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缸里的鱼

——一个真实的鱼和鸟的爱情

1

他生来就在玻璃缸里。起先，是在某家花鸟鱼商店,那里有着茂盛的水草，有着充裕的氧气，还有来来往往的顾客。那些顾客，形形色色，什么样的都有，他们有的欢笑，有的忧郁，有的爱说，有的沉闷；他们有的是情侣，有的是孤独孑孓，还有的是一家三口，或者年轻人陪伴他们的老父母。但他们都没相中他。时光如梭，他的同伴逐一地离开了他，熟悉的环境一再地变幻着新的面孔，他却始终是个候选者。他由衷地感到沮丧，因为没有人需要他，没有人。他羡慕那些被网走的同类，因为他们远离了这个小小的玻璃缸，到一个新的更广阔的地方去啦，唯独他，没办法离开。

玻璃缸外的世界是什么样的？他一点都不知道。他只好凭籍自已的想象勾勒那个神秘的末知。

在他的小脑瓜子里，世界是那样的美，又是那么的茫然，到处是绿的，到处是畅游的水，还有过滤器水流过后的清新，以及平稳的湾流，和丰腴的食饵。他在无尽地幻想着。

每天，他都要贴着玻璃，向外张望，企盼着那个能带他走的人，企盼着生活发生变化，企盼新鲜和生气。但他一天天地失望着，又一天天地燃起新的渴望。那些被选走的鱼儿，摆着尾巴，在水面搅起涟漪，鲜活地被装进一个小小的透明的塑料袋里，带走啦；他们没有一个再回到这里的，这让他感到孤单，感到无助。在这里，他没有朋友，因为其他的鱼都是匆匆的访客，稍作逗留就会离去，不象他这样长久地在这里留驻。为此，他总是感到孤单,无助而抑郁。

2

终于，有一天事情有了转机。一天，　商店里来了只鸟儿。这只鸟儿有着一身湛蓝色的羽毛，象鱼儿常常仰视的窗外夜空的颜色，蓝的里头还偶尔夹杂着星点的橘黄；这橘黄又象夜空下窗外的路灯散发的光。这只关在笼子里的鸟儿有着蜿转的喉咙，呦鸣啼叫，有着说不完的话。鱼儿沉默地仰望着她，起初还为她的聒噪而烦忧——因为她老唠叨些他听不明白的话，说些外面世界的事情。（其实，他的这种烦忧只是一种向往外部世界的渴望。）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竟然喜欢倾听她的言谈，并且一边听，一边止不住地幻想。

她叫自由鸟，是搁一个遥远的地方被无端抓到这里的；她喜欢她的家乡，喜欢外面绿的田野，喜欢淙淙的流水，喜欢风拂过林梢的感觉；可一天清晨，那个穿雨靴的人类毫不留情地将她逮住，把她以十元钱的价格卖到这家商店。商店老板给她关进那个漂亮笼子里，喂给她精美的食物，还放浪漫的音乐。可她不喜欢这里；这里太狭小，空气也没有外头的清新，她不习惯。

直到此刻，他并不知道自己已经爱上了这只鸟。他只知道他渐渐喜欢听她的声音，喜欢她所讲述的外面的世界。但他是一条鱼，一条沉在水里的鱼，不擅长表达，最多是欢快地摆动下尾巴，在水面荡起一圈圈细小的涟漪。

他不敢想，如果有一天她走啦，离开了这里，他会怎样？　他搁心底怕她离开，怕她也会象那些被选走的鱼儿，突然在他的世界里消失。所以每当商店来了客人，他总是紧张兮兮的，眼睛贴在玻璃上，眼巴巴地盯着她那里。为此，他越来越瘦，客人也越来越不爱瞅他，嫌他太瘦，嫌他太蔫巴，嫌他不精神。　

3　

她是只漂亮的鸟儿，不仅外表漂亮，还有美妙的歌喉，活泼的青春。鸟儿的灵魂，她的灵魂在广阔的天空，在那自由飞翔的领域。她不甘在这牢笼里禁锢自已的一生。她的啼叫，只是对她自已命运的倾述，只是对往昔自由的回想。

鱼儿生来就没有自由，却深刻理解她的思绪，这不能不是一个奇迹。

他看出来，她绝对不同于那些被选走的鱼，不会留恋那些浮燥与虚荣。渴望被人欣赏那是多么幼稚的一件事情，尽管有了无忧的物质生活，有了高高在上的优越与自豪，可那是用什么样的代价换来的呀：失去了本来就有的自由，失去了恬静心灵的天空，那是多么悲哀啊。鱼儿想到这里，竟然不自觉地也渴望起飞翔。

他的身体被凝固在这小小的玻璃缸里，心却随着鸟儿讳讳的话音冲向浩翰的蓝天。他想到了飞，飞到高空中去，和她比翼翱翔，一起沐浴着阳光，一起呼吸，一起博击在平静或湍急的空气气流里，那该是什么样的惬意呀。

鸟儿无意间成为思想的蛊惑者，她的羽毛就象璀璨的夜，勾起他绵绵的幻想。虽然他知道，他是一尾不会飞的鱼，而她是一只自由鸟。

4

但幸福只是瞬间的梦，顷刻就会被打碎。

七天后的那个夜晚，一只黄色斑纹的老猫无声无息，借着月色，顺着窗板间的一处缝隙溜进商店。这是只饥饿的老猫，有着双绿莹莹的眼睛，和锐利的爪子。

星星在闪烁。老猫的眼睛也在闪烁。暗夜里，老猫嗅到了鸟儿的气息，它蹑手蹑脚靠近鸟笼。在一旁始终关注着鸟儿的鱼儿拼命搅动水面，竭力发出声响。原本呢喃的鸟儿被惊醒，慌乱地扑打着翅膀，想要逃离老猫的利爪。可她的身体撞到笼子的栅栏上，无法飞出去。老猫的利爪残忍地剌进她的小小的身体。片片羽毛打着旋，散落在商店的狭窄的空间里。

其中几片羽毛不经意地落进了玻璃缸里。于是，鱼儿快速游过去，钻到羽毛下；他以为鳍上粘上了羽毛，就能和鸟儿一样高高飞翔。

他要和那只老猫博斗，他要制止老猫的暴行，他要去援助他梦中的伊人，用他的生命，用他的热血。

羽毛粘到他的鳍上，他抑住激动，拼尽全力，使劲一跃。他终于飞了起来，飞出了那小小的玻璃鱼缸——

可是，仅仅瞬间，他的身体就沉重地跌到地上，发出一声闷闷的声响。

正和老猫挣扎的鸟儿无意间瞥到这情形，不禁呆啦：她没想到在这世上居然会有一条鱼，一条与她才相识了几天的鱼为了她的安危傻到这程度。她感动地落下泪，全然不知危险已经吞噬掉了她自已。那只老猫趁机撕裂开她的喉咙。

几分钟后，地上就只剩下堆凌乱的羽毛和骨头。老猫心满意足地舔了舔爪子，然后蹒跚地顺着窗板间的缝隙溜了出去。

此刻，鱼的身体已经僵硬，那片羽毛还粘在他的鳍上。只是他的眼睛还睁得大大的，瞅着鸟笼的方向。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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