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杂

文秀锦竹

母亲的宝贝儿是一只灰不溜秋的、又瘦又丑的猫。我见不惯它老是在母亲面前撒娇放嗲，也愤愤不平于母亲对它的细心保护和万般宠爱，就总是把它斥之为“猫杂”（省略了一个“种”字）。母亲为了这个有辱她宝贝儿的称呼，向我抗议过好几次。

猫杂也曾想和我搞好关系，时不时到我面前来撒撒娇。但我总是对它不屑一顾，弄得它自讨没趣，最后讪讪地离开。有时见母亲不在，我就装着不小心狠狠地踩一下它的小尾巴，听着它杀猪般的叫声，我心里一阵得意。可恶的是，它总要跑到母亲身边去悲天怆地地哭诉。母亲就会放下手里的活儿，“宝贝儿好宝贝儿乖”地叫着，宽慰它好半天。如此这般几次后，它开始对我抱有戒心，从我身边过时，常常是一溜小跑，跑过去后，再回头瞄我两眼，揣测我是否有踩它尾巴的企图。

冬去春来，猫杂在母亲的精心照顾下已经出落成一只虎头虎脑的小伙了，浑身肉墩墩的，毛色也油光闪亮。母亲对它的爱随着它的英俊潇洒而步步高升。然而猫杂却在某一天忽然不辞而别了。母亲魂不守舍，唉声叹气，茶饭不香。我看着心疼，安慰母亲说猫杂一定会回来的。因为我曾看到一只雪白的猫姑娘被主人家牵着，迈着优雅的步子摇曳生姿地从猫杂身边走过，并且羞答答地、含情脉脉地递了一个媚眼给猫杂。当时猫杂的眼睛瞪得有铜铃那么大，并且还闪闪发光。

果然不出我所料，几天后的一个晚上，风雨大作，我忽然被母亲的惊叫声吵醒了。仔细一听，才知道是猫杂回来了，浑身水淋淋地就钻进了母亲的被窝，把她吓了一大跳。于是母亲起来给它擦身子，弄吃的，忙乎了好半天。

此后这种失踪的游戏又上演了好几回。

忽然有一天政府号召灭四害，工作人员挨家挨户地发药。母亲害怕她的宝贝儿误吃鼠药，就用一根长绳将它套了起来。但猫杂却不领情，它不分白天黑夜的哀号、挣扎，那种痛苦、绝望的凄惨相，真是令人可怜。母亲强忍心疼，变着花样弄吃的给它，抱它，哄它，牵进牵出。但猫杂还是一哭二闹三上吊，直弄得声嘶力竭，猫比老鼠瘦。

终于，猫杂真的失踪了，拖着一根长长的绳子跑了！

母亲捶胸顿足，懊悔交加。她四处寻找、呼唤，嗓子都叫哑了。但这一次，猫杂始终没回来。

在母亲的宝贝儿失踪两个月后的一个风雨之夜，父亲突发疾病永远地离我们而去了。

母亲一下子就憔悴了，苍老了。办完了父亲的后事，我们面对空荡和冷清的屋子，相对无语，黯然神伤。好半天，母亲喃喃自语道：宝贝儿走了，你，也走了……

我的泪水刷地流了下来。从来没有哪一刻，我是如此这般的希望听到猫杂的娇叫声。

在我对母亲的孤独、痛苦和失魂落魄心疼如绞却又无能为力的时候，在父亲逝去刚好一个月后，那天，我们各坐一隅，我盯着书发呆，母亲坐在椅上出神，忽听一声“咪呀“的猫叫，一只猫就窜进了母亲的怀里。我和母亲都惊呆了。那么瘦，那么灰头灰脑的，是母亲的宝贝儿吗？是母亲的宝贝儿！它正亲热地在母亲的怀里拱来拱去。喵喵直叫。它居然还能回来！我跳起来惊喜地大叫：猫杂！宝贝儿！母亲手足无措，哆嗦着嘴唇，忽然一把抓住我的手，把脸伏在我手里，呜咽道：天啦，我的宝贝儿……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