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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端木蕻良先生的《宝玉新释》历阳

发表于-2007年10月08日 下午4:53评论-1条

日前,看了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的《大师眼中的石头记》,选有端木蕻良先生的《宝玉新释》一文,所持之论多有偏颇。

端木先生在《宝玉新释》中,论述了宝玉没有“焚花散麝”之想,说明《红楼梦》的作者曹雪芹(姑且把曹雪芹为《红楼梦》作者作为定论)的思想同老庄不是一派的,进而重点批判了王国维的红学思想,同时又指出了曹雪芹的文学主张同戴震哲学思想一脉相承。

端木先生在此文中对王国维的红学观点给予了尖锐的批评。他在分析王国维《红楼梦评论》的主要思想后,认为王国维错在“把曹雪芹引为同调,用他这一套见解去套《红楼梦》”,并说:

王国维解释“玉”是“欲”的代表,是很有见地的。但他对《红楼梦》的论断却是毫无是处。他的这种论断正好落入主张“原罪”的宗教教义的泥坑里去。……刚好和主张意志自由的宝玉唱反调,和清朝末叶的一批理学家所宣扬的:沧海泛滥,人欲横流,洪水滔滔,末日来临,得要归心向善,去欲存真等等说教,倒唱了一个调子。现在仅就王国维提出的对“欲”和“苦痛”这对矛盾的解决方法来考察下,就不难看出王国维的观点和曹雪芹的思想距离该有多么远,横在他们之间的鸿沟又有多么深。

对王国维为解决痛苦的“解脱”之论,端木先生讽刺说:“这才真叫十足的还向荒唐演大荒哩!”嘲笑王国维“一个踉跄跌进叔本华的套裤里去。”

王国维先生的思想正确与否姑且不论,且看端木先生是怎样推翻王国维的论说的。

端木先生首先找到撼动王国维红学思想的支点,那就是宝玉有没有“焚花散麝”的思想。“焚花散麝”是宝玉继《南华经》时写的一段话:

(宝玉)看至此,意趣洋洋,趁着酒兴,不禁提笔续曰:“焚花散麝,而闺阁始人含其劝矣;戕宝钗之仙姿,灰黛玉之灵窍,丧减情意,而闺阁之美恶始相恶矣。彼含其劝,则无参商之虞矣;戕其仙姿,无恋爱之心;灰其灵窍,无才思之情矣。彼钗、玉、花、麝者,皆张其罗而穴其隧,所以迷眩缠陷天下者也。”续毕,掷笔就寝。头刚着枕便安然睡去,一夜竟不知所之。

端木先生认为:“王国维从《红楼梦》二十二回这段宝玉续庄的笔墨里,就把曹雪芹的思想和庄周的思想衔接起来了。”其实犯这样错误正是端木先生。端木先生认为只要否定宝玉没有“焚花散麝”之想,则宝玉就没有老庄思想;宝玉没有老庄思想,则曹雪芹就没有老庄思想。接下来,他引用脂砚斋批语,来说明批者不认同庄周思想,而批者“是很了解曹雪芹的思想实质的。”批者不赞成的思想,作者肯定也不赞成,作者不赞成,书中的主人翁肯定不会有。于是结论是:“批注认为《庄子》是腐言糟粕之文。这不但是发前人之所未发,而且不仅是批注者的意思,也是代表曹雪芹的本意的。这样一来,便使王国维的论点整个给掀翻了。”

我不知道端木先生是怎么知道批者是代表曹雪芹的本意的,就目前看,脂批内容十分庞杂,而且不像出自一人之手,本身也存在漏洞和矛盾。除非是作者本人,任何人都难以了解到作者的全部本意,否则作者就不可能问“人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

同时,端木先生也误读了批注的意思。且录如下:

源泉味甘,然后人争取之,自寻干涸也,亦如山木,意皆寓人智能聪明,多知之害也。前文云无心看《南华经》,不过袭人等恼时,无聊之甚,偶以释闷耳。殊不知用于今日,大解悟大觉迷之功甚矣。市徒见此必云:前日看的是外篇《肢箧》,如何今日又知若许篇,然则彼时只看外篇数语乎?想其理自然默默看过几篇,适至外篇,故偶触其机,方续之也。若云只看了那几句便续,则宝玉彼时之心是有意在续《庄子》,并非闷时偶续之也。且更有见前所续,则曰续的不通,更可笑矣。试思宝玉虽愚,岂有安心立意与庄叟争衡哉?且宝玉有生以来,此身此心为诸儿女应酬不暇,眼前多少现无的益之事尚无暇去做,岂忽然要分心于腐言糟粕之中哉?可知除闺阁之外,并无一事是宝玉立意做出来的。大则天地阴阳,小则功名荣枯,以及吟篇琢句,皆是随分触情。偶得之,不喜,失之,不悲。若当有心作,则谬矣。……黛玉一生是聪明所误,宝玉是多事所误。(多事)者,情之事也,非世吉也。多情曰多事,亦宗《庄》笔而来,盖余亦偏矣,可笑。阿凤是机心所误,宝钗是博知所误,湘云是自爱所误,袭人是好胜所误。皆不能跳出于庄叟言外,悲亦甚矣。再笔。

这段批语的意思十分明白,批者对《庄子》是十分推崇的,而且批语本身明显受庄周思想影响,开篇的话就是“源泉自盗”的很好解释。批者认为宝玉的续文于宝玉的“大解悟大觉迷之功甚矣”,并认为宝玉等人“皆不能跳出庄叟言外,悲亦甚矣”。至于“腐言糟粕之中”的原意,是指宝玉续文、题咏、吟篇琢句等事,并非说《庄子》就是“腐言糟粕”。用“腐言糟粕”这个词也是从宝玉的眼光看读书学问之事。批语后面的话更明白地表明“多情曰多事,亦宗《庄》笔而来”,这也让我们明白了为什么宝玉又叫“富贵闲人”又叫“无事忙”。

说到这里,端木先生引用的这段批语竟是支持王国维先生的观点的,而非支持他自己的。

那么回过头来看,王国维先生到底有没有认定宝玉有“焚花散麝”的思想呢?也就说端木先生的“王国维就认定‘焚花散麝’真正是宝玉的思想实质”这个命题是否存在?

所谓“焚花散麝”思想在端木先生看来就是宝玉主观上有绝恋爱之心、绝才思之情,寻求解脱之路。从《红楼梦评论》一文看,王国维认为宝玉“缠陷最深之中,而已伏解脱的种子”。这个“种子”就是在宝续《庄》文时就存在,但只是一个不自觉的存在。从《红楼梦》中,我们不难看出,宝玉本身是竭力维护黛、钗、花、麝等人“情”与“才”的存在,时时担心她们有无可寻觅的一天。当这一切不以宝玉的意志为转移,而烟消云散时,那个“种子”才破壳,宝玉才开始自觉地想到解脱之路。“焚花散麝”只是宝玉所担当的至痛至哀的悲剧,谈不上是宝玉的思想实质。

端木先生在否定王国维的观点后,又从王国维的“欲”字出发,论述了“欲”与“理”的关系,并把曹雪芹的思想放在“欲”与“理”合一的唯物主义实践论同“去欲存理”的唯心主义先验论决斗的历史背景上考察,从而论证了曹雪芹和戴震是唯物主义者。他说:“在这个贯穿一个历史的思想斗争中,曹雪芹是站在程朱对立面的伟大的文学家。与此同时,戴震是站在程朱对立面的伟大哲学家。”并说曹雪芹是在“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斗争的根本问题上面,而以形象思维取得感人肺腑的效果!”端木先生这一代人很容易把思想放在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这两个范畴去考量,这一点我们是不能苛求的。但端木先生一定要把曹雪芹归于戴震的旗帜下,而坚决让他同庄周分道扬镳,就有一点霸道了。

红学的爱好者们不难发现,《红楼梦》关于人生的解脱之路,虽说不是王国维先生的“美术”之路,但总不会离庄周的思想太远的。

端木先生说:“我受陶潜的影响,读《红楼梦》时,既不想与人同,更不想人同我。”有先生这句话,我才受鼓励写了上面的文字。谢了,端木先生。

2007-10-2于桃花坞

本文已被编辑[咖啡茶1234]于2007-10-9 8:52:04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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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咖啡茶1234点评:

红学研究已经有很多年了,就这么一本书就有很多个红学流派,各有各的道理,争论不休。也许也是一件好事,学术上就不能是一家之言,因为文学不是科学,没有真理可言,只有学者的不同角度对作品的判断。

文章评论共[1]个
小萍-评论

问好作者,长见识了!at:2007年10月09日 晚上8: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