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小河

●金古

家门前有一条小河，名曰懂棕河，虽然离开她的日子已经很久远了，但我却常常做着关于她的梦。

在记忆里，懂棕河是一条美丽的小河，也是孩提时代的我和小伙伴们游嬉的乐园，她溶入了我多少童年的往事！

小河的源头在铜厂的大灰竹山，茂密的原始森林孕育了清澈的小河。小河穿过茫茫原始森林，从山坳里直奔而下，飞泻了几十公尺高的山岩，左摇右摆，慢游在平坦的懂棕河坝。小河不足十五米宽，河水清幽幽的，河边能清澈的看到游鱼和随水流动的水草，村里人就在这小河边讨生活，早晚的小河边是最热闹的地方，村子里的大姑娘小媳妇聚在小河边上浣洗，那无遮无拦的泼辣的笑声轻快地荡漾在腼腆的水面上，陶醉了水中摇摇曳曳、聚聚散散的倩影。劳动一天的男人们，一个猛子泅进晚霞浸透的小河里，洗尽满身的污垢和一天的疲劳，富有节奏的口哨声，婉转悠扬，如从箫管里滑落的音符，调皮地跳跃在玫瑰色的夜幕里。还有那捶衣声像首歌，唱着小村庄的歌谣。

随着岁月的冲刷，小河拐弯处形成一个个大深潭，水色清碧，微风略过，波光粼粼，如一位典雅清纯的少女，轻漫优柔地抒展着圣洁的胴体。站在山坡上俯视，整个小坝子尽收眼底，小河犹如一条巨龙盘旋在田坝里，真有一种天高地阔、凌云荡气的豪迈。

小河边杨柳依依，芦苇幽幽，棕树淋漓。柳树是我们家乡土生土长的树种，与内地的杨柳不属同类，发芽最早，落叶最迟。春姑娘的脚步刚刚临近，柳树已经开始变软，开始萌动生命的新绿了。前几天看时，小河边还只是轻描淡写、似有若无、淡淡青青的印象。不经意间，已是绿染华枝，柳色如烟。清明过后，小河里的水澄清得像一面镜子，温情地倘佯在明媚的春光里，矫捷的紫燕，呢喃着在水面上飞掠，岸边的翠柳，郁郁葱葱，像一个个青春美少女，秀发飘飘，轻歌曼舞，把柳树特有的那种柔美挥洒得淋漓尽致。最美的是柳絮飞扬的时节，蓝天白云下，小河边、水潭里，漫天飞舞的柳絮，飘飘洒洒，如梦如幻，演绎着“春来江水绿如蓝”的佳话。

在乡下，我们没有城里的小伙伴那么多的玩乐场所，我们拥有的只是满地的绿色和黄土地渲染的土黄，我们有数不清的小鸟、小鱼、小虾、小虫做伴，而村旁这条小河和那一片片田野更是我们欢乐的源泉。每天放学后，一溜烟到了小河边，动作敏捷地在小河里游上游下，在她的怀抱中尽情玩耍。太阳从树叶的缝隙照射进来，小河水面光波一闪一闪的，我们便随着太阳不时的换动位置，找到不被太阳照射的地方凉爽的继续我们的歌声和笑声，树上的知了也在和着我们的歌声此起彼伏，分享着我们的欢乐。

学会游泳的我整个夏天大部分时间里都泡在那水潭里玩耍嬉戏。在那水潭里，我们一群小伙伴有时从很高的地方一个接着一个跃入水里，那溅起的水柱有时会高到两三米，那满潭的清水被弄得浑浊不堪，中间夹着我们的尖叫声，水潭里好不喧闹。有时我们会比赛谁在水里潜伏的时间最长，有时还比赛潜到水潭的最深处捞起水底的石头，有时比赛谁游得最快，可以说我们在水潭里的玩法的花样是不断更新的。最值得骄傲的是我们还无师自通地学会从高处或前翻或后翻凌空跃入水里，用现在体育术语叫花样跳水。而当时七十年代初期，农村里的人是无论老少都不知道有这一叫法的，因为在当时偶尔只能看一些战争年代的电影，不像现在有电视天天报道体育赛事，连三岁小孩都知道每项体育项目的名称是什么。

小孩子在水潭里玩是有一定的危险性的，所以大人们经常告诫我们不要到那里玩，但我们小孩哪里听得进去。夏日里无人管束的我们常常在水潭里玩得天昏地暗，由于在水里呆的时间太长，常被冻得嘴唇发紫，牙齿直打哆嗦，爬上岸，发现晴朗的天气里竟然在视线所见都是灰色的雾。

直到有一天，好像约好了似的，整个村庄的小孩大部分都集中到那个水潭里洗澡。一个大水潭里一时人头攒动、水花四溅，喧闹声在几里之外都能听得到。后来有个小伙伴潜入水底被一条水蛇咬住，才吓得尖叫着逃上岸来大叫：“蛇咬人了！蛇咬人了！”一时间整个水潭惊叫声一片，有的人吓得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拿就跑开了。这件事过后，那个水潭恢复了平静，我们小孩都不敢到那个水潭去玩了。

但是，在炎炎的夏日里，只要有水，何处不是我们小孩的天堂？

小河是家乡的珍宝。人们用它那甘甜的乳汁浇灌着一片片田野，她不厌其烦地年复一年抚育着秧苗的成长穗熟，养育着一代又一代在这里生活的人们。每年秋天时节，稻田里，金黄色的稻谷在她的哺育下笑弯了腰，乡亲们的笑脸挂上了眉梢。

小河静静的流淌着，流淌着……。太阳流着火，当人们艰难前行、口干舌燥、汗流浃背时，一见到小河就来了无穷的劲儿，疾步赶到小河边，用手捧着水，痛痛快快地喝上几口，投入她的怀抱，晾晾爽爽地游它一圈，把脸颊一抹，把水珠一擦，惬意十足，脚下生风。

夏天，每逢大雨过后，山洪注入小河里，河水便会变得浑浊不堪，大大小小的石头在河道里撞击着、磨擦着，发出沉闷的声响。此时，小河犹如一条发怒的巨龙咆哮而来，直奔南去，把出工的人们拒之村外，只好绕道而归。每当小河暴涨，人们不敢再下河游泳，也不敢再到河岸洗衣服，小河没有了往日的人烟阜盛。但也不是就没有“风景”。有时，我偶尔大雨中去看小河，但见在斜斜的雨线中，它失去了往日的温柔，而变得暴躁不安，那么不驯服地在堤岸间咆哮着、翻腾着……这是故乡小河狰狞的一面。

洪水退去之后，河里便会有一种逆流而上的大鱼光顾。这时候，大哥会约上几个一般年纪的伙伴拿上竹条编成的专门捉鱼的鱼具到河里捕鱼。他们先把鱼具一个与另一个之间每隔开一段距离放到河里，然后用石头压住，并在排放鱼具的那条线上用石头筑成一个简单的石坝，然后一人手里拿一根木棍从距安放鱼具有一段距离的小河里从下往上将鱼赶往上游。待到了鱼具前，他们便将木棍往岸上一扔，两手迅速将鱼具提出水面，鱼具里进了鱼儿的便大声叫道：“进了，进了！”接着是我们在一旁围观小孩们兴奋的欢呼声，那劲头比捉到鱼儿的人还要高兴。没有捕到鱼的便会咒骂一声倒霉，接着他们会另选一个河段下鱼具继续捕鱼。那时节，我经常屁颠屁颠的跟在大哥的身后帮他拎着用草藤串着的鱼儿，那高兴的劲儿就别提了。于是，每当大雨过后，我总是不厌其烦地催问大哥何时会下河捕鱼。

秋天，小河是成熟而娴静的，满河清澈的河水总是静静的流淌，河藻像丝丝缕缕的青色绸缎，在河底随着河水的流动摇摆不停，青背白肚的小鱼成群结队的在水中穿梭游行，张牙舞爪的螃蟹心怀叵测的在石缝中蠢蠢欲动，在这个时节，我们就在河滩较窄处将河水引向另一边河床，在小河断流的那一岔拿鱼，或者是搬开石头捉螃蟹，每次都运气不错，我们经常都能喝到新鲜的鱼汤或者吃到香脆的炸蟹腿。然而，今天，这一切都只能在梦中出现了。

冬天，小河渐渐失去了往日的神采，河水依然清澈透明，但变得寒冷彻骨，河岸杨柳也早已卸去绿妆，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条随风乱舞，河里少有人迹。在整个冬天，我和小伙伴们都围着火炉不出家门。

忆当年小河两岸柳荫如云不见尽头，河滩铺上了一层厚厚的绿草甸，不知名的小花繁星般在草甸上灿烂开放着，无数蜂儿蝶儿循迹而来，围绕着小花嗡嗡吟唱着，翩翩飞舞着。无数对青年男女到小河边海誓山盟，让幽幽的小河水作证，他们的心像晶莹透明的小河水一样清冽纯洁……

揖别故乡浪迹尘世模爬滚打，蹉跎了几多春秋，懂得小河的深刻内涵。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它就像一面镜子，照射出人们的纯朴心灵，它是一本陈年厚书，记录着故乡的风土人情。在城里经历了风吹雨打，品尝了酸甜苦辣后，惭惭地更加懂得故乡的好。于是，每当深夜人静时，透过城市的喧嚣凝望稀稀疏疏的孤星，想着故乡的一草一木与小河的私语，我进入了梦乡，星空下，一群孩子在小河边嬉闹……

然而,每次我回到了阔别多年的家乡，当距离我深深思念的小河越来越近时，我的脚步却越来越沉重，因为那条美丽的小河已经全然没有了昔日的模样。

小河滩没有了，河岸上的柳荫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如山崖对峙般相互逼近的一堆堆泥土和河堤背后的一陌陌干涸的农田。满河澄清的河水没有了，在河水中畅游的鱼儿没有了，只是在河的中央有一股褐色的暗流在石缝中潺潺渗动，显然，这样的水况鱼儿已经无法生存。河床上，处处可见淘金后留下的干涸的土堆。河堤下，每隔不远就散落着一堆堆装砂用的编织袋和生活垃圾，塑料袋四处飘散，在烈日的曝晒下发出刺鼻的腐臭气息！

此情此景，我的心痛了，碎了！

为了使小河尽早摆脱种种摧残和破坏，我真想四处奔走呼吁，但面对乡亲们生产生活的现实需要和人们强大的行为惯性的力量，我妥协了。

这些年里，我对小河的变化有了更多的了解。原来，在近三十年里，家乡的发展日新月异，但小河却为此付出了巨大的牺牲。上个世纪七十年代以来，为了所谓的发展生产，毁林开荒，植被破坏严重，导致小河濒临干涸边缘。七十年代末期后，小河边，山坡上发现了微粒金，人们为了发展经济，一方方泥土被运到小河边冲洗（淘金），植被被严重破坏，河床宽度由此变窄了将近一半。小河流水日渐减少，而今，记忆中常年流水不断的小河已几乎成为了一条真正的季节河；进入二十一世纪以来，随着河岸乡亲们生活的蒸蒸日上，生活垃圾也极大的丰富，特别是不易降解的废弃物大增，由于环保意识的淡漠，在狭隘的自利心理的驱使下,这些垃圾大多倾倒到河里，因为河水已经很小，这些垃圾不但没有冲走，反而越积越多，结果是小河几乎变成了垃圾场。

我知道，小河的遭遇在今天已经不足为奇，在我们广阔的国土上，不知有多少条美丽的小河和大河正在经受着各种各样的摧残，甚至连孕育了中华文明的长江和黄河也未能幸免。

地球上独有的生态环境和丰富的自然资源是人类得以延续和发展的根本，然而，人类活动又不可避免的破坏生态环境，损耗自然资源，如果认识不到这一点，或者是认识到了但却又不采取措施加以控制，那么，等到这一切破坏殆尽、损耗殆尽的时候，人类又将面临着什么样的命运呢？近几十年来，由于人类对生态环境的肆意破坏和对自然资源的无度攫取，全球气温在变暖，大气层中的臭氧在消失，沙尘暴在肆虐，水灾旱灾此起彼伏，这一切已经足以让人类惊心和警醒！因为，这一切最终所毁灭的，正是人类自己！那么，作为炎黄子孙，我们应该怎样来认识长江黄河的痛苦呢？我的父老乡亲们又应该怎样来认识家乡小河的遭遇呢?

值得庆幸的是，近年来，随着科学发展观逐步成为全社会的共识，随着人与环境和谐共处意识的觉醒，珍惜资源，保护环境已经成为越来越多的人们的自觉行动。我也欣喜的看到，家乡山上林木在恢复，河岸上已经萌动着生命的新绿了，乡亲们的环保意识也正在萌动，这些行为也许并不能尽快改变小河的现状，但却让我的心里充满了希望！

昨晚，我又做了一个梦，梦见小河又恢复了记忆中的模样，河岸柳荫如云，河水清澈透明，河里鱼儿畅游，又回到了童年的我在河里欢呼着，跳跃着，尽情游嬉着。

我相信，我的梦一定会实现！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