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少有人知道二狗走了。偌大一个建筑工地,每天有人来也有人走,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二狗走了,但没回家。没人知道二狗到底去哪了,说到底,二狗在别人眼里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没人有心特意去探究这个。
二狗在医院躺了一个月就出医院了。一出医院的门,二狗就急着去杂货店买了面巴掌大的镜子。二狗仿佛还没看够,左手拿着镜子,双眼好奇地望着镜中那张陌生的脸,右手直在脸上各个部位摸个不停。二狗望着镜中那张俊俏而又年轻的脸,最后不禁扑哧一声傻笑起来。二狗直觉得自己的这个冒险值。
走在大街上,二狗心里热乎乎地,甩在外面的手不时往裤兜里伸。人稀的地方,二狗就迅速地从裤兜里掏出镜子蜻蜓点水似地瞅上几眼。二狗想想自己原先那张面目狰狞异常丑陋的脸,又摸摸现在这张俊俏年轻的脸,忽然觉得自己像贬值的货币刷的一声又增值了好几倍。二狗想自己原先那张脸,左边黑右边白,上面的肉又像开会似地都往一个地方拧。就为这样一张脸,这样一条腿,二狗如今三十好几了还没娶上媳妇。油田村的姑娘在路上见到二狗都避而远之,仿佛见到瘟神一般。都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二狗嘴上不说,心里总窝着点气。二狗有点埋怨他老娘怎么给了他这么一张脸,还有这么一条微跛的瘸腿,走起路来一跛一跛地,像在跳摇摆舞。
年前在家时,二狗他老娘半眯着那双老眼朝二狗说,狗蛋啊!明个过年还是把头娘给娶过来吧。咋家就你一根香火,不能再这么耗了,趁你爹娘还没入土,让我们抱抱孙子。二狗他老娘说到这里就笑了。二狗蹲在门口不吭声。”娃啊,什么人吃什么饭,娶老婆有一样啊!“二狗他娘话说到这里就进屋去了。二狗蹲在门口闷声闷气地吸着烟,烟灰落在地上,堆积起来,而后又被风吹散了。头娘是土渡村的,个子很矮,还瘸着一条腿。二狗见过头娘几面,只是彼此没说过一句话。二狗想两人这个模样,以后要是真走到一起了,岂非要被人取笑死。二狗想起这些,一阵无奈感便油然而生。二狗想自己这副模样,无论如何也不应该有什么奢望啊。可二狗不甘心,他心里早已藏了若兰。若兰是铁匠张大叔的女儿,长头发,大眼睛,长得水灵灵地。二狗在地里干活时想起她那红扑扑的脸蛋就来劲。可这不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吗?二狗放下锄头搓了搓手,使劲朝地上淬了一口,这种想法就缩回去了。可不一会儿又从心底冒了出来。
二狗想,现在凭着这张脸,自己终于可以娶一个比头娘甚至比若兰好上许多倍的媳妇了。二狗想着想着又傻笑起来。
二狗仿佛失去了方向感,在大街上毫无头绪地转了几圈才想起应该往汽车站走。现在,二狗走路时尽量让自己走正点。一路上,几个稍有姿色的女人不时往二狗脸上瞅,瞅得他心里发毛。二狗直感到像踩在棉花堆里,软棉棉地,整个人也跟着飘起来。二狗开始一脸正经地走路上车然后落座。车“嘟嘟”地叫了几声便呼啸着向前奔去。多亏了那张报纸,要是没看到那张报纸,怎么会有这张俊俏的脸。二狗坐在车上想着这些,车快箭似地唆地一声就把他拉到距家三十里外的汽车站。二狗摸了摸屁股,又转身望了望远去的车子,仿佛还没坐够。
二狗隐约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二狗推开那扇熟悉的门,看见爹娘正在吃饭。二狗叫了声,爹,娘,我回来了。二狗他爹娘放下筷子瞅了他好久却不见有何举动。像往常,要是二狗他娘一见狗蛋从外面回来,就会忙着去兰娇嫂家给儿子舀一壶他喜欢喝的米酒。
小伙子,你是不是找错人了?二狗他爹说。
二狗笑了笑说,爹,娘,你们不认识我了,我是二狗啊!
我家二狗哪有这么俊啊。二狗他娘埋头吃了一口饭说道。
二狗他爹说,小伙子,你真认错人了,我们家二狗哪有你这么年轻。
二狗望着爹娘陌生的眼神,心里不禁一阵颤抖。二狗脸上的笑容开始僵硬起来。爹、娘,我真是二狗,不信你们看看我这条腿。二狗边说边在昏暗的屋里走了几步。
二狗他娘见了一脸迟疑。
二狗他爹走上前去摸了摸二狗的额头说,小伙子,你是不是烧糊涂了,竟说胡话,腿瘸就是我家二狗啊!天底下腿瘸的人多着呢!
二狗有口难辩,索性从黑皮包里掏出身份证来。爹、娘,不信你们再看看,这是我的身份证。
二狗他娘指着身份证上的头像说,孩子他爹,这是狗蛋的身份证啊。
二狗他爹的眼神里则多了一丝愤怒。“我们家二狗的身份证怎么到你那去了?”
“你到底从哪弄的?你把我们家二狗怎么了?”
二狗顿时像吃了黄连的哑巴。爹、娘,跟你们说实话吧,我前阵子换脸了。二狗面红耳赤地急着从包里翻出一大堆医院里留的单子。
“换脸?”二狗他娘嘀咕了声。
瞎扯,这脸换了,人还能活吗?二狗他爹边说边把二狗往外推。
二狗木偶似地呆站在门口不动。
“你到底出不出去?再不出去,我就不客气了。”二狗他爹索性从墙角取来了锄头。“娘,我真是狗蛋,不信你看看我脖子上的这颗大黑痣。”二狗边说边朝脖子上指。二狗他娘上前用手摸了一下黑痣,转身一脸疑惑地望着老伴。二狗他爹依然是那句老话:“天底下脖子上有黑痣的人多着呢!”
二狗急着脸说:“爹,我换脸了,要不然你怎么会不认识我。”
“换脸?一个人换了脸还能活吗?打死我也不相信。”二狗他爹一脸愤怒地把他推出门去。紧接着,门“咣当——”一声关了。
“孩子他爹,他怎么会有狗蛋的身份证?”二狗他娘停下筷子一脸疑惑地问道。
“谁知道他想打我们家什么主意。弄了个一模一样的身份证来骗人,还硬说是我家狗蛋。如今这世道变了啊!”二狗他爹感慨地说道。
二狗在门口徘徊了一会,一脸狼狈地拖着疲惫的步子重回三十里外的汽车站。二狗在车站呆了一宿,一大早便坐上了开往外地的汽车。二狗坐在车上,忽然感到汽车蚂蚁似地爬得好慢。
陈院长见二狗走进办公室,赶忙放下手中的笔,迎了过去。“二狗,我可到处找你呢!你可是第一个敢吃螃蟹的人啊!”陈院长一脸欣喜地紧握着二狗的手说。“你快看看这张报纸,一个月前的。”二狗扫了一眼,报纸上赫然写着几个大字——我市第一人民医院成功实施首例换脸手术,创全国之首。
二狗无心于此,走过去几乎颤抖地握着陈院长的手说,院长,你……能帮我把脸换回来吗?
“把脸换回来?”陈院长一脸诧异。
“我爹娘死都不认我了。我可不能没有爹娘啊,他们可是我唯一的亲人。”二狗近乎哀求地说。
“那怎么行?你那张脸皮已经坏掉,不能再用了。”
“我只要一张跟我以前那张差不多的脸。”二狗一脸苦相地说道。
陈院长沉默了半晌才说,现在技术已不是主要问题。
“那什么是主要问题?”二狗急着问道。
“高额的手术费。”陈院长面不改色地说道。
“手术费?”二狗几乎张着嘴说道。那张报纸上不是说第一个报名的就可以免费吗?”“免费?那怎么可能。你当初做的是首例换脸手术,有很大的危险性在里面,当然免费了。”
“我可以给你减免一点。”陈院长双手拖腮一副思忖样。“我给你开个条子,你先去付十万块手术费。”
十万,到哪里去弄这十万啊。
狗蛋听了几乎落下泪来。
本文已被编辑[牛尾帚]于2007-10-11 18:01:46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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