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醉乡忆爱(六)布达拉寒流

发表于-2007年10月09日 中午1:12评论-0条

高考制度的恢复,使教育百废俱兴,知识分子进入了激情燃烧的岁月,老师受到前所未有的尊重(不像时下,随便哪个站出来都可以鄙屑老师几句以显示其高大)。但要求也很严格,每学期都要对老师进行一次考试。那时我肚子里的一点墨水参加高考是少得可怜,但应付这种考试,还游刃有余,轻松地为自己赢得了小小的声誉。王志德主任适应潮流的能力很强,迅速丢开了那张严肃的阶级斗争面具,对人不时也露出几分友好的温情,虽然难免有些虚伪,但比那副面具耐看了许多。他的文化基础差,上课常闹笑话。为了让学生记住毛泽东同志的《七律·送瘟神》他给学生提问“春风杨柳好多条啊?”、“六亿神州怎么摇(尧)啊?”传为一乡的经典笑话。现在常放下主任和公办教师的身份,向我这个小民办请教,有时还炒点小菜,请我喝两杯小酒。这时,他往往把秀妹儿叫来帮忙炒菜。秀妹儿这时已完全成了大姑娘,胸和臀都透出对异性的无限诱惑,脸上有些许雀斑,配上略有些乜斜的丹凤三角眼,猾黠、调皮、可爱。但我总觉得她活泼过了些。一次酒后,王志德主任提出要把秀妹儿介绍给我做朋友,我以大家年龄都还小,委婉地拒绝了,因我为心中只有珂妹。王主任的脸马上又结上阶级斗争的严霜。秀妹儿大概在里屋的门背后偷听,出来时,双眼红红的。

那时太年轻,不懂得圆滑,忘性又大,很快就把这件不愉快的事丢在脑后。就像倒流水河一样,从不知道忧郁,四季都唱着欢乐的歌。

那时的倒流水喝像四周的山林一样,几乎还处于原生状态。两岸有许多盘曲的大柳树,枝杆大多都伸向河心。有些地方两岸柳枝交汇在一起,形成树桥,调皮的小伙伴们常常从树桥爬到对岸去,以此跨能。炎炎夏日,河风轻拂,劳累了的农人往柳荫里一躺,听着潺潺的流水很快就进入美妙的梦乡。

河里盛产土鱼儿。这种鱼儿肉质细腻鲜美,营养丰富,又没有刺,是餐桌上的珍品。有时家里来了客人,汤烧好了,拿起戳箕到河里一戳,就莫愁没得下锅的。河水清澈,一两米来深,可以看到河底轻游的鱼儿。我俩常把绣花针就着煤油灯弯成小钩,穿上花线到河里去钓鱼。我们先搬开河水中的鹅卵石,把附着在上面的黑夹夹虫抓来放进一个小玻璃瓶里,然后趴到河心的大石头上去开钓。土鱼特别傻,见了穿着虫的钩一点也没有戒心,抢着往肚里吞。钓鱼的能清楚地看到鱼儿上钩的全过程,准确地把握起钩时机。又不需要鱼竿,把线的一端绾在手上就成。有一回我俩在河边放牛,看见一个塘里鱼特别多,很想钓,可荷包里只有鱼钩,没有线,怎么办呢?还是你聪明,把你的长发拔了两根下来解决了难题。鱼儿也许有些好色,经不住你发香的诱惑,争着上钩。没有行李装,我们就把两个牛笼嘴(一种笼住牛儿的嘴,防止它吃庄稼的工具,竹子编制的)里垫上桐子叶做鱼篓。一早晨下来,我们居然钓了两大牛笼嘴。你说饿了,我就找来柴火,生火烤鱼儿吃。办法很简单,用一根细棍从鱼儿嘴里插进去,握住另一端,伸到火苗上就成。当鱼儿的两面都烤黄了,发出诱人的香,就可以享用了。那味道比现在任何一家烧烤店烤出来的都要美。那时我们还不大懂得什么是爱情,只觉得我俩在一起,是最快乐的。

那时我们年轻,还不知道人生道路上的风风雨雨,我们相约,在这条小河边终老一生。

我们的鱼儿很快就要没了。大公社撤销了,还原成原来的区乡制度,倒流水乡诞生了。随后是修了一栋比较气派的房子,来了一批被称作同志的人。也就是通常说的工作同志。可他们并没有多少工作。大多闲着无事,因此,在弄鱼方面就表现得更专业,更霸道,方法也更具有科技含量。老百姓弄鱼,一般是用濠子。这是一种用篾丝编制的捕鱼工具,一端有两个口,一个大外口,直径近一米,便于增大拦鱼的面积,一个是小内口,直径只有两三寸,鱼从这里进如濠子的“腹部”就很难钻出来。濠子尾部的竹条是松散的,放入水中时用绳子捆住。濠子里进满了鱼,抓住绳子一拉,整个濠子就被拉上来了。解开绳子,用手掰开尾部的篾条,鱼就滑落到鱼篓里。小鱼一般都要挑出来放回河里。农村的农活忙,农民们难得有空闲弄一次鱼,这就保证了鱼儿有足够的繁殖生长时间。同志们弄鱼,大多是用雷管火药炸。这办法效率很高,有时一炮就能得到一大盆,又有气势,常常是一天沿河爆炸声不断,此起彼伏。不知情的还以为是世界大战爆发了。遗憾的是这样的辉煌没能持续多久,鱼儿几乎被炸绝了。更为严重的是沿河的石缝被炸塌了,鱼儿失去了藏身和繁殖之所,用头发丝都可以钓鱼儿的时光一去不复返了。

好在一河的清水还没有被炸飞,我们还有一片乐土。眼光明媚的夏日,仰躺在水面上,偶尔动弹一下,顺水飘浮,仰望空际,仿佛与白云为伴,徜徉于无何之乡,如庄子逍遥游。至于钻进水里,看到的蓝汪汪、亮汪汪的世界,又是另一番韵味。一次你见我在水里玩得开心,要我教你游泳,倒把我难住了。倒流水的女人是不能下河洗澡的,她们怕被别的男人看见只有自己的老公才能看见的东西。如果你竟然违反禁忌,不知会被人们的长舌把你抽打成什么样子。但那时我们都太年轻,不太在意别人的眼光。再说,有谁能狠心让你那双充满渴望、祈求、娇嗔的眼睛失望呢?我只好答应你,但有个条件,就是不准脱衣服裤子。我本是有意为难你的,让你知难而退。谁知你高兴得一下子就合衣扑进河里,我只好也赶紧跳进河里来护卫你,害怕你淹着。可我的手老碰着你的一些禁忌部位,让我心惊胆颤,而你总是大呼小叫的,不知你是欢乐还是恼怒。后来我在河边找来一段粗大的木头,让你趴在上面学游泳,我在旁边护卫,这就避免了我与你频繁的身体接触。你是河水养育出来的聪明的女孩儿,水和你本来就是一家人,开初,你两只手都趴在上面,后来,你一会儿只趴左手,一会儿只趴右手,有时干脆就把木头推开,小半天功夫就学会了游泳。

开心是开心了,可在那里去弄干你的衣服呢?总不能让你穿着湿淋淋的衣服回去吧?没办法,我只好去摘几张芭蕉叶在靠岩边的地方给你搭起一个简易的更衣室,让你进去把衣服柠干后穿上,我坐在不远处当护花使者。谁知让凑趣的风把芭蕉叶吹倒了一张,你尖叫起来,惊慌地用手把那儿蒙住。我不知是避一避,还是过来把芭蕉叶扶正。我负罪地看到你的胸脯不是像小青蛙那样平白的一块,而是像倒扣上两只白瓷碗儿。凉爽的风哟,你是在怂恿我犯罪么?你见我茫然无措地站在那里,嗔道:“呆子,还不快来把芭蕉叶扶起来?”

嘴是造物赐给人的最奇妙的器官,人们可以用它来品尝山珍海味,吃香喝辣,品尝爱情,还可以让舌头在里面搅出奇妙的语言来。而中国人搅拌语言的功夫在世界上又是一流的,特别是在制造流言,几乎人人堪称大师。这天,我和你在河里一起洗澡的各种真真假假的细节,一夜之间,被添枝加叶,弥漫在整个倒流水的空际。各种细节被经过无数张嘴的酿制,变得极具诱惑力,不逊于时下一级色情大师的妙笔生花。教育站很快组织了一个专案组,汪站长任组长,王志德主任任副组长,对我和你进行隔离审查。专案组的成员个个一脸严肃,但我凭直觉判断,除王主任想把我置之死地而后快以外,更多的则是想通过你和我之口应征空气中弥漫的细节 ,从中获得某种快感。因为那是一个缺少精神食粮的年代,爱情一词就差从词典之中摈除,就更不用说性爱。如果像现在,随处都可以买到a片,或是花几个钱到隐秘处实际操作一番,是没有几个人对这场审问感兴趣的。从这个意义上讲,这场审问对大多数专案组成员而言,实质上是借此解决一下文化饥渴。

这场漫长的审问终于在对你的体检中结束,流言大师们在失望中有开始了新的构思,准备在合适的时候上演一台更精彩的好戏。我和你自然是无法在这所学校呆下去。你辍学了,一个聪慧的学生的无量前途就这样被流言所毁。我的父母咬紧牙关,东拉西凑的举债,送我去补习,你把你采蘑菇,打金银花卖,攒积的十几块钱全都掏出来给了我。在送我去补习的山路上,我们第一次帖拢了双唇,给对方盖上了大印。权属已经很分明,有山坳的太阳作证。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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