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当侯局长那肥胖的身躯倾轧下来的时候,大颗大颗的泪珠滑出若妍的眼角,滴落到枕巾上,冰凉一片,一如她的心。
怎么,后悔了?那你赶紧穿上衣服离开,我侯某人从来不强人所难,尤其是女人。身上的男人停止了动作,瞪大眼睛看着她,语气甚为不快。
若妍不语,只是伸出皓白的双腕圈住男人的脖颈,尽量将笑容柔媚到及至,胃里却是好一阵翻江倒海。
好一株梨花带雨春着露。此时不摘,更待何时?男人象一只巨大的白蛆剧烈的扭动,抽搐,嘴里含糊唤着“珍儿”或是“真儿”的,终至停顿。
穿衣,回眸,强颜一笑,侯局长,记得你说过的话,尽快放了碧树,张碧树,千万别忘了啊。
记得的,明天就放人。侯局长脸上除了捕捉到猎物后的胜利的微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鸷,至少,若妍察觉不到。
2
警察局门外站着很多人,男女老少都伸长了脖子往里张望。若妍挤在人堆里,心绪复杂得很,碧树就要出来了,万一他问起怎么赎的他,她该怎么回答呀?向娘家借的?可她娘家经济拮据,自顾不暇,别说一千,就是一百大洋也拿不出啊。向当铺赊的?即使把那破房子当了也值不了几个钱,碧树是不会相信的。到底怎么说呢?干脆说实话,就说为了赎他,和警察局的侯局长睡了一晚?不行,绝对不行。且不说碧树的自尊心受不了,就是她自己也羞于启齿。宁可让那个耻辱永远的烂在她肚子里也绝不能说出来。打定主意后,她整个人轻松多了。局子里的人陆陆续续出来了,都是一些游行的学生。可是碧树怎么还没出来?难道是侯局长食言了?不会的,不会的,人家好歹也是警察局的局长,怎么会欺骗她一个弱女子呢?何况他还和她那样了。别乱想,再等等,碧树一定会出来的。若妍自言自语着,心里却怎么也静不下来。
3
碧树睁开眼睛,四周很静,只有风吹芦苇的”沙沙“声,间或传来一两声水鸟的怪叫。这不是刚才处决革命党的法场吗?难道自己还没死?胸口的衣服破了个大洞,却不见血流出来,暴露在胸前的怀表有一个很深的凹痕。
他真的还活着,是胸前这块怀表救了他。可是让他陷入这场生死浩劫的也是这块怀表。前天中午,他回家经过和平广场的时候,一群游行的学生队伍发疯般冲过来,把他的怀表挤落了。怀表是若妍送给他的结婚礼物,背面刻着两人的名字,是两人爱情的信物。他弯着腰满地的找,终于在一张传单下面找到了它,却被几个突如其来的警察给抓进了警察局。
警察用鞭子狠狠的抽他,硬说他是反对袁大总统的革命党,要他交代同党的名字和下落。
他拼命的解释,可他们就是不相信,半天工夫就将他打得体无完肤。同房的牢友劝他省点力气,只要承认是革命党就不用受皮肉之苦。警察抓革命党只是幌子,真正的目的是挣外快。只要家属三天之内交齐五百块大洋,就立马放人。三天内交不上钱的就押出去以革命党的罪名毙了。
兵荒马乱的年月,警察比强盗还要贼。他无奈的摇摇头,五百大洋?他25年的人生里还从没见过这么多的钱。上哪去弄?他仿佛已听见了一声枪响,冰冷的子弹穿胸而过,大片的血象牡丹一样绽放在胸前······
碧树,你等着我,我一定会把你救出去,相信我。若妍临去前的话宛在耳边,这个温婉的女子,他曾发誓要珍爱她一生,如今怕是要食言了,若有来生,定加倍还她。
4
侯万山醉了,可他心里比任何时候都清醒。今天是他大喜的日子,即使喝上千杯也不为过,能娶到若妍这样的女人,醉死了也值。
自从在警察局看见她的第一眼,他的心便再也无法平静。太象了,那淡淡忧伤的眉,似嗔似怨的眼,简直和珍儿一模一样。14年了,他终于在煎熬了五千多个日子后再次遇见她,不管她现在是谁,她都必须做他的珍儿,他再也不会让她离开。
他亲自审讯了那个叫张碧树的男人,他说他不是革命党,也许他说的是真话,可只要他侯万山说他是革命党,他就一定是革命党。
于是他对那个象极了珍儿的女人说,三天之内筹集一千块大洋就放了你丈夫。他已经调查过她了,她根本不可能筹到那笔钱,他要做的就是等,等她来求他,等她来做他的珍儿。
5
若妍使劲推了推身边熟睡的男人,毫无动静。她从枕下摸索出一把匕首,颤巍巍的举起,平时连杀鸡都不敢看,现在却要亲手杀人了,心里一阵阵发憷,匕首却握得更紧。
杀死他!一定要杀死他!自从那天从警察局的一个看守嘴里得知碧树已经被处决后,她就一直在等这一天。
她不惜出卖自己的身体和他做交易来换取碧树的自由,而他居然杀了碧树,碧树死了,她的心也跟着去了,剩下的躯壳只是靠复仇的意念苦苦支撑着。机会终于来了,他央人来提亲,她想也没想就应允。碧树啊,我必用仇人的血来祭你。
闭上眼,猛扎下去。
6
珍儿,你为何要这样对我?14年前是这样,14年后还是这样,你怎能对我这么残忍?侯万山捉住若妍的手,眼睛里充满着愤怒,还有深不见底的痛苦。
若妍不明白他为何总要叫她珍儿,她不是珍儿,她只是一心为夫报仇的若妍。她以为他抢过她的匕首会立刻杀了她,可是他没有,只是一直这么静静的看着她,眼里藏着太多她看不懂也不想懂的内容。
你杀了我丈夫,我要替他报仇。既然落在你的手里,我也没想再活着出去。杀了我吧,我要去找我的碧树。她闭上眼,满脸的决绝。
珍儿,你何时才能懂我?唉!---只留下一声长长的叹息,他径自去了。
7
太太,有人让我把这个交给你。家丁老王递给她一个小布包。
怀表。虽然破了,坏了,可她认得,这是她送给碧树的怀表,背面刻着“碧”“妍”两个字。
老王,送东西的人呢?
走了。
那人长什么样子?
脸没看仔细,瘦高个,文文弱弱,挺白净的。
是他,一定是他。
碧树!若妍急急的追出去,只有风声,风声。泪,葬在风里。
8
碧树回头再看一眼和若妍共同生活了三年的小屋,这里曾经充满着温馨和甜蜜,现在却只能让他感到寒冷和痛苦。
碧树,你等着我,我一定会把你救出去,相信我。言犹在耳,说话的人却转眼间嫁作他人妇。
筹不到钱他并不怪她,可是她怎么能在他“尸骨未寒”之际就嫁入侯宅?难道飞上高枝做凤凰一直就是她的愿望,所以她才这么的迫不及待?女人啊,最痴情的是你,最绝情的也是你啊!
走了,是该走了。走,才能了。所有的是是非非,爱恨情仇都在转身间散在风里,飘远,飘远。
碧树,真的是你吗?这声音是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将他的背影僵住。
你希望是我吗,局长夫人?后面四个字说得很重,此刻方知以为能够忘记的名字仍然深深的刻在心里。若妍,你为何要出现在这里?只差一点,我就能把你忘了。
他的目光比北风还要凛冽,“局长夫人”四个字如同一把尖刀,直刺到她心里。他果然是误会她了,他恨她,所以把定情的怀表还给她。可是碧树,你又怎么知道我的苦楚?泪,终于泛滥成河。
9
若妍,我的傻若妍,你怎么可以这么勇敢?柔弱的你居然为了我而拿刀杀人,杀的还是警察局的局长,都怪我没能及时赶回来,害你为我担惊受怕,以后再也不会了,我要带你一起走,离开这里,走得远远的,去一个安静祥和的地方开始我们的新生活。
碧树,你真的不怪我?若妍睁着泪眼,痴痴的看着他。
他轻轻的环住她,吻上她的泪痕。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回答?她笑了。
10
珍儿又要离开他了,自她重新有了甜美的笑容后,他就知道,14年前发生的一幕又要重演了。故事一开始就注定是悲剧,即使换了时间,换了角色,也还是改变不了剧情,悲哀的结局。
他悄悄跟随她到渡口,那里,果然有一个他。14年前是陈探长,不知现在这个又是谁?任他是谁,也不能抢走他的珍儿,珍儿只是他的,一直就是。
枪声响了,为什么倒下的还是珍儿?为什么她宁可为了那个男人去死也不愿意留在他身边?
若妍,你为什么要替我挡这一枪?你死了,我还能活吗?傻若妍······
可--是--碧--树,你--死--了,我--也--不--能--独--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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