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冰妍在工作之余最大的爱好就是独身一人流浪穿梭在各个古都旧城和原始山野之间,然后写点短篇给杂志和报刊挣点稿费用来零花。累的时候便把自己关在租住屋里疯狂地听着音乐、喝着啤酒、抽着香烟。她不善于装扮自己,也不象时下的女孩子穿戴得那样前卫夸张,而对于饰品的喜爱更不像其他女人那样热衷。对于身边的一切她的反应都是淡淡的,那感觉有点象杨坤唱的那首歌----《无所谓》,包括俊男靓女们正在上演的爱情故事都无法引起她的激情,她就是那样不肯融入这个世界,略带些颓废地活着。直到一次偶然,那只墨绿的玉镯出现在冰妍的眼前,那幽深的墨绿极具诱惑----像他的眼。
(二)
初见维辰是在医院的病房里。冬末的太阳光肆无忌惮地散进病房,过度劳累和不规律的生活再一次让冰妍住进了她最害怕看到、听到的医院。住院的时间是她最苦恼的日子,病床上孤寂而无聊的冰妍慵懒地翻着杂志,累了便抬眼看看挂在输液架上那红(血色素)、黄(丹参)、白(氯化钾)各色的输液瓶,数着液体一滴一滴流入自己的体内。病房安静得让人快要发疯。
一阵嘈杂的脚步和絮语打破这份寂静,一个接近中年的男人焦急地抱着一个看起来病重的老人走到冰妍的邻床,他轻缓地将老人放在床上。医护人员忙着在做入院检查。
他满眼心疼地看着老人说:“妈妈,就好了,我们在医院了。”
复杂的检查过后,护士为老人准备输液的药品,医生将那个男人叫出了病房,似乎过了很长时间,男人再走进来的时候眼睛红红的。他走到母亲床边,无言地看着安详的母亲。母亲脸上没有丝毫的痛楚,她用眼睛安慰着自己的孩子,仿佛在说:我没事,你不用太担心啊!男人定定神将手滑过母亲的额头,低声地说:“妈妈,我出去一下,给你准备一些住院的必备品。”
“辰儿……早点回来。”母亲柔声说道。
所有忙乱都退去了,病房里又重新恢复了安静,冰妍像一个观众,看着这个与己无关的故事上演然后落幕。已经打上点滴的老人这时才看见邻床的冰妍,想是她当时苍白的脸和空洞迷离的眼神让老人有些担心了。“你怎么了孩子?”老人善意的问道。
“哦,没什么,我一直都这样,老妈妈你好有福气,有这样一个好儿子。”
“你是说维辰吧,他是我的养子,唉……这孩子就是太重情意了,总也放不下我……”
冰妍突然不知该接着该说什么了,她不太喜欢介入别人的故事,尤其是那些让人听起来有些伤感的故事。她只好闭上眼睛假装休息,她是一个不善言谈的女子,心中的想法总在和自己的另一面对话,因为父母的离异,她习惯了一个人独处的空间,她喜欢静静地呆在自己编织的茧里。就连最简单的家常对话对于她来讲都成了一种奢侈。
病房又一次变得安静。
冰妍好象真的睡着了,而且睡了很久,睡得很安心,她很少有没有在酒精的麻醉、或者不借助药物便会安然入睡的历史,没有以往的梦魇。闭上眼世界一片纯白。一阵阵语丝闯入冰妍的耳中,眯起惺忪的睡眼,输液瓶中的液体已经接近瓶口,她想翻转身去按铃,却看见一只干净修长的手已经碰触了按铃,是他——维辰,她很感激的看着他,看到他深沉中略带忧郁的眼,心中不禁泛起心痛的感觉,可能是因为这份疼,她轻轻的簇了眉。
“你有什么不舒服?需要帮忙吗?”温柔、磁性略带沙哑的男中音让冰妍有些慌乱:“哦,不,不,没什么,我很好,谢谢。”
护士熟练地拔下输液针管,善意地对冰妍说:“多注意休息,你看看你的身体,自己要学会照顾自己。”
她已经是这家医院的常客,护士也拿她当熟人看,同情她一个人的处境,喜欢看她的文章,也惊艳于她的妩媚,所以她在这里虽然一个人仍受到很好的照顾。她用有些困倦的笑容回答了护士的友好,依然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却在不安地颤抖着,脑子里是那双忧郁的眼——这个陌生男人的眼。
(三)
维辰精心地伺候着母亲,他的细心呵护点点滴滴地闯入冰妍的眼里:每天清晨和睡前他会慢而轻柔地为母亲梳理头发,中午阳光明媚的时候,他会细致地为母亲擦洗身体,认真地修剪母亲的指甲。他带来的饭菜总是飘散出诱人的香----那是家的味道,只有自己下厨才会做出那样香气怡人的饭菜,而他自己永远是干净利索得一尘不染的样子。母亲大多数时间是无语,总是在醒着的时候慈爱地看着维辰,在不经意间那份慈爱的目光也会偶尔停驻在冰妍那苍白但却略带病态的美丽的脸上。维辰的话也很少,即便说出来也是低沉的、温柔的,象是在哄自己的孩子那样轻言慢语,他是一个细致温婉的男人。
心动便是从那一刻开始:天下间居然有这样心细如丝的男人。从那一刻起,冰妍的眼就牢牢地被这个叫做维辰的男人吸引着,每天醒来她第一眼想看到的人就是他,不然便是深深的失落和寻觅。病房里因为有了他的味道而变得温暖了许多。也是因为他的出现,冰妍的病开始有所好转,脸上也有了血色,那淡淡的红晕让她看起来更加得娇媚动人。她已经可以短时间地下地走动了。但大多数时间她是躺在病床上感受维辰的气息,感受自己的茫然和心跳的速度,她有些喜欢上他了,在相处的日子里她体会到被人照顾的幸福,一向自认为独立坚强、放任自由的她有了需要被关爱的欲望。
夜深了,豪无睡意的冰妍在病房的走廊踱步,维辰那高大健壮的身影映在走廊的墙上,影子似乎有些颤抖,是恍惚了眼还是……一种冲动让冰妍的脚步靠近了这个沉默的男人。无语,他的手紧紧握住冰妍柔软的小手,手与手的交织让她感觉到他的手的冰冷潮湿。言语已显得苍白无力,她第一次看见一个男人的眼泪,一个陌生男人的眼泪。他也需要肩膀来依靠。在一阵揪心的沉默之后,冰妍感觉到他渐渐平静下来,依然无语,于是将他的头轻轻揽在肩头,手慢慢穿过他浓密的黑发,一丝爱怜悠然升上心头。那种熟悉的感觉象多年的情人,在那一刻她读懂了他,爱上了他。
此后,病房的日子是在冰妍的眼睛里翻过,而维辰开始照顾的也变成了两个人。她每天张开眼睛第一个见到的就是维辰,她追随着他的身影,吃着他做的可口的饭菜,生活第一次开始变得稳定而有序,虽然他每次的话都很少,让她觉得有些吝啬,但在他精心的照顾中,冰妍在两周的时间里就基本痊愈了。
她就要出院了,没有人来接,在这个城市冰妍是孤独的,维辰跟在她的身后,欲言又止。冰妍给他了明媚坚强的笑容:“坚强些,一切都会过去。”
“我送送你吧!”依然是简短的低语。
走廊似乎比平时长了许多。刺目的阳光照在维辰棱角分明的五官:一双深邃的如漆似墨忧郁的眼,有型的嘴努力地紧闭着,这一切让冰妍有些昏眩:“我居然可以长时间的和一个男子不用语言在交流。”在象即将分别的恋人一样拥抱之后,冰妍迈着沉重的脚步走了。她怕他会说些什么,她知道她抵挡不住来自这个成熟男人的诱惑,她怕自己会留下来,怕自己的心迷醉在他忧郁的眼也迷失了自己,虽然她很爱他,但那是她自己的事。
(四)
再见维辰时,是三个月后。
寂寞无聊的冰妍在自己的小屋喝着啤酒听着张柏芝的《星语心愿》,她怎么努力都没有办法忘记那双眼睛,就是在酒精的麻醉中入睡,梦里也全都是他的样子。为什么这么无可救药的爱上一个男人,她从不相信爱情会在现实生活中存在,她只是单恋而已,她坚信他们只是擦肩而过不会再有什么发生了。
她拼命地摇头,想要把他甩出大脑。
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响过,打破了夜的平静,冰妍愤愤的爬起身,懒懒洋洋的接听了电话:“喂……”
短暂的沉默中有男人低促的喘息,一个低沉中略带沙哑和哽咽的声音传入耳中:“我想见你……现在……”接着又是一个停顿“我在医院,母亲……走了……”。冰妍几乎是跳起来的,扔下电话随手拽了件大衣便冲到楼下,在坐上出租车的时候,她的心还在疯狂地跳动着,冰妍能感觉到他心中的痛和他的需要。
三个月的时间让他憔悴了许多,手依然是冰凉的,眼哭过还有泪痕。冰妍将他的人拥入怀中,泪滴落在自己的手背,很烫。他心痛因为母亲,她心痛因为他。冰妍陪着他为母亲做了最后一次梳洗穿衣,陪他最后一次深情地拥抱母亲,陪他一直到母亲葬礼的结束,陪他在母亲的墓碑前静默······
几天来的劳累让他们疲惫不堪,几天来的哀思也让心情压抑。冰妍觉得自己好象不会呼吸了,心跳似乎也要停滞。
“我们回去吧,一起走回去好吗?”
寂静的路上只听到他们不规则的脚步声。
“你懂我,是不是?”维辰忽然开口了。
冰妍无言,从不懂伤感的她流泪了,为了一个“陌生”男人的心碎,只因为他有那样忧郁的眼。她静静的听维辰将他自己的故事:他从小是在养母的宠爱中长大,养母为了抚养教育他放弃了自己做一个真正母亲的机会,他永远都像孩子一样依恋着母亲,可是他深爱的妻子却在母亲病重的时候离开了他,现在的他在感情上已经一无所有了。
冰妍牵着维辰的手走进她租住的小屋,一支烟,一杯酒,一首歌,蜡烛忽明忽暗地闪动着,同样落寞的他们用拥抱在这春寒料峭的天气里取暖。冰妍用唇试探着吻着维辰的眼睛,想要把那份忧郁和思虑印在嘴上、印在心中。维辰捧过她的脸,唇齿的纠缠让激情在早已冰冻的心中骤然燃起,他们的身体像蛇一样疯狂地缠绕在一起,好象一秒钟的分开都将会是永远的分离。这种感觉象是最初的陌生,象是久别的重逢,更象是梦的延续······他们急切地要着对方的身体,压抑许久而混合在一起的复杂的感情爆裂开来,在偌大的城市中沉沦的他们,还有沉静的夜空和忽暗忽明的星······
夜深了,冰妍的小屋里,依然亮着昏昏黄黄又有些暧昧的烛火,还有那样的歌忧伤地在低述,正如他们的心是那样的如烟般丝丝缕缕的缠绕,身边多了忧郁的眼和浓密的发。心累了,在这样初春的夜里,相拥取暖,相互安慰。维辰和冰妍都知道那是他们想要的爱情----简单平实的爱情,他们不想做爱情故事里匆匆的过客,只有现在,没有永远。
冰妍醒来时已是第二天的午后,春天的阳光暖暖得照着,维辰不在身边,她习惯的眯起眼睛寻找。厨房里一阵熟悉的香味钻进冰妍的鼻子,抬手是一只墨绿的玉镯安静地拥抱她圆润的腕,是他母亲曾经戴的那一只,那种深邃的绿,像维辰的眼----有些忧郁有些深沉有些多情。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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