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蒲彩荣　

时间过得真快,一晃又到了下班时间。

我从密密麻麻的文件堆里抬起头，感觉腰酸胳膊疼。忽然想起今天家里没米、没盐，还有许多要买的东西，——没了洗衣粉了，酱油可能也不多……再也顾不得与同事贫嘴（平常下班都会嘻嘻哈哈一起拥到电梯口），匆匆收拾好那些“机密要件”，便飞也似地冲出办公室。

走出这幢大厦，方才发现天淅沥淅沥地飘起雨，一团团乌云屯集在上空，耳边还隐约有轰隆轰隆的雷声。——坏了，这六月天，娃娃脸，说变就变，看来一场暴雨迫在眉睫！我下意识地把手伸进挎包内，这才发现没了雨伞，——糟糕，刚才走的匆忙，把伞落在办公室了！怎么办？我无可奈何地看了看天，又看看四周：此时也有好些人走出来，口里也说着“倒霉”，可能也与我一样的情形，有好些人呆在屋檐下，看来他们是要等这场暴雨过了之后再走了。我却不能等呀，家里昨天就没米了，昨晚勉强敷衍一餐，今天可不能再让“老公大人”发火了。这样想着，便拿出手机看看时间，5点40分。很庆幸，还早，我估算着去菜市办完事，再火速跑回家，应该还是在暴雨前吧。想到这里，便没命地绕过那条熟悉的小巷，很快就到了菜市那里一个小米摊。

“靓仔，请马上送一袋米到昌岗中路小区146号1梯803……”

“哦，好的，不过，老天要下雨了……”卖米的小伙子朝我笑笑,他看看天“不过，你得先去家等着，我打点好后骑单车随后过去，很快的，到时怕找不到人……。”

“好的，好的……”我连连点头，取消一切购物计划，疯也似的朝家的方向狂奔。

这时，雨点似乎大起来，叭嗒叭嗒地打在我镜片上，镜片模糊了，头发贴在前额，分外难受。走过那条小巷，快穿人行道时，天突然黑压压的，一阵狂风掠过，紧接着“哗啦”一声，一个闷雷象憋屈了千年的孩子，此时一下子爆发出来，——没有躲过的雨，终于铺天盖地落了下来。

不用说，我非常狼狈。

站在人行道的那一侧，看着在雨中疾驰而过的车辆，终于辨不清回家的路，就那么傻傻地站着，任凭雨水一次次冲击着我凌乱的头发。

“嗨……你怎么还站在这儿，我可快到了啊！”突然一个声音，混着那哗哗的雨响在我耳边。我吃了一惊，哦，不就是刚才卖米的那小伙儿吗？此时，他正在自行车上，车后驼着一袋米，头上顶着的雨衣还在嗒嗒往下滴水。

“嗨——，靓女，伞，拿着——，别淋病了……快点，我先去你家门口等你——”我又一愣，只见卖米的小伙子不知从哪儿抽出一把伞来，隔着三五米的距离，朝我抛过来，接着“吱溜”一声，穿过人行道，一舜间便消失在茫茫的暴雨中。

我从积水的地洼拾起伞，心头一热，突然记起《红楼梦》不知是哪一回里描写“宝玉自己在雨中呆呆地淋了雨，还心急火燎地劝小丫头赶快离开，自己却浑然不知”，方知自己进入到一个境界去了，竟然呆了半晌;待耳边再次响起隆隆的雷声,雨点打得我脸发麻时,我这才想起买米的事、回家做饭的事，脑海里突然浮现出老公大人不奈烦的铁青脸孔，这才撑起伞,急急地朝家走去。

经过一番折腾后，我终于回到我住的那幢楼。卖米的小伙子早已立在我门前，那袋米放在门口，他用手不停地揩着脸上和头发上的雨水，朝着我嘿嘿地笑。

“真是谢谢你了”，我一边把伞还给小伙子，一边开门，“要不是你，我准成了落汤鸡了……喂，这袋米多少钱？”

“刚好一张票子，就一百元，哈哈……，你快给了钱，我还要赶回去的！”小伙子一边收拾我还他的伞，一边系好雨衣，口里还在絮絮叨叨：“原本米60元一袋，加大雨配送辛苦费20元，再加雨伞出租费20元，唔……这爬8楼的费用1元就算了，就一百啊……。？”

“啊……你说什么，……伞我不是还你了吗？还收钱？真是晕！”原本对他的感激一下荡然无存，才刚在雨中的那种境界突然使我想嘲笑自己。——真是自作多情，他不就是一个猥锁市侩的小市民吗？妈妈的，真娘希屁！我恨恨地一咬牙，气呼呼地从钱包里掏出一百元的票子，往他手里一塞，“拿去，快走！快走！哼，去死吧，别让我再见到你！”

小伙子没说话，拿了钱，挟着伞蹬蹬蹬地下楼。我这才打开门，把米拖进屋，一屁股颓然地坐在沙发上。

我打开冰箱，冰箱除了一扎微微泛黄的通菜外，几乎没什么可吃的。我叹了一口气，湿透的衣服浸着寒意，这时疲困和饥饿开始包围我，头也开始翁翁的，好似一股热气冲着脑门，——想到老公大人快回来了，我顾不得换湿衣服，开始忙活起来晚餐来。

自从今年四月份换工作以来，新的环境，新的岗位，新的领导，新的业务，一切都让我应接不暇，更重要的是今年朋友圈子里又多了一些新的思想，新的光辉，让我的生活时时都在翻腾着波浪，平淡的生活被捣腾的五光十色。这期间，自然我也偶尔忘记了自己家庭主妇的神圣职责，家里的东西总要等到吃的光光的才记得买，有时，菜在锅里热煎着，才一看没有盐了……老公大人对我的种种变化当然怒不可遏，警告种种没有结果后，便大闹：“如此下去，我定要与你正式谈谈……。我知道，他所谓的“谈谈”，并不那么简单，不出现“问题”，是决论不上“谈”的。面对这样的威胁，我还是很怕的。我本是个贤妻良母，又极好颜面，总不能让他抓着辫子“休”掉我吧。我得乖乖地磨合磨合，顺利地度过这个危机……一边想着,电饭煲的米饭已喷出了香味,那扎通菜成了我手下的美味,另加一个紫菜汤,端上桌去,虽是简单，已是热气腾腾的一桌了，——想到老公大人回来，看到我冒雨，勇于奉献的“杰作”，自然该是感激涕零，收回成命，不再找我“谈”了吧。

“咚咚咚……·”正当我想着去换掉湿衣服,准备迎接老公大人的笑脸时,却传来了激烈的敲门声。

“阿容，快开门，你个婆娘，在干啥，死了吗？”

我慌忙去打开门，我的老公大人一下闪进了门，我闻到他身上一股刺鼻的酒味。

“我在外面吃过了，你自个吃吧……这半天在做啥子，几点了？现在才吃，不知饿死几千回了！”

“你——，不是下雨给担搁了吗？”我忍住气，一下子又忘了换掉身上的湿衣服。

“你看看你，是怎样变婆娘的，往常不下雨都带着伞，今天怎么了，下这么大的雨反而不拿伞……真是活该！”

“你——”原本想着他会心软来安慰一翻，最起码看到我的湿衣服的份上也该消消这段时间的余气，不想还是这么变本加厉冲我吼。

“不是还要去买米吗？”我申辩到。

“你买多少钱一袋？”他瞅瞅放在墙角的那袋米，米袋上湿湿的。

“100元”我小声说。

“什么什么！”老公大人吼得更高了，我分明看见他的眼圈都红了。“你个笨婆娘准又被灌了迷魂汤了，发神经——不就是那个丰裕米行吗？送货的那个小白脸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哼，真不知耻，平常一袋米最多不过50元，加路费1元，也不过51元，也只有来诈你这样的白痴！”

“不就是100元钱吗，你也太小儿科了！”我虽然也很生气那家伙对我的欺负，特别是“伞租”，心里极瞧不起这样的世俗小人，但老公大人这一习话，未免也过分了些；不觉又怜悯起那个卖米的小伙子，脑海里突又出现雨中给伞的那一幕，此时“境界”又回来了。

“100元钱，100元钱，你说100元钱还少是吧？你他妈的，不知赚钱辛苦，老子天天起早贪黑，生意场上危机四伏，酒场上喝得吐血也没谁记起，——我的血汗钱养着你这个白痴婆娘，吃里扒外……不识好歹……这日子真的没法过了……给老子拿水来，否则——老子把你休掉！”老公大人摇摇晃晃,冒完“酸水”便一下躺倒在沙发上，口里还在猪一样“嗷嗷”着。

“……”我想说什么，却说不上来。——咱谁养谁啊,不就是我没你挣钱多吗？找了我这样的女人你也该知足了。什么都由着你，让着你，大事小事忍气吞声，你什么事不分青红皂白，霹头盖脸就来了。——还不如外人哪，那个卖米的小伙子都知冷热，我可也是一个有尊言的女人啊。结婚五年以来，老公大人也不知喝醉多少回，次次回家摔锅扔盆，有一次，还因酒差点打我个半死……我就这么默默地忍受着，麻木了，也实在无话可说了。

自然这餐饭是又没法吃了。

我坐在那里，突然感觉很冷。身上的湿衣服吸干我身上的热度，终于干了。脑门上又好象冒着一股热气，嗡嗡作响；——我困在那里，屁股贴着沙发的余温，想着今年上半年我的生活所发生的变化，隐隐感到有一个坎儿在不远处等着儿我，我在那儿徘徊又徘徊，无尽的迷惘象一张看不见的网朝我无情地罩下来。

不知什么时候，老公大人如雷的鼾声突然响起来，我挪过一张床单随便往他身上一搭，更无心情吃饭，不觉走进书房，随手打开电脑，qq框里有个熟悉的头像跳得我眼花缭乱：

亲爱的，好久不联系了，你还好吧？这些日子我老在想一个问题：我们为什么就错过了呢？而且一错就是十多年。十多年前那个在阳光里踢毽子的倔强女孩至今仍温暖着我生活里的分分秒秒。那个年代，我们家乡很闭塞，人们很封建，我与你虽然很少说话，却看到过你的脸红，也曾听到过自己的心跳。现在想来，那或许就叫“爱”吧。----以后的许多年里，我没了你的消息，寻寻觅觅一晃十多年过去，你成了我心中永远的遗憾。庆幸的是，上帝很公正，居然在今年我意外得到你的消息，我多高兴啊。虽然我们现在都有了自己的家，而且还知道你生活得很幸福，我为你高兴；但高兴之后，不免又有淡淡的忧伤，——多想见见你啊，十多年了，也不知你瘦了，还是胖了；有好多次邀你视频相见都被你拒绝，连相片也不给我一张；我知道你有你的理由，也有你做人的原则。但想见你的愿望，在十多年里成了我一块永远无法疗好的心病，直到昨天，我无意中从网上看到一篇题为《相见，不如怀念》的小说，终于明白了错过毕竟错过了，永远无法再重来。我将不再奢求与你见面，但十多年没有对你说过的那句话我今天却要痛痛快快地说出来，请不要笑我的多情和俗气，也不要以为我是在验证“没有得到的东西才是珍贵的”的鬼话，我不想把你怎么样，就想大声说：我爱你！过去，现在，将来，永远！

亲爱的容，说了这些话，顿感觉自己轻松了好多，心里有一种无可言状的幸福把我包围，感觉自己真的成长了，也睿智了。自从有了你的消息后，常常回到那个年代，想起我们在校园里替《红楼梦》里的黛玉惋惜，为鸳鸯、尤三姐的命运而不平，也常想起你为简·爱小姐的遭遇而感动,还有那个神秘的、走遍了半个世界、写尽沙漠精彩的三毛……你不知道,你那时有多可爱,但遗憾的是,我一直没勇气对你说那三个字。所以，在青春萌动的季节，我们就这样错过了，这将成为我终生的愦憾。直到今年元月份与你在qq上邂逅，看着你个性化签名一栏里写着：人因为有缺点而可爱，生活因遗憾而丰富。那一刻，终于有点释然，那种遗憾的感觉渐渐变淡，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心灵的默契，我终于理解你这么多年里的寂寞的爱和那份无声的洒脱。那一次，你问我过得怎样，我当时闪烁其辞，含糊地说很幸福。其实，你不知道，亲爱的容啊，我的路也很坎坷，有机会真想跟你叙说这些年的风风雨雨。我的事业倒顺利，可是我的婚姻却令我非常头疼，现在的景况……算了，在这里真不想破坏你的心情。我只希望我心爱的人能够幸福，----事实上的确也如此，我从以前的老同学那里得知你老公非常优秀，你们生活得很幸福，我就放心了。但对你的那片情，我会深深珍藏的。

不知不觉，就说了这么多话，总算说出了自己心中想说的，虽然没能面对你，虽然此生有可能一辈子不再见到你，但我已经满足而非常开心了。我发誓从今后不再打扰你，顺便寄去我的相片，已发到你邮箱里，----不知道现在照片上的“我”还是不是当年你心目中的那个人啊·这一刻，我多希望有来生啊，来生很多事都可重来。

哦，对了，我昨天看广州的天气预报，说是今天广州有暴雨，你一定要随身带伞，记住，千万要保重啊

看完了qq上的留言,我眼前一片模糊。真的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不住地叫自己不哭不哭，但眼泪还是象决堤的洪水一样又一次湿了衣服，湿了键盘。我本想回复一句：

很感动你这样惦记我，不过一切都过去了，谢谢你的爱。

无奈打完这句话却又不想发过去，心头象似有千军万马在踩着我柔弱而疲惫的心。看看最后面那一句叮嘱我带伞的朴实的话，心里又一热：这不仅仅是随便的留言，那可是他的一颗至诚的心在跳动啊。于是打开信箱，打开他寄与我的照片。

那是一张普通的照片，照片上的人身着草绿色的军装，炯炯的目光里透出一股逼人的英气。虽然我一眼便认得这张熟悉的脸与过去无异，但我还是从他淡淡的蹙着的眉心里读到了他这些年的沧桑和无奈。人真是奇怪的东西，明明非常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却非要装模作样把自己“包”起来，我想起第一次与他在qq上说的那些话：

现在别来打扰我，好吗？我现在已有了家，很幸福。感谢这次邂逅，让我生命里有了可以回忆的美丽的往事。庆幸的是：经过这么多年，你还记着我，没有变成陌路人已是上帝对我的奢侈了。感谢，仅此而已，我不会同你见面的，也不想再打扰你，因为做朋友也会影响你的家和我目前的幸福，也不会跟你有过多的联系的，愿你好……

记得发完那些话，我是大哭了一场的。

从那次以后，我果然很少与他联系，想来自己也很可笑的。直到今天，再次看到他那些敲击着我心扉的言语和那个照片上已经成熟了的脸庞，不由得一阵心痛。留言是今天一早留的，那时我正在文件堆里忙活。一场突发的暴雨折腾我到现在，——想起卖米的那个小伙子，想起他风雨里把雨伞抛给我的情景，后来又怎样在我的白眼中离去，想起我和老公大人五年婚姻生活的点滴：争吵、打架、喝酒……想起今年上半年我遇到的那些独立的新女性、她们给我的鼓励、安慰，想起经常餐桌上没动过一筷子的米饭……自己的生活不知不觉过得一塌糊涂,还说什么“幸福”呢!

客厅里再次传来老公大人的鼾声。我擦擦眼泪,打开窗户，外面的暴雨不知什么时候已停了,雨后的晚风夹杂着尘土的微腥扑面而来，远远的都市早已是灯火阑珊，天空中依旧月朗星稀,我这才感觉夜已很深了。回转头，目光又触到电脑上他的照片，赶忙关掉邮箱，一种复杂的情感此时翻江倒海地涌上来，不由在qq上写下这样的话：

是的，亲爱的，你说得很对，相见，不如怀念。但爱是不能忘记的，虽然我们彼此都有了家庭。如你所说，的确今天广州下雨了，而且是一场罕见的暴风雨。说真的，今天还真忘了带伞，有个卖米的小伙子还在雨中给我伞呢,谢谢你的叮咛,也谢谢他的热情。

亲爱的，经历了这场风雨，我终于看清了很多东西。我固然没有勇气象《玩偶之家》的“娜拉”那样走出桎梏，但我再也不想做当年那个连爱情都不敢表白的怯懦的小女孩了。我会积极去面对那横在我不远处的一个坎儿，亲爱的，等着我，等我勇敢地去跨越，给我力量……

发过去之后，我便关上电脑，抚摸着湿滑的键盘，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不知道我心里的这场雨什么时候能停止，在这场与自己的战争和革命中我会胜利吗？望望窗外，天边已泛起鱼肚白，星星还未隐退，风很轻，悉悉的声音里透着夏日黎明前的微凉——天快亮了，明天就要来了。

哦，明天，我的明天又会怎样呢？

明天，我的天空会出现七色彩虹吗？

——2007年6月于广州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