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记不得我被人们诅咒多长时间了,只是每日不断的喷嚏提醒我,人间的灾难没有一日停歇。我为此悲哀、自责。但是,我没有任何过错。如果我有错,那也是我不该来到人间,可是我主宰得了自己的命运么?我可以有自己的选择么?答案依然是:我没有!所以,我没有错,我只是一只代罪的羔羊!
我不像别的女人是父精母血孕育而成,我也不是爱情的结晶,我是宙斯想向凡人显示他无边法力的一个险恶的阴谋。于是,我被他丑陋的匠神儿子赫怀斯托斯奉父命在炼铁炉里炼造出来,并被给予一颗火星作为灵魂,我有了生命。我还拥有无上的美貌,被女神所打扮出来的我集天下之美于一身,我是无可挑剔的。然而我的命运比不像我的美貌,只能用多舛来形容。
宙斯创造我的目的倒不是为了他自己好色的原因,尽管他的风流债使得老婆赫拉忍无可忍,每天像防贼似的防着他。他是为了治人,为了给刚过上几天好日子就忘了向他顶礼膜拜的人类一点小小的警示,也顺便打击一下功高盖主的普罗米修斯。他把目标锁定在普罗米修斯那可怜的傻弟弟——也就是我未来的丈夫身上,就这样,我被创造了出来,宙斯要利用我来再次向人类显示他巨大的威力!
我的美丽让女神们赞叹不已,让男神们目光灼灼,可是我始终紧低着我的头,那火星化成的灵魂让我能洞悉一切,我已经悲哀地感知我的出现只是一个阴谋诞生的结果。可是那个阴谋是什么?我无从明了。
我要出嫁了,嫁给那个后知后觉的男人,也就是普罗米修斯的弟弟。我未来丈夫的哥哥——先知先觉普罗米修斯已经预知了一切,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叮嘱我的丈夫:千万不要娶那个宙斯送来的女人,她会带来意想不到的灾难,尽管我不知道那灾难是什么,但是她会让你骂名千古——不,是骂名永远的!他的目光像一切忧国忧民的圣人般的满载忧患,也像一切忧国忧民的圣人般充满对世事的无从把握。我那丈夫坚定地点着头,目光中有点大义凛然的味道。天国中的宙斯看着这一切的发生,目光转向我,眼光中是对我不舍的遗憾和对他的创造物一定能完成任务的自信的微笑。我装作无动于衷,心里是隐约的恐慌:我将会给人类带来什么?
宙斯送给我的结婚礼物是一个文雅的拥抱,在“牛眼赫拉”(《荷马史诗》里这样称呼那善妒的女人)的目光下,他只能这样文雅!然后,像对待他每个出嫁的女儿般,他送给我一个美丽的首饰盒,那种华美是我从未见过的。虽然我存在的时间并不长,但是能自由出入女神们闺房的我已经见识不少了,可我仍然没见过如此美丽的盒子。我被迷住了!宙斯说话了:“我的女儿,你就要嫁入凡间,但是你的丈夫并不辱没你,他也是神的后裔,你会过上无忧无虑的快乐生活,只要你没有贪念,能恪守妇道!这个首饰盒是神的礼物,是你区别凡人的标志,但是,记住:永远不要打开它,不管里边装的是什么!”他的目光中是一种洞悉一切的洋洋自得,这是我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偷窥到他的目光。巨大的恐惧又出现了,可是我又不知道该恐惧的是什么,这更加深了我的恐惧。
我丈夫看到我的第一眼,就被我的美貌深深地迷住了,他忘记了对他哥哥曾经的誓言,他的世界在那一瞬间只剩下我了。宙斯真是英明呀!他的以己度人在女色方面没有任何闪失,不管是帝王还是乞丐,没有哪个男人能不被美丽温柔的女人所吸引,能不败倒在美女的石榴裙下。女人真是可悲呀!没有美貌的拼命追求,拥有美貌的又成了红颜祸水!何去何从都是错,错,错!
我的丈夫确实没有辱没我,无尽的宠爱、无忧的衣食,我享受到了世间一个女人能享受到的幸福的极致。但是我的心呢?那由一粒火星激活的灵魂却总是觉得空荡荡的,还在空中无依靠的漂泊。难道没有在母腹中孕育过的生命都是如此的虚无、不满足?我要得到什么?望着平静祥和的尘世,望着悠然自得的人们,我总后一种欲哭无泪的感觉,燃烧的灵魂让我的眼中没有泪水。可是我又找不到虚无的缘由,或者是我不想找!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我的丈夫每天幸福的生活着,偶尔看到我的忧郁,他都会用一份丰厚的礼物来讨得我的欢心,我只有对这个上帝送给我的丈夫抱以感激的一笑,我没有理由让他不高兴。可是独处时,我仍然摆脱不掉莫名的空虚,我有些恨自己的身在福中不知福。就这样一天天过去,直到有一天我突然把目光锁定在宙斯的婚礼——那个美丽的盒子上!这就是命么?这就是宙斯给我安排的不可解脱的命么?望着精美的盒子,我迷惑,不是为它无价的身份,而是为了自己未知的命运。那盒子里锁着的,就是我的未来,是什么呢?一个本没有过去的人,关注未来就好像是我活着的目的。就像挣扎在水中的不会游泳的人,那个盒子就是我眼中也许能救命的唯一的稻草,我徒劳地伸出颤抖的手,试图去抓住它。我的眼神如同那只手,仿佛已经打开了那盒子。可是,突然宙斯的话又炸响在我的耳畔:“记住:永远不要打开它,不管里边装的是什么”!不能打开!不能打开!不能打开!我抗拒着自己,拼命的摇着头。把那个盒子死死的抓着,就像抓着自己的未来。
独自一个人的时候,我不再眺望远方,我只是死死地盯着那个我觉得可以揭示我的未来的盒子,和自己的思想作着激烈的斗争。我在憔悴,我的丈夫不安的注视着我,从我日渐消瘦的形体,他隐隐感到我的忧郁,他看我的目光中多了一丝探寻的味道,可是我没有什么好说的,因为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受不了了,我宁愿摆在面前的是无望的未来,我也不愿意这样在猜测的煎熬中度日如年。当我痛下决心的时候,我把一切顾虑都抛到脑后,不管了,随它去吧!宁愿明明白白地度过以后的艰难岁月,我也不要这样飘忽地活着了。我决然地打开那个盒子,在我睁开眼睛的一刹那,我以为会有一封书信什么的摆在里边,它会告诉我想知道的一切。可是,我错了!这个错误不是带给我个人的,阴险的宙斯早就料到了一个女人会抵制不住诱惑的,哈哈,他安排好了一切!盒子里飞出来一个个长着黑色翅膀的小人,它们狞笑着四散开来,那种令人作呕的吱吱笑声预示着灾难的降临。在恐慌中,我关上了盒子,我怕会飞出来更多的长翅膀的恶魔。
人间宁静的生活就此结束,人们开始受到恶魔的骚扰,它们幻化成各种各样的灾难降临到人们的头上:战争、瘟疫、贪婪……都是因为我!我没有了虚无的痛苦,因为我要面对人们和自己真实的谴责。我知道我的后半生就会这样度过,尽管我的丈夫没有责怪我的意思,但是,我自己会责怪我自己。灵魂之火告诉我这都是宙斯的安排,他不但洞悉男人的好色,他还洞悉女人的不可抗拒诱惑,虽然我不是来自父精母血,可是我也是个女人呀!多么可笑呀,我!
我只是一只代罪的羔羊,宙斯安排了一切,但是我也不想为自己开脱,我愿意带着真实的自责走向遥不可见的坟墓。我不是凡人,所以我的生命是无限的,这凡人渴求的长生在此时恰成为我的永生的折磨。我愿意带着灵魂深处的罪孽在漫长的生命路程上独自起舞,寻求痛苦的真实。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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