不久,那个角落站起一位一袭素白轻衫的青年,忧郁的眼神里饱含人世悲凉。回想着刚才酒客间那些不经意的谈话,青年微摇摇头,极力排除这些无谓的烦扰,缓步走出了嘈杂的客栈。
夜已深,惨淡的月光透过天际浮云孤零零投射在雪地上,略显凄凉。独孤明抬头远望,前方又是一树梅花,但却是鲜见的艳红,艳丽得如此孤傲,令人心生寒意。但不经意的,独孤明的嘴角却泛起一抹浅笑,仿佛找到了几世的知己。远望那凌寒独放的红梅,独孤明不禁浅声低吟道:“看来岂是寻常色,浓淡由他风雪中。”吟罢,心中顿感舒畅,不禁一阵欣喜。
不久,独孤明便触碰到了那冷傲的精灵。一阵寒风掠过,几瓣梅花飘零,冰冷的空气中隐约传来微弱的声音:“冻脸有痕皆是血,酸心无恨亦成灰。”听着这好似悲泣的声音,独孤明不禁陷入了深深的回忆。
他想起自己三岁练剑,含辛茹苦二十载;又想起刚出道时的傲气充天,豪气干云;而今,却不得不自哀自怜,自叹自伤。想到这里,一股萧瑟之感不禁弥漫胸间,似有千钧重。他仿佛又看到了江湖人士无声的指责,听到了酒客茶商无情的辱骂。于是,他开始自责,开始悔恨,甚至为自己的所做所为而愤恨不已。他的眉头紧锁,眼神涣散,身形也开始萎缩,内心深处在做着激烈的挣扎。但那份骨子里的傲气却又让他走出迷茫,找到了自己的归属。于是,他不禁轻声浅吟道:“浮云遮月不分明,欲倾滇池一洗放天青。”他又想起了周县令收受贿赂时的阴笑,看到了周县令面对被告寡妇时的淫笑,也想起了周县令收缴苛税时面对穷苦百姓那狂妄的笑声;他又想起了贾老板虐待工人时的残暴,看到了贾老板年夜逼债的蛮横,也想起了贾老板为得一间店铺而命令家奴烧死陈老头一家三口的狠辣。想到这里,独孤明的心开始变得凛冽,发散出彻骨的寒气,侵肌噬骨。“或许该死的人死了,方能换得一方清平世界吧!”独孤明轻叹道,声音却冰冷。
银白的月光终于透过层层浮云挥洒在纯白的雪地上,银色的光辉浸润着世间万物,仿若天籁般的梵音,净化着万物的灵魄。独孤明缓步前行,沉浸在银色的海洋里,眼神开始变得清明,内心开始变得安静。
一座颓败的庙宇在寒风中战栗着,好似随时都会随风消逝。独孤明伸手推开破败的木门,走了进去,正中的案几上布满厚厚的尘土,显见已经很久没人来过了。抬头望见案几正上方崔府君的神像,看着那已残败的泥塑真身,想起宋高宗泥马渡江之事,心中不禁一阵悲凉。神像旁边躺着一位佝偻的老人,杂乱的头发,蜷缩的身躯,痛苦的背影,令人内心揪痛不已。
“老丈,老丈……”独孤明急切的呼唤着,眼角似有泪光闪动。老人并没有回应,知识嘴里不停地发出轻微的呻吟。独孤明急忙从随身的包裹中去出一些干粮,捏碎,放入老人的口中。又把酒壶中的热酒给老人吃了一些,方才住手。不久,“咳!咳!”的声音响起,独孤明冰冷的内心也莫名一阵欣喜。“老丈……老丈……”独孤明轻声呼唤着。老人终于睁开了禁闭的双眼,微翕着嘴唇似乎想要说些什么。独孤明忙把耳朵凑过去,“年轻人,别忙活了……自己的命自己知道……只是……我的两个儿子都征兵去了前线……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老人剧烈地咳嗽着,又道:“临死前能遇见你……也是我老头的福气了……唉!何时方能……天下太平啊……”老人的眼皮又垂了下来,带着满心的不甘与无奈。“老丈……”满眶的热泪奔涌而出,独孤明不禁恸哭悲泣。渐渐地,哭声停止了。独孤明用身旁的稻草掩盖住老人的身体,缓步走出了破败的庙宇。但此刻他的心却冰冷,凛冽的眼神寒光四射。“或许吧!做完这件事,方能为无辜的百姓谋得一时太平。”独孤明默默地想着。
浓密的乌云涌动着,遮蔽了银色的光辉。独孤明缓步行走着,脚步沉重但坚定。他又想起了那艳丽的红梅,想起了那份冷寂的孤傲,想起了那份血色的妖挠。于是,他笑了,笑得凄美,笑得令人胆寒。是的,他还有他必须做的事,他还有一个尚未完成的纯粹的梦。
高深的院落深锁着,夜静寂得可怕。独孤明翻身跃上高耸的围墙,轻盈地向内院潜行着。终于,他看到了那熟悉又陌生的地方。突然,内院里燃起无数的火把,闪烁的火光好似魑魅眼跃动的青焰。一位一袭轻衫的老者从人群中踱步而出,高声喊道:“独孤明,是该现身的时候了!”只见眼前一晃,内院便多了一个孤寂的身影。一样的素白轻衫,一样的青锋软剑,一样冷俊的面庞,一样孤傲的神情,只是眼中闪过刹那的落寞,令人心生怜悯。“公孙虹,你自己做的事自己应该清楚吧!”冷冽的眼神直射向青衫老者,好似最锋利的剑。老者公孙虹眼中闪过一些慌乱,内心一阵颤抖,但很快又恢复了作为武林盟主的镇定,“独孤明,你可曾记得青河县三十七条人命,你又可曾记得陈家庄一百六十八条亡灵?”勉强说完这些“罪状”,公孙虹不禁长出一口气。没有回答,也没有辩解,独孤明知识冷冷地盯着公孙虹,仿佛要用冷厉的眼神斩杀对方那卑微的灵魂。“杀了他……”公孙虹怒吼着,但声音却充满恐惧。群雄蜂拥而上,头上隐先正义的大旗。独孤明也动了,身起,剑出鞘,冰霜似的剑气弥漫着,饱含着森冷的杀意。温热的鲜血飞舞着,鲜红的血落在雪地上,于是,雪白的地毯上便开出一朵朵艳丽的红梅花。
突然,院内又重新回复了静寂。冰冷的雪地上躺着一具具已渐冰凉的尸体,空旷的院内只有独孤明和公孙虹仍在对峙着。独孤明的素白轻衫已残破不堪,鲜红的血从剑尖滴落。公孙虹缓缓拔出腰际的长剑,寒光闪过,仿佛一道流虹。“小子,你的死期到了!”公孙虹声嘶力竭的喊到,眼神中透露着残忍。没有想像中的恐惧,独孤明的神情依然倨傲,而且,最角似乎还隐有一丝冷笑。
“冷—月—明”,当这三个字断断续续从独孤明的嘴里挤出来的时候,森冷的剑气冲天而起,划破了静寂的夜空。耀眼的光华好似十五辉月,熠熠的光芒闪耀着,净化着每个人的心灵。淡淡的惨白色雾气弥漫着,晶莹的霜片覆盖了整个庄院;冰雪般凛冽的气息蔓延着,仿佛要吞噬整个世界。许久,所有的一切都静止了,冻结了。没有了尘世的喧嚣,江湖的仇恨,也没有了血雨腥风的世界;只有天边孤寂的明月,只有寂静安详的夜,也只有无声的梦呓,也只有尘世的安宁。或许这就是独孤明的梦,也或许这就是他曾想创造的世界:冷寂又安详的月,安宁且明亮纯美的人间。
后记:第二天,当江湖侠客到达聚义庄的时候,这里已是一片满布冰雕的冰雪世界。庄主公孙虹仰头望着天,眼神中满是惊讶与恐惧,还有些许的悔恨与自责。独孤明挺拔的站立着,剑尖指天,神情倨傲但眼神安详,仿佛已完成一生的夙愿。
三年后,人们在聚义庄的地下密室里发现了各门派失窃已久的武功秘籍,看到了已得失心疯的侠医司马青云,而且还找到了公孙虹通金的密函。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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