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　之　殇

——跳龙门成了梦，大家都蜂涌而去，追逐，拼搏，哪怕再怎样牺牲也在所不辞。

1

在那湾宁静的海，几生几世啦，都是鱼族自由的空间。在他的记忆里，童年是那样的充满遐想，清澈的水，洁净的沙，还有一大片根系发达的红树林。他每天畅游在这里，划动清澈的水波，观日出，看夕阳，望星空。他喜欢这样惬意的生活，如果不是发生了那桩让他刻骨铭心的事怀念，他兴许一辈子都徜徉在这里，无忧而幸福。

追溯事情的源头，那还是一个春的早晨，他游在浅浅的河的入海口，河床底架全是些或白或黄的鹅卵石，岸边是青青的草，阳光射入水中，水波粼粼。阳光融进水里的色彩是那样的美，让他不自觉地流连。他摆动着尾巴，在享受着阳光和轻柔流淌的水。就在这不经意间，他看到前面不远处，也有条和他一样的鱼在这片水域游动。那是条漂亮的鲈鱼，曼妙的腰尾轻轻的随着水流漾动。他看到她时，她也看到了他。两条鱼彼此遥遥的晃动下身体，打个招呼。

那以后一连几天，他和她都会在同一块水域相见，久而久之，他和她之间甚至产生了默契，不仅熟知对方游经的路线，就连有些动作都惊人地相似。久而久之，他喜欢看到她，这种喜欢甚至成为一种莫名的依恋。只有一点他不喜欢，那就是她的淡淡的愁容。某天，当看到她郁闷地窝在那片浅水滩，他犹豫了片刻，就鼓起勇气，浮到水面，突然甩动下尾巴，将点点晶莹的水珠掷到半空；她看到这里，居然笑啦。

他喜欢她的笑，喜欢她那阳光般的面靥。看到她在笑，他也开心地笑啦。

2

打那时起，他和她成了朋友。他和她彼此感到，也许三生前就模模糊糊有什么样的约定，要在此相遇。每天，他和她会在固定的时间相遇，然后顺着河谷缓缓游动。阳光映入水中，暖暖地洒地他和她的脊背上，他觉得这是一种幸福。那个时刻，他发现时间总是过得飞快，似乎眨眼间一下午就过去啦。而此后，就是漫长的等待，等待第二天此时此刻的来临。

他和她一共有过多少次舒畅的漫步？他记不清啦。他只知道和她在一起，就会感到开心，就会在不知不觉间抛掉无聊与寂寞。他心情会和她的心情一同起伏。他是一位很好的倾听者，而她是一位很好的倾述者。

青春韶华的她曾经有个寄托，那爱过她三年的那条鲈鱼却在一个细雨涟漪的黄昏离她而去，和另一条美貌的鲈鱼远离这片水域，共渡两鱼世界去啦。打那时起，她就暗暗发誓，一定要出鱼投地，让那条鲈鱼后悔。

几个月前，她参加了人鱼卫视主办的鱼跃龙门的活动。鱼跃龙门，那是什么样的？他不太清楚，只知道那上头有个出名的主持，一条年轻活泼的鱼，还有一堆评委；他印象最深的就是那位年迈的老评委王鱼。噢，总之，那是一件令无数鱼心驰神往的事。所有的鱼，不分是鲤鱼，鲟鱼，鲫鱼，鲑鱼，鲨鱼，还是泥鳅，带鱼，都有机会一展才华，只要她能跃过那道坎。那场活动，鱼们都趋之若骛，因为如果能在活动中拔得头筹，就会成为万鱼瞩目的明星，就会签下年薪不菲的巡演合约。

她向往那样的成功，向往镁光灯照耀在身上，吸引公众眼球的成功。但她在那次，却连十强都不曾进去，她灰心，沮丧。

他却给她了丝缕的安慰，虽然他帮不上她什么。她觉得，和他聊聊这些糗事，心里舒服多啦。但这些，她不能和她的朋友，家人去说，因为她受不了他们的目光，那是一种小心翼翼，和重重设防的目光。她惧怕他们在她身后的议论；等到她出现在他们的视线里，他们却缄默其口。只有他，只有在他面前，她毫无顾忌，可以坦露心怀。

他觉得，她的命运也在牵动着他。他和她共呼吸着，共同承担着冥冥中的一切：忧伤，郁闷，和其他。

3

又是一个如约的黄昏。他来到老地方。然而她并没有如期到来。他一直等到日落，等到月上林梢，她也没来。他悻悻地离去，心里泛起莫名的痛。也直到这时，他明白，他对她的那种依恋，实际上就是爱。他爱她，这是确定不移的事情。那夜，他始终不能入眠。次日，一大早，他游到她居住的水域，才知道她已离开啦；她属于那种不甘寂寞的鱼，她要到那广阔的海拼搏出自已的天地。

一连几日，他都要到那片曾和她一起游弋的水域呆上一阵。他想了很多，尤其担心她在广阔的海能否适应。他怕她孤独，怕她没有地方倾述心中的委屈，更怕她遇到坏人。他无法想象，真的无法想象。毕竟，她的梦太宏伟，就象鱼儿要飞向天空一样，那是要付出代价的。白天，他孤僻地呆在那片水域，好长时间都会一动不动，让其他偶尔游过的鱼以为他出了什么事；夜晚，他抑郁地睡不着，辗转反侧，象被扔到油锅里一般。他身边的鱼，他的亲人，他的友人，甚至担心他会被人类的网捞走，或者被哪头善渔猎的禽兽叨去。

终于，有一天，他离开了这片水域。他定下决心，要到广阔的海域里找寻她。因为他明白，鱼跃龙门是她的梦，而她则是他的梦。他不想失去她，他想用心来追上她，他想用他微弱的力量保护她，直到永远。

4

他没有她的地址。在茫茫的海域，他只能靠着幸运来搜集到她的消息。没有手艺的他在那片鱼类翔集的海域的一处工厂找了份不需要什么太高难的工作干了起来。因为他不可能靠乞讨在这里生存下去，因为他并不清楚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她。

浅水里有鳄鱼，深水里有鲨鱼,弱小的鱼族无以遁形。鳄鱼就是黑心老板，鲨鱼就是黑心工头。在工厂里，他工作的时间长达十二个小时，工钱却不多。但他没为这抱怨过，他只想着能什么时候再能见到她。

终于有一天，他偶尔知道了她的消息。他在下夜班的那个早晨，在街边冷丁看到她从一辆别克上下来，和几条鱼一同走进某家星级酒楼。他忙喊着她的名字，追上去。捱到门前，却给那位彬彬有礼的迎宾拦住。

于是，那一早，才下夜班的他不顾困倦与疲惫，在那家星级酒楼前足足等了一个多钟头。等待的时候，他不曾想过，她为何会挽着那条老王鱼的胳膊。他的眼睛只顾盯着她啦，别的，似乎什么都不存在。

可她看到他，刹那，脸红啦，转头瞧了眼那条老王鱼，轻声说了句什么，就和他到一边，告诉他不要再来找她，说她已嫁鱼啦。在她和他说这些时，那条王鱼一个劲地在催促她。

他不能相信这是真的。然而那是千真万确的事实。直到别克一溜烟地飞驰而去，他还呆立在那里。他爱她，真的很爱她；她呢，也许也曾经爱过他。可是现在她却嫁给了王鱼；尽管王鱼足可以当她的老爸。

后来，他又偷偷找过她，她却只是淡淡说了句，王鱼有钱养我，你有吗？这一句话，就让他的心伤透啦。

他终于明白，他和她的恋情始于一次偶然，却结束于一次必然。他讪讪地离开了那里，连抵押金也不曾要，回到他的出生地，从此湮默无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