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于一九九一年的爱情
一
去公司上班的路上,要经过一浙江女人开的烟酒店,由于常到她店里买烟,一来二去就与她混熟了。这女人,烫着一头卷发,圆嘟嘟的脸蛋,水水的眼,鼓鼓的胸脯,丰满的臀,如熟透了的柿子,稍捏一把就会出水。难怪周文华垂涎三尺,说少妇更有魅力的话。也许是他结了婚,懂得女人,我可什么也不懂,所以会对他不解。浙江佬店里那么多女孩他没兴趣,却喜欢缠着浙江佬打情骂俏,用言语挑逗她,用眼睛奸淫她,当然,这都是在她丈夫不在的时候。现在周文华好久没来了,我去买烟时,浙江佬问我他在忙什么?我说他在家里忙做爸爸,生了个胖男孩,正乐着呢,哪有心思来想你?浙江佬脸一红,拍打了一下我的肩说,你也没正经的,和他学坏了,小心老姐把你给“嫁”了呢。我说我是男的,怎么说嫁?她说男女都一样,谁嫁谁呵!我嘿嘿一乐说,那我还巴不得呢!浙江佬笑着瞪了我一眼说,那好,你就等着吧。
没有谁会把她的话当真,可她偏偏就当回事。这天,途经她店,她一声“帅哥”唤住了我,开门见山就说有个女孩答应同我见面。我吓了一跳,想起上次她跟我说把我“嫁”了的话,这就开始呀?我说。她也毫不客气,你以为我跟你开玩笑?见她不象是开玩笑,我也正经地问她是什么样的女人比我还急?她说见了面你就知道了。我哭笑不得,嘟噜了一句,你也不问问我愿不愿意。她问我多大了?我说二十五、六怎么啦?她又问有无女朋友?我说目前还没有。她剜我一眼说,这不就结了吗,人家那女孩才二十刚出头,说给你是你拣了便宜,你还神气啥?还说“巴不得”呢,关健时候熊样,不想就算了!见她真来气了,我赶紧说,我不是那意思,且赔了几个对不起,这才使她脸色缓和下来,约好晚上七时在桥头碰面。
不管怎么说,人家也是一番好意,婚姻大事,介绍得好就好,不好她也难做人,不是什么好差事。只是我惊异于一句玩笑话她就如此当真且立竿见影,心里便有了一丝感动。何况我也不小了,在浙江佬前我没说实话,实际上我今年二十八了,婚姻的竞技场已亮起黄色警告牌。我不能再一味地等下去,信奉所谓的缘分来敲门。在百花丛中,我必须抓住机会,主动出击,最后撷取一朵属于自己的玫瑰回家。
然而,浙江佬带来的女孩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昏黄的路灯下看她,脸蛋长得还周正,身材不敢恭唯,上长下短,臀部肥大,一条健美裤把那地方绷得滚圆。由此看出,这女孩不懂打扮,审美也有问题,我怀疑她是不是浙江佬随便从哪儿捡来的。接下来听到的是她粗哑的音质,和放爆竹一样的语气讲她的情况,我根本无心去听,也不感兴趣,只想找个理由赶紧离开她……
第二天浙江佬问我谈得怎么样?我几乎要问她耍我是不是?想想还是忍了,只说那女孩文化素质低,所以算了。浙江佬倒也不失望或不快,好像早有预料似的。又问我要不要再介绍一个,我心里何尝不想?可如果又不行呢?我说,谢了,以后再说吧,再说吧。同时也告诉自己,这样的玩笑以后在她面前不开了。
而这以后,就像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我开始走桃花运了。在同学欧阳家玩牌时,认识了一珠帘厂的女工,漂亮,结实,身材凹凸有形。她和欧阳的妹妹一起在厂里打工。那次我和她搭当打“拖拉机”,心有灵犀,配合默契之下,把欧阳兄妹俩打得个落花流水,赢得了胜利,也赢得了她的芳心。和别的女人不同的是,她要经过双方父母同意了才来谈恋爱。我问为什么?她说是她妈妈说的。真是个乖乖女,好象还没长大。鉴于她的漂亮和诱人的凹凸,我选了个良辰吉日,带她去了我家。不料那天我父母好象因什么事正吵嘴,见我来了,气没消,父亲劈头盖脸的说我,钱都没有找什么老婆!都这么大了,还不知道存钱,婚后拿什么养孩子……未等他说完,我便逃也似的拉着她离开了家。
真是的,说那些干嘛?搞得我一点面子都没有!事后,我和她相互埋怨,而后争吵起来。我说我们彼此都不了解,就过早与父母说,你是不是稳重得有点过头了?她说她还好这样做了,否则又要上当,我妈说得真是没错!我怒从心起,去你妈的吧!你就守着你妈过一辈子吧,笨蛋!她说,我就愿意,气死你,气死你,怎么样?!
……
就这样,这条“船”还未驶出港湾,就在岸边搁浅了。
二
这事,我在周末的一个下午,与欧阳在县里城南一带闲逛时,同他说了。欧阳听后,不住地“你呀,你呀”的替我惋惜。他说,那女孩没错,错的是你,你是精神上的富翁,物质上的乞丐,要反过来就好了。我说,反过来还轮得到她?她无非是漂亮、性感而已。那你还想找什么样的女人,这条件还不行啊?他问。我说还要有气质,才算完美。他没说话,而是在旁边的垃圾堆里转悠开了,我问找什么呢!他说找镜子。我奇了怪了,找镜子干嘛?找来照照你呀,哈哈……我火了,要不是他跑得快,我就要给他一脚。
途经一家叫“布衣坊”的服装店,欧阳神秘兮兮地告诉我,这家女老板他认得。说着强拉硬拽地把我拽进店里。只见三十几平米的屋子,挂满了五颜六色的布料。“嘀嘀嗒嗒”的缝纫机声响成一片。踩机子的是一色的女孩子,见来了两个不速之客都抬起头来看。在一张宽大桌前裁剪布料的是一个年龄大约二十四、五岁的女子。长脸,披肩发,眼睛不大不小。看见我们忙招呼坐。我想她大概就是老板吧?欧阳果然跟她熟,并很快有了话题和她谈开了。说的都是与缝纫有关,我对此兴趣不大,便眼溜溜地朝四周转。墙上挂着营业执照,法人代表写着“李清”,这是不是女老板的名字?接着开始一个个审视踩机子的女人们。有大有小,都不怎么漂亮,而且看上去都象是农村来的,神情木木的,不比城里人灵气。欧阳说,站着做甚,坐一下嘛。一边对老板介绍,我是什么“作家”,发了不少作品。我说我不是那个“作家”,而是坐在家里的“坐家”。这一幽默引得他们笑了,女老板笑时,细密的眼角纹透出她为人的和善与真诚。
出来的时候,欧阳问,怎么样?我说什么怎么样?他说李清。我说,她不咋地,一般。他说,人家很有钱。我说,那又怎样?他说,你不喜欢,就算了!我愣了一下,说,弄了半天,你是想跟我介绍对象啊!他说,你穷光蛋一个,谁跟你介绍?我说那就是你想找她做情人?他说,别乱讲,她跟我老婆关系很好,姐妹似的。我说,那有什么时候要紧?做了情人亲上加亲啊。他火了,卡着我的脖子说,你有完没完?我掰开他的手,得意地说,谁叫你拿我开心?
事实上,欧阳是认真的,他说我与李清还是蛮般配的。我可以给她精神上的东西,她可以给我物质上的许多帮助,两人相得益彰,取长补短,物质和精神相统一,相和谐。
他越说越起劲,好象有了意外的发现说:“你这不是精神和物质取得双丰收吗?”
我深受鼓舞:“那是,可惜,就人长得不怎么的。”
“可也不丑呀?”
接着,他以过来人的经验念叨说,其实找老婆就是要找这样的人,很实在。漂亮有什么用?能当饭吃?本份一点还好,不本份的话,不是她去勾引别人,就是别人来勾引她。这就好像我读大学时,在寝室里的桌上找自己的笔,由于私心重,在很多笔中,挑了一支漂亮的。用过一阵子后,发现总断水,很不好用,还不如自己的笔。可回头再去找时,那支笔早被别人拿走了。
他说的意思我懂。我忽然想起漂亮女工,也想起那矮胖女人,还有眼前我们谈论的女老板李清,三个女人,谁中看好说,谁中用就不好说了。李清显然与她们不在一个档次,这样的结果是一个替人打工,一个自己做老板。命运就是这样,你主宰它,你就是主人,反之,就是奴隶,这也是著名诗人歌德的意思。
“想好了没有?想好了,如果你求我,我就来帮你说。”
我心痒痒的,且蠢蠢欲动,但听那口气,我不舒服,我说:“你跟我死一边去,你爱说不说!”
他嘿嘿一笑,“瞧你这副德性,还要看人家同不同意呢,你以为你是谁呀?!”
三
星期一中午下班时,烟酒店的浙江佬又把我叫住了,说这回介绍的女孩包我满意。我心想她怎么还不死心?没容我多想,她就叽叽呱呱地说开了,江浙一带的普通话咿哩哇啦的像唱歌一样。她告诉我那个女孩叫红红,是一家纺织厂的女工,人长得水一样可人。她们那里大概水多,形容女子姣好,都说“水”一样。面对她的热心肠,我没办法拒绝,虽想起上次那个矮胖女孩还心有余悸。
我不知道欧阳是说真的还是玩假的,只有暂时不去想他了,就算他说真的,李清会不会答应,还是个未知数。眼前既然好事来了,为什么不迎上去呢?我倒要看看这女孩究竟“水”到什么程度,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晚上与那个叫红红的见了面。短发,圆脸,乌溜溜的半月眼透着灵气,总体上给人还漂亮的感觉。如果要鸡蛋里挑骨头的话,就是个子小了点,没李清高,但比上回的胖女孩是要“水”多了。衣着不前卫,也不落伍。嗓音居然也沙哑,我猜她一定爱吃热辣东西。她说,也就是这两天吃烧烤吃的。
我们沿着僻静的沿河路上走,合欢树掩映下的八角亭不时地有恋人卿卿我我。这条路是情人路,似乎全城的光棍汉都喜欢到这里来谈情说爱。
同所有初次见面的人一样,男人生硬,女人害羞,所以话语都不太多,我也不例外。陌生,有时有许多话要说,那是因为彼此相互了解;有时一句话也没有,那是因为有许多话却不知从哪儿说起。这个时候往往都是男人主动些,而且打开话题无一例外都是从双方家庭开始的。
我的情况相信浙江佬同她说了,要不人家凭什么同意来见面?倒是她的情况我一无所知。在一问一答中,我发现她的家境并不怎么好。父亲患鼻癌过世了,母亲目前喉咙不行。一家子女,三女一男,她在家排行老二,全家收入主要是她和姐姐的,其他弟妹还在读书。
她讲到她妈妈病情时,眼里含着泪花。吃了不少药,找了不少医生,钱花光了不要紧,只要能得到根治,可她妈妈的病时好时坏,愁死人!听她这样说,我就想,我要是个医生就好了,这会儿有了用武之地,或是个有钱的老板也行,把她妈妈送去省城请最好的医生来治疗。可惜我什么也不是,我只是个公司的小职员。
不知不觉间,夜已深,毕竟是第一次,不宜谈太晚。我主动提出送送她,她不置可否,她家住在一条小巷里,一片破旧的老城区。
也许是缘分,也许是这世界太小,第二天下午又见到红红了。冬天的阳光柔和地罩下来,我和她迎面相遇在一个水泥坡上。她手推一辆粉红色女式自行车,车后面驮着棉被等什物,说是去医院,她妈妈住院治疗了。说完头也不回,骑上车就走了,给了我一个冷冷的背影。我也没多想,也不奇怪,都这个时候了,谁还有心思谈情说爱?倒是要去看看她妈妈是真的,于情于理都该这样做。虽然我们只有一面之晤,但患难之中见真情。如果你喜欢她,就该伸出援助之手,为她排忧解难,人生的困境让我们一起来面对吧?否则,她找我干什么?天下好男人多的是。
带着这种念想,晚上来到她家。谁知她先是急不可耐地说声对不起,我没空。我说我可不是来找你约会的。我把我的意思对她说了,她沉默片刻后说,谢谢,目前暂时不用了吧?我知道你是好心的,可现在我还不想过早公开我们之间的关系,我们并不了解,对吗?
我一时语塞,思维短路,只知道僵在那里,木木地看着她。
许久,当发现小巷里只剩下我一人时,才缓过神来。我突然发现自己很傻,很可笑,于是苦笑一下,自我安慰一句,没什么。然后,带着茫然,怅然,在冬日如霜的月色里,在灰蒙如雾的河岸边,幽灵般游荡着。
四
冬天的细雨一下就是好几天,下得人心里起了霉,发了毛。晚上更是无处可去,不甘寂寞的我,把自己扔在电影院里。说来可悲,这些日子为女人忙得不亦乐乎,可从没同任何一个女人看过一场电影。桥头矮胖女人还留恋我,约我看电影,我没给她机会;窈窕打工妹刚开始接触就已经“搁浅”;而红红呢?不要说看电影,就连看她母亲的机会都不给我,原因是“不了解”!什么不了解?没有机会,何谈了解?我搞不懂,这些二十一、二岁的女孩都在想些什么!
当浙江佬关心我们进展时,我把情况毫无保留地对她说了。她笑了,劝我不要在意红红说的话,女人都这样。如果你喜欢她,就大胆些,不必把面子看得太重。她鼓励我直接去医院找她,她绝对不会把你怎么样,说不定她心里巴不得你去哩,她的心思我了解。
我将信将疑,女人说女人,其准确度应该十之八九吧?浙江佬又说,要不我先去同红红讲好,你再去?我说算了,还是我自己去吧,我倒要看看我突然出现在医院她有什么反应。如果她还是那样毫无道理,不近人情,那就拜拜吧!反正我这人被人拒绝惯了,多一次少一次都一样,再说这样不明不白的耗下去,我等不起。
我谢绝了浙江佬的好意,心里就这样决定了,有一种飞蛾扑火的悲壮。
这天,忧郁了几天的雨,终于被太阳之剑斩断了根,金灿灿,黄橙橙的阳光照耀着县城每一个角落,温暖了每一个人。仿佛全城的人都出来了,街上人头攒动,喧闹非凡。县城一家商场里更是摩肩接踵,人满为患。原来新年逼近了,人们都在忙着采购年货。我惊叹时光的流逝如此浑然不觉,一丝恐惧,一点无奈,更多的是紧迫感压在心头……
在商场,碰见欧阳两口子。欧阳说他正要找我呢。见我提着一篮礼品问送谁?我自然不会如实说红红的事,岔开话问他什么事?他让爱人小玉告诉我。小玉说城南的李清答应同我接触试试看,李清并不注重一个人的外表,更注重人的内在,也就是德和才。欧阳插话要我拿几篇发表的文章给李清看……
事情往往就这么古怪,你对它越是抱有希望,它越是落空;而越是要落空的事,它却越是还有希望。红红与李清此刻就发生这种错位。我不知该为此高兴呢还是悲哀?我惊异于李清的爽快,然后开始理清这事的来龙去脉,最终不禁要问是我的魅力大呢,还是暝暝之中真有所谓的缘分在暗中作祟?俗话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眼前所发生的事对我来说是福还是祸,谁知道。
欧阳没看到他所期待的我高兴的表情,很是不满,猛地拍了一下我的肩,问想什么呢!他警告我说,现在人家答应了,你要好好同人家谈,不要玩虚的,否则,我会对你不客气的。我说,我是那样的人吗?话虽这样说,底气自己都感觉不足,好象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
事情已然发生,我只有面对。好在一切都处在初始阶段,与红红的关系还至于到非她不娶,她非我不嫁的程度,一切尚未可知。这样也好,红红不是说我们不了解,不宜过早公开关系吗?那么我们都是自由人,是自由人便有多个选择的权利,更有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的活动空间,她怨不得我会这样想。
不知不觉医院到了,我现在要不要进去呢?在住院部门前,望着那辆粉红色自行车,我突然犹豫起来。而与此同时,红红从里面出来了,我想躲闪都来不及,只有梗着脖子迎上去。她看见我,微微一笑,没有半点惊讶的神情,好像早料到我会来似的,我暗自佩服浙江佬的英明。
我问你妈好点了吗?她说,你进去看吧。话语轻轻柔柔的。她引我来到急救室,床边坐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女孩,和红红很像,我猜是她妹妹。老人喉咙刚做完手术,裹着一层绷纱,手臂上输着点滴,脸枯黄而瘦削。此时正静静地躺着,仿佛很累了,活了一辈子,辛劳了大半生,只有今天才得以安安心心地来睡一觉了。
我不忍打扰,放下一袋营养品,轻轻退出。红红跟着我,从医院到大街,在阳光下,在人来人往中,肩胛紧挨着我缓缓而行。一点也不僻讳,再没什么“不想过早公开关系”之说,行动代表了一切。那一刻,抑郁了几天的困惑、惆怅、埋怨,统统化为灰烬,化为流水;那一刻我心温温的也暖暖的,我想此时伸出手去挽住她柔弱的肩胛,她应该不会拒绝吧?
而李清那边,我还要不要去?
五
我没办法回绝欧阳的热情,或用侠义,忠诚来形容他更准确些。我们从初中到高中就一直要好,亲密如兄弟,直到走向社会了,友情仍保持往日的温度。
现在他要陪我去会李清,用句外交辞令叫正式会晤。欧阳的语言是“趁热打铁”,他巴不得我和李清一步到位,可我却想打退堂鼓。红红一会儿风,一会儿雨的转变,使得我见李清的理由倾刻间变得不那么正当了。我一时被情所困,去见吗,对不起红红,不见吗,又对不起李清,更对不起欧阳两口子的一番美意。欧阳不明就里,只知道催命鬼似的在楼下声声呼唤。我只得硬着头皮走下楼去,把本是件快乐的事,弄得像赴汤蹈火一样。
而李清下午并没多少空闲,招呼我们坐下后,就跟几个顾客谈布料与裁剪样式的事,一时半会完不了。我坐不住了,对欧阳使眼色。他明白我的意思,起身对李清说,你忙吧,又忽然说什么家里的缝纫机出故障了,要李清晚上到他家去看看。李清不明真假,但两腮绯红逃不过我的眼睛。
从“布衣坊”一出来,我就揭穿了欧阳的鬼把戏。欧阳讪讪地笑着说,我还不是为了你,耍了一下小聪明,怎么样,还行吧。看他得意的样子,我心里直叫苦。上午与红红分手时,我对红红说,晚上我来找你好吗?她低头轻声说了句,“随便。”那娇柔可人的样儿,再强悍的男人见了都要化成水!欧阳哪里会知道?而现在我要放弃那美好的时光去同另一个女人开始又一轮相约行程,我这人是不是有些荒唐?是不是要遭受道德的谴责?我对欧阳说,算了吧……
“什么?算了?你这人毫无道理!人家又不是不理你,人家忙,答应晚上来,你还要怎样?”没想到他反应如此激烈。我忙说,我不是那个意思……他问我是什么意思?我一时语塞。如果这时候告诉他我与红红的事,他会怎样?仿佛看透我的心思,他说,你小子一定有什么事瞒着我。我慌忙掩饰道:“没有啊,我有什么事瞒你?你神经啊!”他盯着我看了一会,笑了,说:“好,既然没有,那就听我的,晚上!”他把“晚上”二字说得特别重,我立马有种被一根绳索捆绑感觉,无法脱身。
晚上,一轮圆月挂在晴朗的天空,澄澈而透明。
在欧阳两口子的撮合下,我与李清开始第一次相约历程。她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能认识你,是我的荣幸。我问,你真把我当作家了?她说,我记得你说过,你是“坐家”。她比划着,兀自笑了。她说,她也曾做过作家梦,十六岁那年写过电影剧本,以后学画画,学做衣服,发展到现在开服装店。说得虽简单,感情的历程却有九十九道弯。
她出生在一个九口之家,是家中唯一女孩,本应庇护在父母的宠爱中享受生活的甘甜。然父亲的早逝,生活的贫困,迫使她不得不高中肄业,过早地挑起养家糊口的担子。挑石灰,拉货车,这些男人干的力气活,沉重地压在她稚嫩的肩膀上。那年夏季,阳光显得格外明媚,她心中只有阴霾。十九岁的年龄属于春花烂漫,风清晓月多梦时节,而对她来说,有的是蓝布工作服与满头尘垢裹覆的艰辛和疲惫。她不知这样的路还要走多久?但她坚信,春天总要来临,苦海总有边际。因而那十九岁的梦的光辉,始终晖映着脚下满是尘埃的土路,她艰难地走着,一边不忘朝太阳作个调皮的笑脸……
她说着说着,笑了,而我注意到她眼睫毛上挂着针尖细的泪珠,在月光下晶莹震颤。
我不禁也想起我的十九岁,我高中毕业,以几十分之差高考落榜后,便跳进又脏又臭的纸浆池,用身体把纸片搅成泥,像铁人王进喜跳进水泥浆池一样。在烈日炎炎的盛夏去过几十公里外的铁路上卸过车皮上的石灰石,刺鼻的气味与扬起的满天灰尘,将我由黑变白,又由白变黑,导致我每天都在咳嗽和吐痰中忍受痛苦煎熬。我吃这些苦,倒不是生活的贫困,而是父母对我的惩罚。让我认识到,考上大学,国家包分配,前途一片光明,反之一辈子卖力吃苦,生活艰辛。现实胜过说教,令我感同身受,刻骨铭心。可我那十九岁的脑袋当时哪会想那么深远,反而觉得好玩,乐此不疲。接下来干汽车修理,大卡车轮子装了卸,卸了装,有几次轮子倒下来砸在头上,差点丢了小命。这样干了两年,技术没学到多少,却总喜欢把自己弄得满身油垢,和八级老技工一样,神气活现的,希望人也以为我的级别不低……
听到这里,李清忍俊不禁,说我很逗。我说历经一些磨难也好,至少我们懂得对生活美好的理解与珍惜。李清赞同我的看法。说现在她有了自己的“布衣坊”,生活也不再贫困。可不知这是不是最好的出路?她该不该满足?我呢,自一次公开招聘考上后,毅然到一个边远的山区林场教书。五年后,回到现在的公司做销售。显然,我对这工作并不适合,也许做老师才是我人生最佳选择,可我回不去了……
就这样,我们回忆过去,诉说现在,感受生活的坎坷与人生的无奈。从小巷到广场,从桥头到乡野,一路走来,一路共鸣。直感觉时间过得飞快,恨不能留住它变为永恒!
最后,她告诉我,明天她要去外地进货,没办法,一天到晚忙得要死。她说,我们先作为朋友谈吧?我说好啊。心想正求之不得呢。
夜深沉,月正圆。
六
红红的妈妈从重病房转至普通病房,病情看来在渐渐好转。这晚北风呼呼响,西伯利亚的冷空气席卷江南。我来到医院,在五号病房的窗口瞄了一眼,窝在被子里的红红就感觉到了,麻利地披上衣服出来。
一件米黄色西装,一条淡蓝色牛仔裤,看上去舒服、自然。见我盯着她看,她笑问,看什么呀!我说你这身打扮很迷人呀。她一声“什么呀!”羞涩起来。我不再说了,在医院走廊上来回走着。就着天气,我们彼此关心着冷暖,虽是寒冬,心里却荡漾着一池春水。
红红问我平时是怎么过的?我说白天上班,晚上看书,看电视,或同朋友散步聊天,而瞒过了李清的事。你倒蛮轻松的,她说她家里,医院两头跑,很辛苦,晚上睡眠也不好。我不禁心疼起来。问她需要我做什么吗?她说,目前不用,再说还早呢。我问什么意思?她说没什么意思。又嗔怪一句,你总那么敏感干什么!我说这说明我很在乎你呀?她说,我知道。欣慰,顿时涌上心头。我试着用手搂住她的腰,她没避开,而是顺势将头靠在我肩上。那一刻,我心醉了!我终于如此具体而实在地感受了她绵软的身子和那来自异性的陌生气息,一切都像在梦里一样!
这样搂着靠着走了一会,我们便在一张椅子上坐下了。北风呜呼呼地刮着,像吹唿哨,躲在我们身后的两根粗大的柱子后面。
“要是我妈妈的病好了,该多好!我们就可以安心在一起了。”她喃喃开口道。我轻轻拍着她的肩安慰说:“会好的,别担心。”又说,“我们现在不是挺好么?”她说她的意思是我们暂时分开一段时间,等她妈妈的病好了,她会来找我的。而目前,“我们这样……不好。”她说,仿佛用了极大的勇气。
我懂了,也理智了,很快抽回搭在她肩上的手臂,对她说:“我很抱歉……”
她急了,“你别多想啊,我没别的意思呵!”她两腮憋得通红。
我再也控制不了自己,一把把她拥入怀中,紧紧地,又很快松开。我只想用这种方式来表达对她的理解与感动,此外,任何语言都是苍白的。
那一刻,我爱她,爱她的单纯与善良!在她面前,我感觉自己更像个情人。面对她的温柔,你没有思想,有的是水一样的柔情与蜜意;面对她的通达,你没有埋怨与苛求,有的是理解与宽容!
她见我半天未出声,问我想什么?我这样对她说了,她便紧紧抓住我的手。因了这份感动,我将她的手慢慢引向腰际,她顺势抱紧我。四目相对又四眼迷离,听得清彼此的心跳,感受到彼此的气息。……近了,那微微翕动的红润的唇,我迎了上去。世界倾刻间静止了,凝固了,只有身体里迸发出的无限美妙的快感,在这北风呼啸的晚上尽情升腾!
……
与红红的关系取得了突破性进展,便因了她的要求,几天来不再去医院打扰她。可心里叫我如何不去想她!甜蜜的玉液琼浆还粘在嘴唇上,以至我每天都要用舌头舔好多次。她的气息,她的芳香,还弥漫在心里,每每回味,就情不自禁,心颤不已。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爱情?如果是,它来得如此之快,之前没有任何征兆,叫人毫无准备。现在我只等她妈妈的病快快好起来,对红红的思念日甚一日,应了那句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呵!
而与李清的交往,我只能定位在朋友关系上,何况她自己也是这么说的。至于这个“朋友”里面含有什么成份,暂时不去想它。把握好适度,保持着距离,至少目前是如此。其实这也是蛮好的事情,一边拥有红红的爱情,一边有李清的友情,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生活应该充满阳光,充满快乐!
接下来,我要做的,就是回家一次。很久没回去看看了,虽同在一个城市里,走回家还不要半个时辰,但就是很少回去。尽管单身汉的我似乎有理由在家里骗吃骗喝,但我更需要个人空间和无拘无束的自由,而不是没完没了的出于关心的唠叨。于是,参加工作后,我不是远走高飞,就是另谋住处。像个孤魂野鬼,四处游荡,将自由发挥到深夜。而无论你怎么飞,你生命风筝这根线还是牢牢抓在父母手里。人生的紧要关头,还要靠父母来指点迷津,予以帮助,而不是像上次带打工妹回家那样,听到唠叨就忿然摔门而去,那样解决不了问题。
可以预见,如不出意外,我与红红最终的结果是走向婚姻。在这件事上,我想了解家里给我的帮助有多少。父母明确告诉我,除了办喜事钱和一些床上的必要用品与家俱外,其它的爱莫能助。待遇跟其他兄弟一样,不存在一碗水端不平的事。我家兄妹加起来有七个,我排行中间,上三个已成婚,下三个尚在读书,父母负担不轻,能做到的就这些。
临出门时,我妈问,是不是打算同上次来的那个女孩结婚?我说不是,我们早分手了。面对她的惊疑,我真想告诉她红红的事,却总觉得还不是时候。我爸在一旁冷冷地开口说,那你还来谈什么成家的事!我妈温怒地,老头子,你晓得什么,一边去!我爸便不支声了,否则又要争吵。我忙安慰他们并很自信地对他们说,放心吧,到时候我会告诉你们的。
七
礼拜天,欧阳“咚咚”拍门的时候,我正在床上睡觉。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冬天阴沉沉天气,分不清早晚。打开门时,一股“飕飕”冷风迎面扑来,我不禁打了个寒噤,放欧阳进屋后,又赶紧钻进温暖的被窝里。
欧阳说你还要“冬眠”啊!说着毫不客气地掀我的被子。我火大了,嚷道干什么,干什么嘛!他嘻嘻笑着用冰凉的手捏我的腮说,你说我来干什么!我感觉脸被他捏得生疼。他就这点不好,喜欢动手动脚,对学生也一样。学生不听话,捣蛋,他可没耐心做什么思想工作。一个巴掌打过去,紧接着腿就踢一脚,这是他的连贯动作。如果学生跑得快,他的动作脱结了,他要跑上去补上一脚才罢休,在乡下他就是这样教书的。如今调回县城,学生大多是独生子女,他那套动作也该废了吧。这点,长得像猿人似的欧阳“猴脑”还算清醒。那么是否就把动手动脚的毛病转到朋友身上呢?与人说话,他喜欢说一下,拍一下人的身;与人行走,他爱箍着人的脖子,捏人的脸。这些动作,你可以理解为亲密友好的表示,也可以说他心理变态,他不在乎。我心情好的时候尚可接受,心情烦躁时就反感,象今天又是掀被又是捏脸的,我就反感。
也难怪他会这样,他先是直问我为何没去找李清?然后沉着脸问我到底喜不喜欢李清?还想不想跟她接触?咄咄逼人的架势吓了我一跳,还以为他掌握了我什么重大秘密呢。
原来,早上欧阳俩口子在城南菜市场买菜时,碰见李清了。谈及我的事,李清对我的评价不错,表达了与我继续的愿望。可我自那晚以后,居然再没去会过李清,欧阳听了当即火冒三丈。李清忙解释说,兴许人家工作忙呢?同时也坦承,她这几天进货也很忙。欧阳可不管这些,也不听小玉的喝劝,就风风火火地跑到我的住处,把个门拍得山响。
我刷牙,洗脸,耳旁听他这么絮絮叨叨着。但对于他的问题,我一时难于作答,也没细想过。与李清毕竟是初次接触,也有了良好的开端,故事还得继续。那个明月姣姣的晚上给了我非常美好的印象,与李清交谈,你的思想会变得深刻,这主要与她坎坷经历有关。相比之下,红红就要简单多了。从小在县城长大,虽然面临同样的生活窘境,但红红毋须顶着烈日去做工,初中一毕业就顶替了病退的母亲进了国营纺织厂,成了一名纺织女工。从此公家把她的未来写在美好的档案薄上,享受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十九岁的年龄真正是春花烂漫,风清晓月。直至走到二十二岁,经历和生活一样,波澜不惊,平淡如水。所以,她有的是性情,一会儿是风,让风沙眯了你的眼,令你流泪;一会儿是雨,让雨滋润你心田,又叫你欢喜。
两个女人,在我面前展示炯然不同的一面,让我欢喜让我忧,要合二为一就好了,可世上没有鱼和熊掌兼得的事。我小心回欧阳的话,当然要接触了,作为朋友为什么不……话没说完,他就急了,什么朋友?我介绍你们的目的是要做夫妻的。我觉得好笑,做不做夫妻是我们的事,你急什么?我们成了夫妻,你是不是还要替我们着急生儿子?他也忍不住笑了,可还不放心,晚上一定要陪我一起去。我揶揄道,好啊,有个“灯泡”在身边也好。眼看他的手又要伸过来,我赶紧躲开了。
这晚没有月亮,李清一身白色装束在黑不溜秋的夜晚从远处看,会不会给人以鬼影晃悠的恐怖?加之吠声不止的乡间夜狗,路人不毛发倒竖才怪。我不明白,李清为何总喜欢走这偏僻,人迹罕至的乡间小路?她说,从前她妈妈在村里养老院工作时,她晚上一人常常从这条路走过。这一带还有她徒弟开的服装店。她说,有些徒弟做得太过份,说好赚到钱还她,几年过去了,就是拖着不给。她说,上次在外地进布料时,她被人偷梁换柱,一下子亏了好几千元。“现在的人怎么这样啊!”然后,一声叹息……
我真想挽住她厚实的肩膀,以示同情和安慰,我未敢这样做,是因为心中有红红,如果没有红红,我的手就会搭上去,而且永不松开。这样,心的距离不再遥远,朋友关系瞬间转化为情人。机会,此时对我来说,唾手可得!可我不得不选择克制。
她的叹息还在继续,而且越来越夸张,我们比肩而行,而且时不时碰撞几下,我的脑袋便有了嗡嗡声。接着一片空白,言语迟滞,不像第一次月下交谈那样争先恐后,畅所欲言。这样下去,今晚注定要出事,因为她的叹息在引诱我的安慰。而要这样做,自然就要抚着她的肩膀,眼睛看着她才算真诚。而看来看去,就容易擦出火花。碰撞之下,除红红以外的另一种接吻的滋味,就很容易体验到了。在这黑漆漆的夜里我无法不这样想,此后便精神恍惚,她怎样走了都不知道。
与李清分手后,按捺不住见红红的渴望,直奔医院而来。可到住院部门口,想起我们曾经的约定,担心这一莽撞,她见了,会不会表现出不耐烦?甚至讨厌也说不定,这样,那甜美的前夜,就毁于一旦,所以去不得。最后,在门口的电话亭给她打了个电话,问她想我吗?在得到她肯定答复后,我方气定神闲,空荡荡的心里有了丝丝慰籍……
八
中午下班时,碰见周文华,他告诉我这个星期六,他儿子满月,请我来喝酒。又说,我们兄弟俩好久没在一起,什么时候来叙一下。我说我们随时都可以,倒是浙江佬那儿你要去玩一下,她向我打听你呢。他两眼放光,是嘛,哪天要把她干掉去!
当然他只是说说而已,有那个贼心没那个贼胆。我问她淅江佬叫啥名字?我想,我不能总叫人家“浙江佬”,虽没当面唤过,但也不礼貌。他说她叫陈菊,继而面露贪色道,有什么办法把她弄上床去就好。我说办法多着呢,只怕你不敢。他急霍霍地,你快说,什么办法?只要不违法就行。我笑不打一处来,把她弄上床就犯了通奸罪,还不违法?我自然不会告诉他,只说我若告诉你我也成了教唆犯了。他挥挥手,去去去,少来这一套,你也不是什么好人,我还不知道你?
屈指算来,我与周文华也有八年交情了,我做待业青年时,我们就在一起。我学会抽烟就是他教会的。那是一包湖南产的“常德”牌香烟,给我的回味像吃了花生米一样。从此,国烟,外烟不离手。可笑我当初还劝他不要抽烟,说花那个钱不如买点饼干、萨其码之类的吃。后来我不说了,原因是吃零食远不如抽烟过瘾,这样我和他就有了共同的嗜好。在烟雾缭绕中,又发现更多的共同点。尤其是在追女孩子方面,我们配合默契。从此一起上街,一起看电影,哪里有漂亮女孩就往哪里钻。深更半夜回来,他还不想回家,粘着我一起交流对某个女孩的评论和看法,商讨下手的机会。他文化不高,水平有限,自然很多方面得听我的。在他眼里,我是高手,是智者,他崇拜得不得了。我略占弱势的便是没他长得好看,他长得象周华健,这是我后来见到周华健才发现的。那个时候,周华健还不怎么成名。周文华歌也唱得像那么回事,有磁性,还能弹一手好吉它,周华健也是如此。我怀疑他们是不是孪生兄弟,何况都姓周。待周华健风靡大陆后,我调侃他是不是去查查族谱,看哪一代和周华健有渊源,粘上他,你就不用在这个穷县城混了,呵呵。
还与他不同的是,他出奇的爱干净。一个大男人像娘们似的,一有空就喜欢把自己的小窝从上到下擦了个一尘不染。我怀疑他是不是有洁癖?这让我受不了。我在乡下教书的那几年,逢寒暑假回县城,不愿回家住,就住在他屋里。进屋总忘了要脱鞋,还乱扔烟头又吐痰。袜子常常是臭的,不象他每天换双袜子和鞋垫。我这种大大咧咧,不爱卫生的毛病,在别人看来,他能容忍我,并喜欢我来住,是不可思议的。而在我看来,这没什么,他有许多男女方面的事,需要我做分析,出点子。喜欢我讲些勾引乡下女人的生动故事,他觉得很刺激,听得他彻夜难眠。
可我活得没他滋润,快活。他家里三女两男,上面三个姐,下面一个弟。我羡慕他有那么多姐,而我一个也没有。因为姐姐总是宠爱弟弟,他就是在这种宠爱中快乐得像王子一样。身上的衣裤总是新的,毕挺的,皮鞋也擦得油光可鉴。和他一起去招女孩子,显然我处劣势。要不是我能说会道,就几成可悲的“电灯泡”。这样看来,上帝还算公平的,把相貌给了他,把思想给了我,否则,我这样的人还怎么活下去?
这种良好的自身条件,注定他成家要比我早,虽然他小我一岁。有一次我回县城照例要住在他的小屋,他却把我赶至隔壁朋友家去睡。说,不好意思,今夜他女朋友要来。我才知道他已经锁定目标,并很快处在重色轻友的热恋中了。妈的!那夜我躺在隔壁,耳听他俩肤浅的嘻笑,闹腾,妒火中烧,辗转难眠。终于一切静下来后,又传来床板有节奏的“咕吱、咕吱”响,令我热血沸腾,遐想连翩……
这样,他们先制造出了一个女孩,现在又造出了一个男孩,管不了经济状况如何,也管它多生一胎要罚多少钱,反正有父母还有那么多只会生女孩的姐照看,他周文华连块尿布都不用洗。周家的香火有了后续,他功成名就,似乎该享享清福了。
吃过中饭,我买了一袋奶粉和几十个鸡蛋,来到周家。一屋子的人好不热闹,都是他的姐姐们。此时在逗那个取名叫“松”的男婴开心。我也帮着凑热闹,说这男孩长大了跟他爸一样漂亮。尽管长相还不明显像谁,但这话听得大家高兴。小周的妻子珍,关心我问,你呢?要抓紧喽,现在有目标了吧?我说没有,还早呢!小周接话说,鬼才信哩,你会没有!我听欧阳说,你在谈一个呢,是欧阳介绍的,对不对?你还瞒!我心一惊,没想到欧阳的口这么快,事情还不知怎样呢,他就张扬!回头得赶紧找他说说,必须阻止他。否则,让红红知道了,我还怎么收场?
在街上遛达时,周文华要我带他去见见李清,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又不是长得难看,听说是个做裁缝的吧?我正要找人做条裤子呢!
碍于情面,我只好带他去了,不过我对周文华强调,我和李清目前只是朋友关系,你到了那里,可别乱讲话啊,只谈你做裤子的事。他说,放心,这么多年来,我什么时候坏过你的事,你还不了解我?
九
我们在“布衣坊”前后呆了不到半小时就出来了。周文华选中了布料,李清量了他的尺寸,谈好了样式,我就催他走人。他狗改不了吃屎,一双色迷迷的眼睛在徒弟们身上溜来溜去,也不管人家爱理不理,自顾自的寻漂亮徒弟讲些废话。我怕影响不好,拽着他就往外走。
一出来他就问我漂亮徒弟的名字,我不知道,就是知道了也不会告诉他。他恨不快,说又不碍我跟李清的事,说不定还有伴,你跟李清谈,我找她谈,多好。我说做你美梦去吧!要从前兴许可以,现在你也不想想,你是什么身份?他说那要什么紧,婚外找个情人这可是一等男人呢。我说你到别处做一等男人吧,在这里,你就是找了,我也要打岔,休怪我不够朋友。他便讪讪地笑着骂了我一句。
时间还早,我们身处城南,就顺便去学校找欧阳。见到他,我把他心直口快的毛病作了晓以利弊的分析,并半真半假地威胁说,如果他再乱讲,我就不跟李清来往了。也不管他一脸窘态,说重点,他要负全部责任。
欧阳不明我阴暗心理,随即申辩道,他除了对周文华说过,没同任何人讲。周文华也是你的老朋友,我才对他说了,他会到处乱说么?一旁的周文华忙说不会,不会,吃饱了撑的,讲那些做什么?欧阳把火巧妙地引向小周身上,很狡猾。我看了很受用,收到了一箭双雕的效果。
随后,他问小周见了李清的印象如何?周不假思索地把李清大大地赞赏了一番,鬼知道他是真心还是假意。欧阳很是得意了一番,又把他的“物质和精神”之说重复了一遍,要我好好把握住,找上她是我的福气。周文华接着说,可不是么?他想象我们成家后,我上我的班,享受公家的一切福利待遇;李清做她的生意,赚个盆满钵满,日子过得神仙般快活,不要说养一个孩子,就是养三、四个也没问题。不比他,老婆没工作,自己还是个大集体工人,累死累活,赚的钱还不够小孩的奶粉钱。说到这,他几乎要妒嫉了。可他们只想到做生意赚钱,可曾想过也有亏损的时候。李清上次进的货被人调包,一下子亏了几千元(80年代末,我的工资只有八、九十元)。所以,从稳的角度来看,还是找红红好,两人都有工作,平时省吃俭用一些,日子照样可以稳稳当当过。何况我对钱不是很感兴趣。我需要的是彼此之间的感情,没有爱情的婚姻如同坟墓,我信奉这一点。而与李清的交往,只能是朋友关系,至少目前是这样。这些,他们又如何会知道呢?
晚上,外面下起了雨,雨牵来寒冷的风。一个人待在冷清的小屋里,心,静不下来做任何书上的事,寂寞。有位名人说,一个人的生活是寂寞的,上帝嫌你寂寞不够,便给了你一个女人,这时,你才真正感到寂寞的了。现在我有两个女人,是寂寞加寂寞呢,还是没有了寂寞?红红要我等她妈妈病好了再来,李清呢?那晚哀声叹气了一路,今晚情绪应该好些了吧?这样一想,便忍不住要去找她,拥有两个女人的男人还寂寞,谁信?
十
李清的徒弟们见到我来了,很敏感,纷纷起身,说有事的有事,回家的回家,不一会儿,偌大的“布衣坊”只剩我和李清两个人。
李清关好门,回头问我冷不冷?我说还好,倒是她仍穿着白色西装,里面一件高领黑羊毛衫,看上去单薄、干练。我问你呢?可不要为了风度,不要温度哦。她说她一个冬天都这样穿,没感觉冷,不信,你摸摸我的手。她坐在我面前,伸出白皙,修长的手。我抓了一下,果然温软的,同时也感觉电了一下,手赶紧在桌上磨砂着,好像这样就能磨去指尖上的灵敏和慌乱似的。桌上铺着一层厚厚的地毡什么的,很平整,我忽地有了诗意说,你就在这张桌上裁剪春夏秋冬啊!
李清笑笑说,文人说话就是不一样。又想起了什么,起身从一旁的柜子里拿出一本杂志大小的本本放在我面前,说是她自编的裁剪教材,让我提宝贵意见。我说我又不懂。随手翻开几页,好家伙,字迹工整,绘图清秀,厚厚的一大叠,这要花费多少功夫哇!
“是你编的?”我有点不信。
“啊,还卖了不少呢!”她有点自豪。
“是嘛,多少钱一本?”
“不贵,只卖三元。”
她说主要是为方便学员学习用的。见我一脸疑惑,她讲起了她从前的往事。
那是她二十岁时,靠做工攒得一些钱。想去省城学裁缝手艺。可那高昂的学费,她手里的那点钱是不够的。家里又无能无力,她想起高中的同学们。同学得知她的困境后,发起了募捐,她含泪将他们的名字一一记在纸上,刻在心中。她知道钱是可以还掉的,而同学的那份真情不是用钱还得了的。两年后,她从省城学满归来,拒绝了服装公司的高薪聘请,回到家乡创业,办起了服装裁剪学习班。集老师、师傅于一身,把学习班办了一届又一届,学员换了一茬又一茬。
现在,她徒弟开的服装店遍布城乡各地,徒弟们对她心存感激。她说,她也是靠别人的帮助才走到今天的。她希望她们不仅手艺过硬,人品更要过硬。诚信是立身之本,财富之源,做好了,就是对我最大的感激。否则,为一已之私,图一时之利,而抛弃诚信,她失去的将会是整个世界,小敏,我说对吗?
我知道她话有所指,如果说乡间小路上的那夜她是个满腹哀怨的弱者,那么今晚她就是个语气铿锵,充满自信的强者。这正是她的魅力所在!心地善良,富有爱心,别人从小处给予,她就要从大处回报,又乐善好施,同时眼里也揉不进一粒沙子,希望别人对她也以诚相待,有意无意,她让我了解她这么多。
我说你说得很对,蛮有哲理。
她羞赧地笑了,接着告诉我她想办个服装公司,把领域做宽,业务做大,这需要足够的资金。她问我是在银行贷款呢?还是以合资的形式搞?我说能贷到款最好;合资嘛,就比较复杂,合资人是关健,你要看准。她说她也是这么想,又说不管怎么搞,你说在这里办服装公司有市场吗?
这就难说了,在这个县城,服装公司没有一家,李清办成了,绝对是首创。但是,市场是说不清的,“唯一”有时不见得是好现象,拿当时流行话说是摸着石头过河。不过,我鼓励她脚踏实地的干,谁成功不是靠摸索、打拼出来的,你说是不是?
她点点头,然后感谢我的支持与鼓励。临别时,她细声软语地说,以后要常来呀,“布衣坊”对你是敞开的!平实的话语,饱含深意,我懂。
打开门时,一股冷风夹着棉絮样的东西扑面而来,我用手一摸,化了,是雪。
“下雪了,快来看啊!”我兴奋地对李清嚷道。
黑漆漆的天空,白花花的雪,纷纷扬扬地弥漫了整个世界!
“真的,下雪了,下雪了——”李清忘情地叫着,笑着,仰起脸感受着,跳起脚伸手狂抓着。那快乐的样儿,分明让我看到她的纯真,她的活力,她的蓬勃向上的青春朝气!这时,有一种情感,不可抑制地,难于阻挡地从我心中喷涌而出……(待续)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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