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黝黝的夜,一片漆暗。秋风忽起,窗棂吱哑吱哑地随风吟唱。不知何处传来鸦的和声,时轻时重,时高时低,时缓时急,时断时续。只是,节奏感虽强,声音却是啾人。屋外忽然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渐远渐悄。常枫醒了。他在黑暗中摸索着身边,唯一床棉絮散乱。他心中深深地叹着气。一连几夜,他总是恍如梦中。事实上应该也是梦吧,常枫想。那样的梦里,在他的身边总是蜷缩着一具火热、柔软、白皙、光滑的女人的躯体。他们浑然忘我、不知疲倦地欢好,无视时间的流逝。女人伏在他的身上,一头秀发飘然而下,如瀑布般直泻常枫的心湖。一团团热气自她的唇中不断地吐出,搔痒着常枫的颈脖。常枫微微地扭动着身体,躲避,这样的举动让女人轻轻地惊呼。那声声轻微的惊呼在黑夜中如琴般响起,如泣如诉。黑暗中常枫仍然能够看见女人那张脸在一团秀发中掩映着的美丽,仍然能够看见那张脸充满欢乐和迷离。常枫十指轻轻地、缓慢地抚摸着女人光滑的背脊,如同抚摸光滑的绸缎,他深深地迷恋着那一片光滑,享受着,手中传来女人微微的颤动。那样的颤动,让他迷醉,让他魂不守舍。他环抱着女人,以为这样就抱住了时光,抱住了生命。可是他醒来的时候,身边并没有人。女人不在了。他不知道女人是谁,不知道她来自何处。一连几夜,他沉浸在那样的春梦中,醒来却总是空枕独人。常枫缓缓地坐起,睡眼惺松,略有些呆滞,略有些迷茫地望着漆暗的窗外,恍恍然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常枫与妻离婚两年了。
两年,一个接着一个的打击,使常枫的神经一直处于高度紧张状态,让他总也喘不过气来。他甚至想倒下,就此一了百了。两年来,先是生意失败,然后妻子离去,最后,这个世上与他最亲的亲人,他的父母相继过世。常枫还记得,在父亲去世的时候,母亲哭着对他说:“枫儿啊,你爸走了,我也呆不久了。我走了,你一个人怎么活啊?”母亲走了,可是常枫仍然活着。这个世界他再没有亲人,没有值得眷念的人和物,可是他仍然活着。为了给所有的人看,他仍然能够活着,活得很好。活着,仅仅只为了证明,他不是一个废物。这样的信念。这样的一个信念,其实有谁会认真?谁会为他活得好或不好而操心呢?这个世界上,他没有亲人了。有的,只是一个曾经与他有过一纸婚约,而今却已投入他人怀抱的女人,一个与他已经没有任何关系的女人。只是,就连这个女人都不在乎他了,何况不相干的人?有什么意义呢?可是他仍然活着,不采取自杀的方式。那样的方式虽然他时刻都在想,却永远也不会去做。究竟是为什么呢?常枫自己也不明白。他无法理清自己的心绪。他只知道,他得活着。
来深圳半个月了,常枫仍旧没有找到工作。他住在一家小旅馆里,坐吃山空。夜晚的旅馆里常有浓妆的女人进出,隔音不好的房墙挡不住女人的呻吟,这样的声音是他曾经熟悉的,这样的声音让他想起过去,这样的声音让他难以自抑。然后他做梦,把女人揽入怀中。这样的生活,这样慵懒、闲散、无聊而随意。只是他常常惊醒,惊醒后发现,他的世界里仍然只有他自己。
清晨醒来,常枫匆匆洗涤了一下,出门。今天他仍然要去面试。走在马路上,到处是人。无关的人。谁与谁都不相识。人们走着,赶着,只有一个目的:赚钱,活得更好。这就是深圳。快节奏的深圳,金钱主宰一切的深圳。
“叔叔,行行好,给点钱吧。”
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孩凑了过来。
“行行好吧,叔叔。”
常枫没有理睬那孩子,只是加快了脚步往前走。在深圳,是不能有同情心的。他来了半个月,已经知道。
小孩追赶了一会,见无望,转身向走过的另一位衣着光鲜的女人乞讨。“阿姨,行行好吧。”
“滚开!”女人厌恶地推开孩子。
孩子一个趔趄,没站稳,摔倒在地。手里的破碗甩出,几块硬币“叮铛铛”地出了碗,自顾往大街上滚去。孩子趴在地上,也不顾疼,只着急地捡着。
常枫忽然停住脚步,回头,弯腰,捡起硬币,放入碗中,交在孩子手里。
“谢谢叔叔。”
常枫看着孩子一脸的肮脏,泪水犹自挂在脸上,听见那一声“谢谢叔叔”,他终于不忍,从衣里取了一张十元的人民币,放在碗里。孩子乖巧地连了几声“谢谢叔叔”,常枫默然无语地伸手,在孩子的头上轻轻抚摸了一下,离去。
同是天涯沦落人。常枫这样想着。也许,他自己,比这孩子更让人不齿。半个月的求职,他受的白眼又岂会比这孩子更少?
“我们是推销卫生巾,底薪八百元,有提成。你的应聘资料我们看了,你有过经商的经验,应该可以胜任这项工作。如果愿意,你今天就可以上班。不过,我们要先交押金一千元。你知道,现在都是这样。”
女人手拿着常枫的应聘资料,面对着常枫说。
“如果我不做了,这个一千元可以退吗?”
“三个月以后可以全额退还,但前提是你在职期间没有违反公司的相关规定。怎么样?你可以回去再考虑。”
常枫望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女人,这是一个娇小的女人,鹅蛋脸,长发披肩,着一身蓝色西装,里面白色衬衫稍稍敞开,微微地露出胸前白皙的肌肤。他不由自主地往女人那露出的部分看了下去,只是什么也看不见。那里深深地埋藏在一片漆暗之中。常枫定了定神,说:“能不能签一份合同?”
“一个月的试用期,试用期间不签合同。”
“那如果试用期满,你不聘我,这一千元能还我吗?”
“根据公司的有关规定,不能还。”
“那你不是吃定了这一千元?”
“你这位先生怎么这么说?你如果在乎这一千元,你可以不做的呀,我们也没有强求你。”
“好吧,我回去考虑一下,明天给你答复。”
常枫不想再说什么,他向女人取回自己的应聘资料,转身前再一次深深地看了女人一眼。
推开人事部大门,常枫闷头走出,与迎面而来的人相撞。手触处,是一团绵软。那久违的温润的感觉让他霎时发楞,随即一地的散纸。
一声娇叱:“你这人,怎么走路的?”
恍恍然惊醒,常枫连忙说:“对不起。”蹲下,拾地上的纸。匆忙间,眼入处是一双晃动着的白白的耀眼的腿。他顺势微抬了头,牛仔短裙下,秀腿绵延而上。常枫不敢多看,他飞快地捡完纸,站起,把纸交出,面对着是一个年轻的姑娘。姑娘接过纸,说了声:“谢谢,”然后又问:“你是来应聘的吗?”
常枫点头说:“是。”他想走开,可是不知怎的,突然不想离开。他问:“你也是吗?”
姑娘说:“我不做了。”
“哦,我叫常枫,你是······”
“杨丽云。”
“你在这多久了?”
“一个月。”
“那不是可以签合同了吗?为什么要不做呢?”
“你不知道······”
“杨丽云,你进来。”里面女人恼怒的声音响起。
常枫这才想起,他身在何处。他重又推开房门,点头示意让杨飞云进去。
女人说:“你可以走了。”
常枫知道,这话是对自己说的。他关了门,走出。到了外面,他忽然止住脚步,回头看写字楼,心里有一种等待杨丽云出来的冲动。他想再见到那个姑娘,想弄明白她为什么做到一个月不做了。于是他在写字楼外走来走去,等着。
许久后,杨丽云一脸怒气地冲出写字楼。常枫赶上前去叫:“杨丽云。”
杨丽云止住脚步,看着他:“是你!怎么,你还没走?”
“我在等你。”
“等我?”杨丽云一脸的怒气渐转,露出了诧异的神色。
“是啊,刚才对不起,把你撞了。”
“为这事等我?实在不必。”
“嗯,还有件事,想知道你为什么做了一个月不做了,可以告诉我吗?”
“这是一家骗钱公司。押金一千元,快到一个月了却说我没有完成定额,把我辞了。”杨丽云怒气又起。
“原来你说不做了是因为他们辞了你?”
“是啊。我工资都没拿到,他们还不肯还押金。对了,你交了押金吗?”
“还没呢。我就是怕到时会出现你这样的情况,所以不敢交,说回去再考虑的。”
“还是你聪明。我就只想着要份工作,什么都答应他们。没想到现在一分钱没拿到,还赔上一千元。靠,这个月房租都要付不出了。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杨丽云说到最后,泪水一涌而出。她真的伤心了,一个人在外,一座陌生的城市,没有任何亲人,无奈而又无助。身边这个刚认识的男人此刻成了她倾诉的对象。
常枫看不得女人哭。两年前,曾经是他妻子的那个女人在最后的一个晚上也这样哭着。那晚他也跟着流泪。他哭,是因为他觉得对她不起,他没有给她好日子,虽然她最后不要他了,跟了别的男人。常枫忽然觉得眼前哭泣的女人就是自己的妻,他对不起她,没有给她一个好日子,让她受了委屈。他想把她抱在怀里,想对她说:“对不起。”可是他没有。理智告诉他这是一个刚认识不久的女人,一个素昧平生的女人。
“你为什么不去找仲裁呢?”
“没有用的。深圳这个地方,没有法理的。”
“那······你先拿着这一千元吧。”常枫从口袋里掏出一叠钱,抽出十张百元,递给杨丽云。
杨丽云楞了,一时抽泣也止了,讷讷地:“这······这怎么可以?”
“你不是要交房租吗?先救急吧。我还能撑些日子的。”
“不行。我不能收你的钱。”杨丽云推回递上来的手。
“收着吧。大家好歹认识了,我总不能见死不救。”
“我知道你是个好人,可是这真的不行。”
“出门在外,谁都有个难处。你别认死理好吗?当我借你的,可以吧?”
杨丽云望着眼前的这个男人,这是一个中等身材的男人,偏瘦,脸上浮泛着些些的沧桑之色,此刻他正一脸真诚地望着她。女人特有的感觉告诉她她今天是真碰上好人了。可是他再好,自己也不能接受呀。“你住哪?”她问。
“我住市郊的南岙旅馆。怎么了?”常枫有些不解。
“要不,你搬回我那住吧,可以吗?”
“啊?”常枫被杨丽云突然的建议给蒙住了。
“我租的是两室一厅的套房,有一间空的。我一直想和人合租的,一个人住,总是怕。可总也没找到合适的人。你和我合租,这样我借你的钱会安心一点,至少,我一时跑不掉。”杨丽云飞快地说着,生怕常枫会拒绝。
常枫说:“这样啊。这样好呀。那小旅馆我还真住烦了。太吵,天天夜半都醒。”
杨丽云如释重负:“那太好了,我这就跟你一块去旅馆搬行李吧。”
去旅馆的路上,常枫看见上午乞讨的那个小男孩仍在缠着一个个过路的行人。小男孩看见他,还认得,远远地就堆了笑,喊着“叔叔”。路人的目光望向他,有一丝鄙夷。常枫看了下身边的杨丽云,她也正有些奇怪地看着他。常枫有些尴尬,他不知该怎么向杨丽云解释。男孩跑到跟前了,手上仍拿着那只破碗,碗里那张十元大钞格外醒目。“叔叔好!”小男孩叫着。
“你叫什么名字?”常枫问。他以为男孩会跟他再伸手要钱的,但是男孩没有。
“我没有名字,人家都叫我小丑。叔叔也叫我小丑吧。”
杨丽云咯咯地笑了。虽然她不知道身边的男人和这乞讨的孩子是什么关系,但孩子说自己是小丑,还是让她忍俊不住。
“阿姨好。”小丑很乖觉,看这个笑得灿烂如花的女人和好心的叔叔在一起,他也得叫叫她。
“小丑,你为什么不回家,要在这里讨饭呢?”杨丽云笑着问。
小丑平淡地说:“我没有家,我爸妈死了,没人要我了。”
“哦,可怜的孩子。”杨丽云看着小男孩一脸平淡,竟然心痛起来。
原来这是一个和我一样没有爹妈的孩子。常枫想。
“你每天都在这里吗?”
“是啊。有时候会去那边两条街。”小丑指了指远处的十字路。
“我知道了。我们还有事,要先走了。”常枫说。
“叔叔,你是好心人,你会有好报的。”小丑说着,向常枫鞠了一躬,又望着杨丽云笑笑,走开了去。
“你怎么认识这小男孩的?”望着远去的小丑的背影,杨丽云问。
“早上我去面试时在路上,他被人推倒了,我帮了他一下。”常枫此刻终于有解释的机会。
杨丽云没说什么,只是再一次睁大了眼睛地盯着常枫看。常枫给看得有些茫然失措。他问:“怎么这么看我?”
杨丽云收回目光,望向小男孩在远处纠缠路人的身影。
“怎么了?”
“我在想小丑刚才说的话。”
“什么话?”
“你是好心人,你会有好报的。”
常枫的心痛着。好心有好报。这是谁说的?他常枫有好报了吗?有好报老天还会让他的妻子离他而去,让他的双亲离他而去,让他一个人在这个陌生的城市如小丑一般乞讨,受人白眼?
杨丽云明显感觉到常枫的黯然。她在想这个男人身上是不是有很多故事呢?她轻轻地牵起常枫的手,说:“走吧。”
纤纤细细的一只手温温暖暖,电触般,让常枫体内热流汹涌。
杨丽云的租房在三楼,一套六七十平方的套房,有卫生间,有厨房。因为没有什么摆设,房间显得大而空旷。
一切忙碌完毕,两个人汗淋淋地圈坐在空旷的客厅地板上,对视着,笑了笑,不知该说什么好。沉默,让空气变得炙热不堪。常枫低头,再一次看见女人白生生的大腿近在咫尺,触手可摸。原已汗湿的身体再一次冒汗。常枫用衣袖擦了把头上的汗,身子热热的,却不敢脱衣。
杨丽云说:“看你满身汗,去洗个澡吧。”
常枫说:“你也一身汗呢,还是你先吧。”
杨丽云看了看常枫:“也好,那我先洗。深圳这鬼天,不能动,一动就是一身汗。”她爬了起来,两条腿在常枫面前一闪而过。常枫望着杨丽云的背影,想起梦中的女人,夜夜撩拨他心底深处欲望的女人。杨丽云的身体如那女人一般美好。常枫的身体隐隐地有了反应。他觉得自己很可耻。可是他不想控制。闭着双眼,倾听着卫生间里传来哗哗的水声,常枫任由这种感觉漫过他的身体,让他陷入莫名的快感之中。
门“吱嘎”一声开了。杨丽云一边用毛巾擦拭着自己湿漉漉的长发,一边说:“我洗好了。你快去吧。”
一直端坐在地板上想入非非的常枫望着刚出浴的杨丽云,有些痴了。只见杨丽云穿着一件长长的白色睡裙,修长曼妙的身体若隐若现。她侧着头,两手拿着毛巾,擦拭着长发。长发飘然而下。些些的水滴沾在她上身的睡裙上,上身洁白的肌肤愈发清晰。天!常枫暗暗地吸了口气。她竟然没戴胸罩!娇小挺立的ru*房在湿漉的白色衣裙下呼之欲出。常枫的身体不由地再次有了反应。
“你怎么还不去洗呀?”见常枫一直没有动静,杨丽云问道。然后她看见常枫痴呆的目光,她顺着常枫的目光望向自己,脸一下红了起来。“看什么看呀?快洗澡去了!”杨丽云娇嗔道。
常枫“哦哦”地应着,侧身站了起来,有些狼狈地跑向卫生间。他怕杨丽云看见了他的丑态。杨丽云咯咯地笑了:“你这人!怎么换洗的衣服都不带进去?”
“啊?哦!”刚进卫生间想把门关上的常枫听了杨丽云的话,好象才反应过来,匆匆地又跑进自己的房间。
杨丽云清脆的笑声响彻整个空旷的房间。
杨丽云趴在常枫的身上,娇喘吁吁。一头秀发瀑布般洒落在常枫赤luo的身上。常枫感到了搔痒。他想起了昨晚的梦。想起了在旅馆的多天里一直反复上演的梦。梦中的女人就这样趴在他的身上,也是一头秀发这样搔痒着他。然后他动,然后微微的呻吟如泣如诉。他恍若梦中。杨丽云轻轻地吻着常枫的胸膛,她看着男人不胜搔痒地扭动,咯咯地笑了。她说:“真好。”
当杨丽云决定和常枫合租的时候内心就知道一定会是这样的了。这样的结果她一点都不觉得突然。也许是在深圳呆久了,感情寂寞让她始终渴望着有这样的一天,一个她喜欢的男人进入她的生活,进入她的身体,让她充实,让她快乐。这样的男人在她天天为生活的奔波中始终没有出现。孤身一人的夜晚总是让她恐惧,让她无奈。常枫的出现终于弥补了这样的空虚。虽然和常枫只是偶然相遇,但当他突然从身上掏出一千元给她的时候,她的内心就已经被征服。不是被这区区的一千元所征服,而是这一千元后面那颗善良的心。在深圳,这样一个纸醉金迷的城市,这样的善良又何曾能够遇到。遇到了,她就不想让它失去,虽然她并不知道这个男人曾经有过怎样的故事。知道与否不是她关心的问题。她要的只是一颗善良的心,给予她温暖和充实。所以,当夜晚来临,当她在床上辗转难眠的时候,她敲开了这个男人的门,把自己送进了他的怀抱。她很开心,很久没有这样畅怀欢笑过了。当男人的身体进入她的时候,她就一直忍不住地笑。这样笑着,一直到男人疲惫地倒在她的身边,她翻身在男人的身上开始爱抚他。
她说:“真好!”
常枫在事后却是一阵惶然。杨丽云是他生命中的第二个女人,是他在失去这世上所有的亲人之后的第一个亲人。他怕。他怕一切都只是水中月镜中花,一切都只是一场梦。他知道他承受不起。可是当杨丽云敲开他门的时候,积压在内心已久的情欲如洪水泛滥一发而不可收。他根本就没有思考的能力,只能任着心魔自由弛骋。这样的一个人是他常枫吗?他觉得自己真的是一个魔鬼。
两个人的灵魂各自怀想着心事,两具饥渴的肉体却紧紧相连相依,难舍难分。
窗外,月光如水。
常枫醒了。他习惯性地摸了身边,空无一人。他一惊,难道昨夜又是一场春梦?他坐起,望着空旷的房间,真的是孤单一人。他恐惧,他叫喊。
“啊——”撕心裂肺般啾人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
“怎么啦?怎么啦?”
一阵急促的脚步,一个慌乱的声音。女人匆匆而进。
常枫疯了似的一把拖过女人,紧紧抱住,哭泣般嘶哑的声音:“别离开我!别离开我!”
杨丽云被箍得气都喘不过来了,可她没有挣扎。只是用手轻轻的抚摸男人的头,轻轻地说:“我在,我不离开。”
常枫终于清醒,他放开了双手,说:“对不起。”
杨丽云微微地笑着,泪水却止不住夺眶而出。她真的不知道男人有过怎样的故事,却能够感受得到他内心的痛苦,如同身受。
“不要说对不起,好吗?永远都不要说对不起!”
常枫轻轻地抹去杨丽云脸上的泪,他说:“我以为你和他们一样不要我了!”
杨丽云的心颤抖着,这个男人此刻脆弱得如同孩子一般,但他又是如此小心翼翼如此细心地擦拭着她眼中的泪。她在一瞬间知道自己和这个男人已经分不开了。她说:“你是我的,我怎么会不要你呢?”
“刚才你上哪了?”
“天亮了呀,我烧饭呢。”
“我终于有了家了!”常枫说。
“是的,我们终于有了一个家了!”
“我们的家!我们的家!”常枫念叨着,突然兴奋起来:“我要烧给你吃!”
杨丽云笑了,她说:“你会吗?”
常枫搔搔头,不好意思地笑了,他说:“不会,可是我想烧给你吃!”
“那好呀!我们一起烧!”
女人在男人的身边蜷缩着。女人柔声轻问:“是这样吗?梦中的女人是这样在你的身边吗?”
“是。是这样。”男人低沉地回答。他的手环抱着女人,轻轻地在女人光滑的背上下摸抚。
“从现在开始,这再也不是梦了。”
“再也不是了。”
第二天。
“枫,你说我们再去公司好不好?”吃完早饭,杨丽云问常枫。
“为什么?”常枫有些愕然。“你还想去讨回那些钱吗?”
“不了,我是想买些糖送李芳。”
“什么糖?哪个李芳?”常枫仍是听得糊里糊涂的。
“你就陪我走一趟嘛。”杨丽云不再解释,只是跟常枫撒娇。
“好,我陪你走就是。”
“说得好勉强。重说!”
“是,无条件遵从夫人指示,夫人往东小的不敢往西!”
“说什么呀?!油腔滑调的。”杨丽云咯咯地笑着。“走啦!”
两人出了门,杨丽云自然地挽住常枫的手臂:“我们先去商场。”
常枫说:“我把自己交给你了,你要往哪扔都由得你。”
“干吗要扔?我可舍不得!只是借君一用!”
“那就请夫人随便用吧。”
两人一路说笑着,进了商场。进了商场后杨丽云兴致极高,叽叽喳喳的如小麻雀一般拖着常枫这边窜那边跳的。其实除了几包喜糖,她什么都没买。也许这就是女人的天性,进了商场什么都不买,看着也是一种享受。常枫想起了以前,他的妻也是这样。只是那个时候,他不愿进商场,即使勉强被拖去了,也只是一直站在门口,等妻买了一大堆东西到了收款柜的时候,他上前掏钱买单。也许就是因为这样,妻才说他一点都不关心她不在乎她吧。常枫想自己也许是真的对不起妻。因为现在,当和杨丽云在一起的时候,他非但没有半点被迫的感觉,反而非常乐于投入到杨丽云的兴奋中去,以她的兴奋为自己的兴奋。常枫说不清楚自己是不是真爱上了杨丽云,毕竟他们相识只一天。他只知道自己离不开她了。
出了商场,杨丽云抬手擦了常枫头上微沁的汗,心疼地说:“累了吧。”
简简单单的,仅仅只是三个字,常枫的心却暖烘烘的极是受用。他抓着杨丽云的手,看着她,什么也没说。杨丽云却已经听到了他的心声。她温柔地挽住常枫,轻轻地说:“走吧。”
小丑还在路上乞讨。真的如他所说,一直在这块地方。他看见常枫杨丽云两人,一脸喜悦地上前叫“叔叔阿姨。”杨丽云从包里取出一袋糖,给他:“小丑,这是叔叔阿姨给你的。”小丑何曾见过这么一大袋的糖呀,惊喜得不知是好,一连串地说:“谢谢叔叔阿姨,谢谢叔叔阿姨。”
常枫说:“小丑,先去把糖放好,再来这里吧。”
小丑楞了,他说:“我没地方放呢。”
常枫和杨丽云对视了一眼,问:“那你没住的地方吗?”
“有是有的,只是去了那里要什么都交的。”
“你们乞讨,是有人管的?”
“是啊,他们管我们吃,我们讨的全给他们。”
“原来是这样。”常枫没想到孩子乞讨竟然是有人组织的。杨丽云也没想到会是这样。她对常枫苦笑着说:“我给孩子糖还给错了。”
常枫说:“算了,我们走吧。”他转向小丑说:“叔叔阿姨还有事,这些糖你自己看着办吧。”
小丑点了点头说:“叔叔阿姨,再见!”
两人告别小丑后,相挽着往公司写字楼走去,没再说话。看得出两人的心情有些低落,明显受了小丑的影响。直到见了写字楼了,常枫才长长地吁了口气说:“丽云,开心点。”
杨丽云看着常枫,点了点头。
走进公司,杨丽云拉着常枫的手一直往人事部经理办公室走去。常枫有些奇怪,他问:“你不是说要找李芳吗?怎么往这来?”
杨丽云笑了笑,说:“你说的,我往东你就不能往西哦!”
“什么呀!”常枫晕了。可这还真是他自己说的,是他心甘情愿的,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只能跟着了。
那个女人依然坐在办公室里。她抬头见进来的是两个人,就说:“杨丽云你先到外面,你的事我们等会再说。”再仔细一看,不对呀,怎么两个人是牵着手的?难道······
“李经理,你好!今天我不是来要钱的,是来谢你这个媒人的。”
“什么?杨丽云,你说什么?我做媒人?我什么时候做媒人了?”女人给搞得一头雾水。旁边的常枫却在想:原来杨丽云所说的李芳敢情就是位经理大人啊。
杨丽云笑着从包里取出两袋糖,放在李芳的办公桌上,推到李芳面前:“李经理,前天在你这里我和常枫相识,现在我们相爱了,算起来就是你做的媒了。”
“你们······”
“奇怪吗?其实一点都不用奇怪。深圳不是一个讲究高效率的城市吗?所以我们的爱也是高效率的。”
“啊啊啊······”李芳一口一个“啊”,也不知自己想说什么了。她真的给糊涂了。
“如果不是你不给我钱,也许我和常枫就不会相爱。所以我们今天特意来谢你,谢你这个媒人。我们现在穷,也没有什么好东西可以给你,这点小糖,算是我们的一点心意吧。”
“李经理,你很忙,我们不打扰你了。再见。”杨丽云说完,也不再理会李芳,牵着常枫的手,往外就走。
李芳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又望了望桌上摆在自己面前的两袋糖,突然站了起来,冲出来喊:“杨丽云,你们等一下!”
杨丽云回头问:“李经理还有事吗?”
李芳冷静了一下,说:“你们进来说。”
两人相视对望一眼,跟着李芳重新走进办公室。
“李经理有何吩咐?”杨丽云问。
李芳从抽屉里取出两张表,递到两人面前,说:“我很感谢你们来看我。为了表示我的诚意,我现在通知你们,你们被公司正式录取了。”
“李经理,你不是开玩笑吧?”这回是两人一头雾水了。
“我是真诚的。这是两份合同,你们一人一份,如果没有异意,你们填完后再复印一份,然后都交给我。另外······”李芳取了一张纸,“嗖嗖”地写了几个字,交给杨丽云:“你到财务部领取你本月的工资和押金。”
杨丽云狐疑地接过纸,看了看。纸上写着:“财务部:请结算杨丽云的工资并退还其押金。李芳。”
“天!这是真的!常枫,你看!”杨丽云激动了。常枫其实早看见了,他也非常激动。但是在表面上他没有太大的表露,只是微笑着紧握了一下杨丽云的手,然后面向李芳:“李经理,我们真的不知该怎么感谢你好!”
李芳笑了笑:“要谢就谢你们自己吧,是你们感动了我。不过丑话说在前面,你们得好好干,不然我可饶不了你们。”
两人相望一眼,忙不喋地点着头。
“还有啊,你们也太小气了,拿这点糖就想哄过我这个媒人呀。”
两人不好意思地笑着。
“记住了,今天这点糖算是利息,以后你们赚了钱,要给本金的。”
“一定的,我们一定会重重感谢李经理。”
“好了,你们去吧。明天,不,给你们三天吧,三天后准时来公司上班。”
常枫问:“李经理,那我还要拿押金来交吗?”
“这次算免了你们了。不说了,去吧。”
两人走出写字楼的时候,充满了喜悦。深圳灰白的天,此刻也充满了温暖。杨丽云根本没想到今天来公司会是这样的一个结果。她内心其实只是想报复一下李芳的。万万想不到,李芳却给了他们这样的一个惊喜。
深圳,原来也还是有人情味的。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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