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洁,知道吗?杨放明天婚礼。”林琳求证的语气,从电话那头传来。
“哦,”晓洁冷静地说,“知道了。”然后将电话挂断,任凭林琳的电话铃声,不甘心地响着。
大滴大滴的泪,从晓洁顿显苍白的脸颊滚落。尽管她知道这是迟早的事,可这消息还是让她心痛。“为什么,杨放,你不亲自告诉我,你为什么如此绝情?”
容易吗?十年的感情,怎么可以如此了断,而且不打一声招呼?“杨放,你心底到底有没有我?”晓洁睁大泪湿的双眼,此刻的心碎又向谁求证?
“不行,我一定要最后见见他。”晓洁决然拿起电话,拨出那串再熟悉不过的号码。
还是在那家彼此都喜欢的“云深小屋”。一色的原木装饰,曾经让他和她,感到厚实和温馨,如今在晓洁眼里,是那样的单调和苍凉;那朦胧的棉纸灯笼,发出的纯白的灯光,曾经让晓洁好喜欢,它的素淡雅致,如今却像极了,晓洁落寞无依飘浮的心;那如水的音乐,曾经带给她和他,远离尘纷扰下的,一份淡定朴素,如原木本色的情愫,如今却带给晓洁,“黄鹤一去不复返,此地空余黄鹤楼”的空茫萧瑟……
已是秋天了,空气中有隐约的寒意。
晓洁一袭素白的碎花衣裙,衬着一张素白细致的脸。人说三十岁以上的女人不化妆,一定是对自己的容貌太自信。其实晓洁一点也不自信,但她喜欢素面朝天的简单。虽然偶尔略施粉黛更显妩媚,但杨放不喜欢。
晓洁就这样来了。她双手捧着一杯菊花茶,看水中的白菊,一点一点地,舒张开莹洁的花瓣,她的心又开始痛了。
杨放说过,他喜欢晓洁人淡如菊的清雅。他说过要和她,像品茶一样品完,他们共同的人生。如今他却要拂袖而去,留下人走茶凉的况味,给晓洁独自品尝,杨放你如何忍心?
十年前,他们相遇已晚,各自都有自己的家庭,但他们的交往,却像手中的茶一般,淡然,温婉,清澈,纯美。他俩不像一般意义上的情人,更像普通的茶友,在一起悠然地品茶品人生。他们并不认为这是一份出轨的感情,因为他们的行为并没有越轨。只不过是各自人生旅途中的,一二知己而已。在各自生活中,遇到的或悲或喜,都愿意彼此倾诉,相互欣赏人品才情的,异性朋友而已。
然而,这样一份感情,是不能见容于现实的,他们并不想自欺欺人。每次见面的欣喜后,都有一种难言的苦涩。犹如杯中菊花,不能灿然开在阳光下,只能将一份美丽,展示在灯光暗淡的茶室。模糊却又难舍,深情却又难耐。
最先亮起红灯的,是杨放的家庭。他老婆在电话中警告晓洁,要她找准自己的位置,否则要她很难堪。
晓洁不怕威胁,但不想给杨放带去困扰,也不想给自己宁静的家庭生活,投下一枚深水炸弹。于是与杨放约定不再见面,只保持电话联系。
春去春回,就这样不即不离,日子在平淡中流过。其间也有思念,也有渴望,也有心绪焦躁,也有无奈和痛苦,但他们都信守承诺,无论再难也不见面。
然而,有一天,电话里响起杨放的邀请,务必与晓洁在老地方见面再谈。
不须多言,晓洁轻而易举地,违背了当初的约定,再次见面时,杨放却告诉她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我离婚了。”
看着杨放有所期待的眼神,晓洁竟然头晕目眩。如果自己,没有背负巨大的亲情,她会就此扑进杨放宽厚的怀抱。然而,她此刻却又非常清醒。她只能悲哀地摇头“杨放,我们不可以。你知道的,我不能做背义之人。”
是的,她曾经告诉过杨放,她过去有过一段最痛苦的失恋经历。涉世不深的她,在惨遭背弃的日子里痛不欲生,是她的丈夫给了她生的勇气,也给了她可以依靠一生的温暖家庭。
杨放的眼中有一丝失望,但他仍坚定地告诉晓洁:“不要难过,我这样做,只不过是,不想违背自己做人的原则。只不过是,想过一下自己想要过的生活。我不会勉强你的。”
晓洁很感动,可内心的自责更甚。“是我害了你”她哭了,“如果你不认识我,你就不会离婚。”
“晓洁,别这样想,”杨放怜爱地递过一方纸巾,“正因为认识了你,我才知道婚姻里,还应该有的内容。”
“你真的这么想吗,杨放?你真的不怪我吗?”晓洁含泪看他。
“晓洁,要我怎样说你才相信?要我把心剖给你看吗?”杨放心痛地抓过晓洁的手,捂在自己的胸前。
晓洁掩面而泣,不忍看杨放难受的模样,她为自己辜负了,杨放的一片深情而痛惜。
夜色如墨,晓洁沉浸在深深的自责中不能自拔,“杨放,你今后怎么办?若遇到知情知性的人,你一定再度结伴而行。”
杨放听话地点头“我会的,晓洁,你放心。只是,我要怎样才能放下你……”杨放喃喃细语,说给晓洁,也说给自己,他不知道,今后的出路在哪里。
“杨放,真的对不起,真的……”晓洁一直哭过不停。
杨放忍不住用手,捧托起晓洁的脸,轻轻有额头抵住“不要哭,你把我心都哭软了,我再不要放过你。”说完将她紧紧拥住。
仿佛经历了,一千年的守望,又历经了,一千年的跋涉,他们才终于抵达。怎样也诉说不完,彼此的相思和眷恋。“晓洁,我们既然枉担了,这么多年的虚名,不如……”晓洁从杨放狂乱的眼神中,读懂他的话,内心,已软弱得难以自持。
一颗泪珠顺眼角滴落,那是她对丈夫的歉疚……
就在这时,仿佛心灵感应到了什么似的,晓洁的手机蓦地响起,铃声划破了,笼罩住晓洁的迷乱,她一下推开杨放,接听的依然是,丈夫关怀备至的声音。
当晓洁接听完电话后,双方都有些为自己举止失措,而局促不安。还是杨放首先打破僵局“晓洁,太晚了,我送你回去。”晓洁心底又涌出许多不舍来,不知此次一别,何时再见?
此后,晓洁和杨放仍然有电话联系,只是谁也不再提见面的事。晓洁知道,是自己对不起杨放。她千百次地问自己,如果,她真的爱杨放,就应该,义无反顾和他走在一起,可这是“义”吗?如果,不爱,多年的情感和思念,珍惜和依恋又全都可以作证。
可是晓洁也有自己做人的原则,爱,不应该建立在他人痛苦之上,更不能建立在,与自己相濡以沫的亲人的痛苦之上。痛痂犹在,她如何可以,再手创这样的悲剧?她不敢深想。
心里反反复复地思索着,奥地利诗人艾利希。付立特的《三个问题》:
如果说
爱情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那么它
真的会终止吗?
如果说
它会终止
那么它当初
真的是爱情吗?
可是如果
它没有终止
那么它真的
不能再继续下去了吗?
晓洁饱经心灵挣扎,却得不到明确的答案。
电话里,依旧不时传来杨放的问候声,爽朗而明快,仿佛他们之间还跟从前一样。晓洁背负着沉沉的自责,每次都要在电话里,劝杨放再成一次家,他们之间,竟然没有了别的话题。
花开花落又一年。突然传来杨放将再婚的消息---
晓洁应该替他高兴,这些年她不是一直期盼着吗?她应该祝福他才是……这些她全都可以做得到。然而不争气的泪水,竟如决堤似的,那年没流完的泪水,全聚集在一起。“杨放,我们再没有缘份,杨放……”
此刻,晓洁的手机再度响起,是杨放打来的,“晓洁,我还是决定,不来赴约了。再见面,除了徒增伤感,还能怎样呢?晓洁,珍重……”杨放那边的声音低沉而悲伤,全然没有,马上要做新郎的喜悦,晓洁这边,早已泣不成声……
他们还有必要再见面吗?别离的痛楚,已经足够他们余生品尝了,晓洁从心底里佩服杨放的理智。
走出“云深小屋”,耳边传来《半生缘》哀婉凄绝的主题曲——“就这样檫肩而过,就这样……”晓洁的泪水又一次潸然而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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