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了,草枯了,风也枯了。

落雪了,进“九”了,长江西陵峡两岸农村的男人们,有如春华秋实四季辛劳的柑桔树们,该歇歇气伸伸腰进进补了。

神气十足看家护院的狗们,尽职尽责中或多或少闪失难免,或是伤了主人的小鸡娃,或是咬了路过的外乡人,也或偷吃过猪食,或让野猫进过宅门,风寒雪冷时,大限也到了。更何况,西陵峡两岸人一直认为,狗肉性热且大补哩。

于是,长江西陵峡两岸深山密林里散落的农家小院中,委实的不知究竟有多少的看家狗们难逃死期厄运。

狗,不是被杀死的,而是像日本战犯样,被绞死的。

绞刑架垂手可得,就在房边坎上。

长江西陵峡人家,都有在房前屋后栽种树木的习惯,尤其是各种果树以及那种茎叶冒白浆的构树。

构树几乎全身是宝。构树皮结实,捆绑东西顺便就手;构树枝条易干中空,是架火做饭的上等引火柴;而那毛绒绒绿油油硕大厚实的叶片,更是农家主妇天阴下雨赶急就手的上好喂猪青饲料;构树生性泼皮,春日里,在石缝屋坎边随便插上几枝,秋日便枝繁叶茂了,并且自行串根生芽,三两年过去,成丛成簇,儿女成群几代同根了;而那构树制成的扁担,不亚于桑木。

男主人顺手从构树上剥下几条皮,伸臂量量长短,然后进屋,端出半碗剩饭,往地上一倒,嘴里’’呜一一兹兹一一’’唤着看家狗,看家狗摇头摆尾献媚撒欢,见到白花花的大米饭,喉咙早已咕咕响,但它不敢造次,男主人几乎从没有赏赐过它的任何食物,今日不知男主人为何良心发现,赏的竟然是人们自己吃的白米饭,看家狗当然不敢吃·望着男主人,两眼很困惑。

男主人用脚掌在白米饭旁点了点,这是所有主人允许狗吃东西的习惯动作。看家狗大喜过望,犹豫着伸嘴去舔了几粒饭,见男主人没有制止己,远远的,竹斑公鸡领着它十几个妻妾,跃跃欲试要来抢食,看家狗张开大嘴吃起来。

男主人弯下腰去,将构皮系在看家狗脖子上,飞快地打个死结,另一头往构树一拴,当看家狗发现失了自由显然不妙时,男主人早已飞起一脚,将看家狗踢下坎去,几声发自鼻孔的哀哀呜咽从坎边传上来,活蹦乱跳的看家狗,顷刻成了屈死鬼。

狗性属土,伤得再重,即便的休了克窒了息筋断骨折了,只要能够在地上躺一会儿,将息上一忽儿,它们便会像那个名叫安泰的神一样,奇迹般地苏醒过来,重新捡回一条狗命。

为防死狗搭了地气再活过来,男主人手脚麻利捆住两只狗后胯,顺势倒吊在构树上,操上明晃晃寒飕飕的剔骨刀,从屁眼到下巴,沿狗腹划开一条血口子,然后分别在四胯内侧划破狗皮,一直地伸向狗腹,再揭开狗皮一角,左手捏住,刀尖便在狗皮与脂肪层间游走,连剔带拉,三下五除二,一张狗皮便被活剥了下来,狗身通体血红,像是没穿衣服,冻得全身发紫。

女主人早已带着娃子,到邻居家闲聊去了,她们担心,娃子和看家狗关系好得很,不雅地说,好得简直像亲兄弟亲姊妹,倘若娃子发觉弄死了他们的好朋友,不在地下打滚哭闹才怪。

往往的,被剥去皮的狗许是冻醒了,许是疼醒了,也许原本就只是休了克,原本就根本没勒死,于是,就挣扎起来,呜咽起来,颤抖起来,尤其那呜咽,惊心悚肺·泪水就合了血水涎水,沿着眼角流到嘴角再流到讧红红的舌尖,成线成丝地连到了地上,仿佛地是去寻找救命的地气。

往往的,正专心剥着狗皮的男主人,也会吃上一吓,愣愣神,心头瞬间闪过一丝忏悔,迅即又腮帮起楞牙关紧咬凶光四射,转身抽出一根柴棍,照定没了皮毛分外狰狞的狗头猛揍几下,狗便抽搐着,摆动着,朔风也来落井下石,不仅高举风鞭猛抽没有皮毛的狗身子,离开时还卷走了狗的呜咽。

继而,刀尖便急速钻进狗胸狗腹,肚破了,膛开了,血腥气四溢开来,呛得男主人直想呕,他们便抽出香咽,叼在嘴上,双手伸进狗腔,将热气腾腾血水交流的狗肝狗肺狗肠肚捣鼓出来,丢在粪筐或竹箕里,放去了墙角。

平日里,狗们发现杀猪宰羊血腥四散时便会欢呼雀跃,而杀狗时,它们统统逃得无影无踪了·不知是不忍目睹同胞罹难,还是不愿亲见主人极度残忍的一面。

猫儿姓钱,狗儿姓送。西陵峡两岸诸多的本地狗,血统低贱,不拉雪撬,不牧牛羊,不擒歹徒,不识毒品,不猎野兽,不导盲人,不如哈巴狗会讨主人欢心,不似“铁包金”一种黄黑皮毛的藏獒。使虎狼胆寒,长像也平平,身材也中溜,无论怎么正面积极地评价它们的作用,不外乎区区一二种而已。不外乎看家护院,勤勉者,可能陪主人走走夜路,给主人壮壮胆,实实的算不上是农户人家必不可少的家畜成员,实实的可无可有无足轻重。

真正把狗们分成三六九等的,不是狗而是人。人们不光把人们自己分成了三六九等,还把世界上的一切生命统统分了个三六九等,这一作为,不仅狗们弄不明白,连人类群体中那些头脑冷峻稍有爱心的人们自己,也时时的很不理解。

剥了皮剜去脏的狗身子,被继续倒吊在树上,不是向活狗们示众,只为尽快滴尽血水,然后就被吊在火垅上方的熏肉钩子,经历了剥皮剜心,受受焰熏火燎。过过焰,去去腥,再炖再焖再红烧,经过了这诸多的砺炼,涅磐出来的狗肉,据说味道好极了。

狗们打自与人为伍,即明白自己选错了依靠,在这弱肉强食的生命圈里,狗们早已清楚,只有那些直立行走,用布匹伪装自的人类,最是厉害了得,最易反目成仇。狗们深知自己决不可与人们抗衡,于是,就一味的顺从,一味的讨好,一味的恭谦,殊不知这竟适得其反,这种真挚的善意,居然被定格为奴性。

狗们的真正糊涂在于;不明白己不是没有价值,而是价值遭人们生生利用了。

即或血统高贵的宠物狗一族,有得宠,必有失宠,失去主人宠爱的狗们,一路流浪着,腹中常空空,境况还不及那些看家狗,更活似那失了算湿了脚丢了官进了宫的政客一般,得流血流汗含辛茹苦自讨生活了。

偶尔的,狗们见人委实太过份,便也善意地提示一下贪得无厌的人们,采用的方式也极温馨,狗们只是让人也当一回狗,也匍匍地爬,也狺狺地吠,也狗脸不生毛,也狗眼看人低,也把自己的同类当作狗族去亲近去攀谈去戏耍去竞争,让人们完全彻底设身处地去替狗们想上一想。有幸接受狗们温馨提示的人,便红了眼,呈狗状,忘了人的尊严与虚伪,在狗们无偿接种的狂犬病毒的激励下,成了人形狗性的“人狗”,遭受的,自然也是非人的待遇,“人狗”便会被囚犯样,五花大绑了,不予吃喝,众叛亲离,最终活活饿毙,比那失宠的流浪狗,还悲惨三分。当然,对那向人类施放善意接种狂犬病毒的狗,自要穷追猛打,灭而诛之。

今年是狗们的本命年,如果狗们也信着本命年的话本不应该抖出些让狗们伤心泪落的事儿,但是人们,是不太会或者根本就不会去顾及狗们的心情的,这世上,哪有主人去顾及仆人的心情呢,即或狗年,人们还是会照样杀掉他们认为应该杀掉的狗的。

相比那些被贩卖到城市集贸市场狗肉摊的狗们,西陵峡两岸农家小院里被杀的看家狗,简直要算是天大的幸运儿了。那些被关在铁笼里的待宰的狗们,得亲眼目睹同胞被铁钳夹住脖子,哀嚎着被拖出铁笼,然后被割喉剥皮被千刀万剐,那种陪斩的心灵煎熬与绝望无助与恐惧血腥,显然才是更加的难于承受却不得不承受。

不过,即或那些战功卓著的军犬警犬搜索犬,那些牧羊犬狩猎犬导盲犬,年老体衰丧失劳力了,老境也很辛酸,也难于颐养天年,也难免死于非命。

本文已被编辑[文清]于2007-10-8 8:17:37修改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