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许多告诉我，他过几天要来深圳，对此我一点也不放在心上。许多是我在网络上认识的朋友。我们之间的关系仅仅是局限于网络聊天，这样的状况差不多持续一年了。说穿了，我们都是因为寂寞无聊才上网打发日子。

起初，我对许多是不抱好感的。他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见到任何人，都想捉弄一番。我曾经就遭过他的暗算。他化名为“雪茄烟”和我侃了整整一个晚上，道晚安的时候才跟我坦白。

不过和许多做朋友，还是很有好处的。比如说我的游戏币输完了，他会随时给我补上，而且他非常聪明，我心情不好的时候，他是绝对不会来打扰。我常常感到疑惑，他不去工作，怎么也可以过得这么悠闲？

这一点不像邱寒。

邱寒是我的男友，他是做外贸工作的，一年下来，大部分时间是在外奔波。也许今天还在成都，明天他就有可能飞到北京。每次央求他换工作的时候，他总是不依。他说，宝贝，这可是一单大业务，等我做成了，我就好好陪你。

邱寒很爱我。他出差在外，看到当地有好吃的好喝的，会第一时间告诉我，并不顾不菲的邮费给我捎上一份。他常常对我，说，叶子，我很快就可以陪你一辈子了。他就是这样，总想着要有很多的钱，让我过得好点。

可是他不知道，我想要的生活，并不是富足。但我还是觉得开心，有庆幸世界上，有这样地一个人，这样地爱我。于是偶尔会向许多说起我与邱寒的故事，我发我们的合照给他看，炫耀我的快乐。

许多说，你的酒窝很好看。

许多跟我开玩笑，你不要再发这么漂亮的照片给我看了，我会爱上你的。

二

月末，接到一个电话。是深圳本地的号，他说他是许多。这是我与他之间的第一次通话。实际上我们很早就留了电话，只是我不让他打，即使他打过来，我也不接。我没有和网友通话的习惯。

他让我感到很意外。他用好听的声音告诉我，他在机场。我问许多，你怎么跑到深圳来了？你不是应该在拉萨么？

许多说，你以为我跟你开玩笑啊。

我还是不相信。他又不是第一次戏弄我。

他接连说出了一串建筑物的名字，连同公交站的站牌。他说，叶子，你快点来接我。

我在网上也叫叶子。

这下轮到我犹豫了。见，还是不见？

在网络上晃荡好几年了，从来没有过见任何网友。虽然与许多有接触，但那毕竟是网络。内心挣扎了好久，拿不定主意。于是打电话给邱寒。

邱寒听到我说有网友来见我，显得很紧张。但他从来不限制我做什么，只是劝说，见与不见都可以。若是见了，一定要小心。他说网络杂乱，什么人都有。

正在想着。许多电话过来了。他催我。

“叶子，你能不能快一点。快一点会死人啊！”

终于去见了。

半个小时后在离机场不远处的空地上见着了他。二十七八岁左右，棱角分明，浓眉大眼的，看起来很有青春，只是略显得有些疲惫。他倒好，见到我竟然没有任何陌生。他说，叶子，快来帮我拿东西。有好多是送给你的。说着顾自己拿着行李箱往前走。

我问他：“拿去哪？”

他转过头来，用肯定的语气回答我。“当然是去你家，还用问。”

三

这个叫许多的家伙，太自以为是了。他不由分说地催促我带他回家，不由得让我产生了怀疑。他究竟是心无城俯，还是别有用心，让我一时间分不清楚。出租车上，偷偷发短信给邱寒，说是网友要去家里玩，问他是否同意。

邱寒回我信息，那时候出租车差不多到了小区入口处。他这才想起来问我，你的那位网友，是男的还是女的。

我说，是男的。

邱寒复我。“叶子，不要让他去家里。他又一次调强，网络这东西太杂乱了。”

我反复把弄着手机，又看看许多。他在前排疑惑地看着我，叶子，你不会是不想让我去你家吧？如果是，我去酒店好了。说完又回过头去吩咐司机调头。

我心一软，想起和许多在网络上呆过的那么多日子。这一点情谊，应该还是有的吧。

到底是阻止了许多。随后让司机把车开到了小区，卸下了他的行李，领他回了家。

这个套间是一年前邱寒按揭才买下来的，一室一厅。房子虽小，我将它布置得简洁，却也漂亮。邱寒很喜欢。只是他怕委屈了我，常常向我保证，叶子，等我有钱了，我们就换大房子，好大好大的那种。

邱寒对我好，让我觉得幸福。让我甘心一辈子跟着他，哪怕是吃苦。

许多一进门就将我的心血全盘否定。他说，叶子，看不出你这么俗啊。只有六十年代的人，才会用这种大红大紫的窗帘布。罢了他又来一句，不过我很喜欢。

许多把他的行李箱全部打开，里面装着许多西藏的特产，好吃的，好玩的。他说，喏，全是送给你的。说着他顾自将那些玩物一样一样地挂起来。门上，窗帘上，墙上。那件用石头串起来的看似像珍珠的玩物让我倒是很喜欢，看起来很粗糙，却很奇特。许多将它挂在我的卧室里，对我说，这在我们家乡是代表爱情的，可是我最心爱的东西，就送给你了，你替我好好保管。

四

许多就在我和邱寒的共同的家中住了下来。他睡客厅，晚上偶尔发出沉闷的鼾声。我想抗议，借着小区的路灯投影下来的光，却发现他紧皱的眉。

渐渐地发现，许多竟然还是有优点的。会剪纸，插花，偶尔烧一桌菜给我吃。静下来的时候，他会看我的小说。他经常满怀沧桑说起一句话，这个世界原本是美好的。只是没有好好的珍惜，便成了遗憾。

白天的时候，许多执意让我带他去街上转转。转角的时候，遇见邱寒的表妹。她用疑惑的眼光看着我们，我突然间窘迫得说不出话。第一次有了这样的想法，和许多这样走着，确实有些尴尬。

于是转弯抹角地问许多，你什么时候回拉萨呢。

许多似乎没有看出我的用意，他说，叶子，深圳是个有意思的地方，我呆够了就回去。

许多住在我家里，并是为了节省住酒店的费用。相反出手很阔绰，他没有征得我的同意，便往我的房里添置了很多东西。空调，洗衣机，高档的电热器，还给我换了一台宽屏的液晶显示器。这些都是我平时想买的。但我一直不肯买，邱寒在外面跑来跑去，也不容易。事实上，邱寒总是为我着想，我哪会随意挥霍。他怕我累，不让我工作，只是很支持我写自己喜欢的文字，比说，心情小文，比如，催人泪下的悲情小说。

我问许多是干什么工作的，他闭口不提。问了好几次，便也不再问。他倒是常常跟我说起一句话。他说，如果我是你男友，我一定好好陪着你，没有让你离开我的机会。

许多在家里住到第五天的时候，邱寒打电话给我，说是想我，要回来一趟。我知道，或者是表妹跟他说了些什么，毕竟，一个女子和一个男子并肩走在街上，总会引起误会。我也知道，邱寒紧张我，他怕失去我。

邱寒说订了第二天的机票返深，许多还是没有要走的意思。我很为难，左也不是，右也不是。经过了这么多天，看得出来许多对我没有任何恶意，他是一个很善良的人。只是看起来很忧郁，仿佛有解不开的结。

五

我要去接机。许多仍旧窝在我和邱寒的家里。我告诉许多，我男友要回来了。他头也不抬，你去接他吧。

我要出门的时候，许多叫住我。叶子，我爱你，并不比他爱你少。

我慌乱了。突然间对许多有一种复杂的感觉。起初以为是厌恶，或者是抗拒。我在心里对他说，你知不知道，这样会对我的生活造成困绕。后来才明白，那是女子生来就有的一种敏感。

邱寒回到家，许多坐在沙发上冷冷地看着他。邱寒的脸色都变了。我以为是邱寒的醋意上来了，事实上，许多的确在我们的家里住了六天，并且是与我单独相处。

两个男人火药味极重。我难过极了。怕邱寒有误会，怕伤了许多的心。只有我知道，许多对我没有恶意。但许多终究不属于这里，我终于拉下情面，毫不客气地对许多下了逐客令。

许多说，叶子，我晚上就走。

我沉默了，后悔这样直接。还是转身去厨房准备晚餐，邱寒和许多陷在沙发上抽烟。我记得，邱寒是从来不抽烟的。

许多被我留了下来，吃最后一顿饭。饭罢，他提起行李便下楼了。邱寒说，我去送你。

我很高兴邱寒能够这样大度，这将是一个完美的结局，我和许多，以后还是可以在网络上联系的。

他们下楼后，我留下家里打扫卫生。整理卧室的时候，突然发现墙上挂着的石头珠子。许多说是代表爱情的，而且是他最心爱的东西。我觉得不属于我。想着他们还没走远，便将他取了下来，打算归还给他。

刚到楼下，却发现邱寒和许多在激烈地争吵。

六

邱寒说，庄先生，请你放过我，放了叶子。

许多说。当年你怎么没想到放过我。我请你把悠远还给我，你能还给我吗？

邱寒说。那都是过去了。我也不想那样。悠远的死，我们都有责任。

许多吼。如果不是你，悠远会一直在我身边。

邱寒说。我求你小声点，这样叶子会听见。邱寒的声音越压越低。

许多反问，你爱叶子吗？还是把她当成悠远的替身。叶子的身上，有着太多悠远的影子。

邱寒默不作声。

许多大笑。如果你只是把他当替身，如果你还有良心，你就早些放了她。我可以爱她。

原来。他们早就认识。原来许多不叫许多，叫庄小多。原来四年前，一个叫悠远的女子，夹在他们中间。她是庄小多的女友，却和网络另一端的邱寒相爱了。而庄小多逼她逼得太紧，让她想到了逃离，却在赶往邱寒的城市途上出了车祸。

怪不得，许多会说，如果我是你男友，我一定好好陪着你，没有让你离开我的机会。

怪不得，邱寒从来不和我提起往事。问他，他只是敷衍。我以为，他如此爱我，我可以忽略他的过去。

原来，庄小多和邱寒，我能与他们有交集，只不过是因为，我同一个叫悠远的女子一样，有好看的酒窝，喜欢写点小诗文，喜欢大红大紫的颜色。

原来庄小多费尽心机，才终于打听到我的存在。继而故作单纯地接近我，不是没有目的的。

原来，如果没有原来。我就不会站在两个面红耳赤的男子之间，突然发出笑声。等他们察觉的时候，我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我以为，我应该要尽全力去爱一个尽了全力爱我的男子。殊不知，到头来是只别人的一个替身。仅此，而已。

七

许多，不，应该是庄小多，他没有走成。在曾经属于我和邱寒的屋子里，庄小多和邱寒一起看着我，一件一件地收拾东西。从衣服，到毛巾，到喝水的杯子，凡是属于我的，我一件不留地放进行李箱。

既然爱了一场，我成了替身，那么留下来，又有什么意思呢。

邱寒靠在门边，没有停止过抽烟。烟燃完了，他就问庄小多要。刚刚还面红耳赤的两个男子，此时却达成了一种默契。

我拎着行李，背着包，走到门口。邱寒摇我的肩膀，流了泪。他说，叶子，我求你，不要走。我是真的爱你。

许多说，叶子，如果你不想留在这里，你和我回拉萨。

我下了楼。在楼梯的转角处，停了下来。转过头去向他们笑。我知道，我笑起来有着很好看的酒窝，可以溢出水来。当年的悠远，大抵也是如此。

只是，不同于悠远。我不会留，也不会远走。

八

觉得需要温暖，便去了云南。适合生存，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很好。

后来，或者说很久以后。庄小多，不，是许多。我还是习惯叫他许多，他用许多的名字和我交往的时候，让我觉得难忘。

尽管他坦白告诉我，接近我，更多的原因只是为了报复邱寒。是邱寒，让他失去了他最爱的女子。

偶尔和许多在网络上遇见。他问我，叶子，你还好么？

他说，邱寒也许是真的爱你。只是他当时分不清楚罢了。若是当年他肯为了悠远，千里迢迢的奔赴，我就会放手，也就不会发生后来的事。

我就笑，却是云淡风轻。

到头来，没有谁赢，没有谁输，没有怨恨。只是在整个故事里，那个叫悠远的女子付出的代价最大。而我，至少在不知情的时候，是觉得幸福的。

所以，在邱寒花了两年的时间，历尽千辛万苦找到我之后，我还是释然了。

回想起过去的一切，也许只是转了个弯。发现他终究是爱我的，而我，终究还是爱他。

到底是，把手交给了他。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