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不想将弟弟的一生用文字染上霜色,但小我一岁半的弟弟确实苍老起来。越来越厚的眼镜、满脸的磐腮胡给他添了更深层次的成熟,脸上的胎记越来越明显了,象烙印烙在他的脸上,烙在我的心上。年少时一头浓密的乌发越来越少,夹杂其中的白发格外的刺眼。想起弟弟那早生的华发和一直不曾解决的工作问题,心象被秋风扫过一样,揪得更紧,若这刻与他人用嘴谈起,我会哭出声来,这刻,我的眼泪已经成河了。弟弟不知道。
但是,我已经有很久没有与弟弟联系了。近在咫尺,我总在排斥,总在回避着什么。最后一次见他还是在妹妹孩子的生日宴上。弟弟想与我搭讪,但我借口走掉了。当时也因为得知婶婶意外死亡的消息,心情不怎么好,没有与他碰杯,除了礼节上的招呼,连其他方面的闲聊和父母的问候都没有。弟弟是长子,商议晚上姊妹三家一起去吊唁,但吃完饭以后我直接租车就过去了,不想与弟弟同行。
我心里的那个结怕是在短时间内不易解开了。其实我已经原谅了弟弟,但我就是无法抹去脑海的记忆。每每淡忘一些,又被君提及,再次刺伤我的神经,心中的那份酸楚又浮现出来。那日的情景象可怕的影子一样挥之不去,纠缠着我,撕裂着我。在很多夜晚,都因为那场恶梦的惊扰让我无法入眠,即使迷糊睡去,都会在很短的时间内被自己的尖叫吓醒,之后,就再也不能躺下,不知湿了多少次枕巾。今年以来的睡眠质量一直不好,脾气也越来越糟,都是因为心中的那个怨引起的。
那份痛苦,我怎能随意对人说起?君在逼我离婚时说我是个不讨任何人喜欢的女人,说的次数多了,我也不知道反抗,不知道辩护,也不想辩解了,有时候也竟然和他一起数落自己不讨厌恶之处起来。我在哪些地方令人厌恶?每天都在问自己,都在问身边的人。芳说,你很可爱呀,是别人不懂得珍惜你,将一些莫须有的“罪名”加在你身上。于是,我又觉得自己没什么大的问题,起码良心从未失去,一直存在。
旧愁未去,新愁又来。婚最终没离成。君说他不喜欢我,我娘家的人不喜欢我,至亲至爱的人都不喜欢我,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君不爱我没有关系,其实就是因为他太爱我了,不懂怎样表达和珍惜。他说娘家人讨厌我,我在他面前变得哑口无言。我娘家人确实不喜欢我呀!
弟弟今年正月初十打我,咒骂我,令伤心至今,那可是我疼爱几十年的弟弟呀。弟弟若喜欢我,为何要打已经步入中年的姐姐我呢?母亲若喜欢我,为何不原谅她的女儿我呢?父亲若喜欢我,为何不如以前疼爱我了呢?我成了个弃女,我撞了南墙,我回过头啊,还是没有人理我啊。
我的伤心不仅仅因为弟弟的打骂,还因为弟弟的愚忠愚孝。母亲与我都是生性好强之人,虽是知识分子出身的她,思想观点却落伍得很,非常的封建。春节期间我因心情不好没有回娘家,母亲在家生闷气,在亲戚面前数落我的不是,说我不孝。弟弟看母亲心情郁闷成疾,心里窝着火。首先是在电话里将我臭骂一顿,骂我那么没有良心怎么不去死。春节是个传统的节日,是忌讳“死亡”之类的话题的。但弟弟就是骂我了。我心憋了气,一是想回娘家看看母亲到底病成怎样了,二是想与弟弟将话说清楚,问问他为何那样咒骂我。结果,一切都不是我想象中的样子,没等我弄清楚状况,父亲就开始大声吼我,当时状况糟糕极了,弟弟见我情绪激动,连续给了我几个响亮的耳光,打得我是火冒金星,脑子一片空白。弟弟还在不停咒我去死,那种气愤是无以言表的。
我现在怎么回想,都回想不出那个时候母亲是什么神情?为何弟弟打我咒我都没有出面阻止?人在激动时往往会说出丧失理智的话,见弟弟还是咒我去死,我就用弟媳哥哥已经死亡的事情反驳。弟媳当时将我提及她哥哥的死亡,愤怒不已,简直是歇斯底里。将她那个样子,我马上就后悔起来,毕竟,在这场矛盾中与她没有什么关系。我马上道歉,但她不接受,在地上滚着,哭着,骂着我。我以为她要上来打我,若不是母亲拦住,估计她也会扑过来打我了。她直着我的鼻子,面目狰狞地说:“***,我打你会脏了我的手。”那句话从她口中说出,当时我脑子就闪过一个念头:“这个女人好陌生,从此以后不再与我有任何关系。”
那场景仿佛是一个恶梦,每每想起,我的脑子就开始膨胀,心也好似被什么堵塞了,连呼吸都觉得窒息。我犯了滔天大罪?若不是,弟弟一家人为何那样对我?想不明白。
如我真的犯了不滔天大罪,真是到了不可饶恕的地步么?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的出生,给母亲带来了命运上的相克,那是迷信里的说法。在我们家族里,没有谁敢与母亲顶撞,只有我这个“不肖”之女,经常与她驳论。母亲一生都活在“面子”里,那张面子,压了母亲一世,累了母亲一世。或许我不该揭开母亲的面子,应该象弟弟一样装糊涂,一样言听计从,但我是个有极富有个性的人,以为母亲能理解也可以接受。我好象解释过很多次,都不如我意。我曾经那样想过,也许只有我死在母亲的前头,母亲就会原谅我了,就会理解我了。她是个宁愿在痛苦中想念,也不愿意撕下那张面子的人。
但是,我的父亲,我的一辈子都疼我爱我的父亲,一辈子没打过我,没骂过我的父亲,就是在那一天真切地打了我,骂了我。我不能接受,那排山倒海似的精神崩溃是父亲所不知道的。或许他感觉到了,因为严重的封建思想——只有做错事的儿女,不可能有做错事的父母,也不肯再唤我一声:“菊儿,回来吃饭吧。”我的父亲,我知道他是想用一些行为安慰母亲,给母亲出气,但是,那样的方式,却深深伤害了他的女儿,到死,我都不会理解父亲那天的行为的。都说父爱如山,我的父亲,曾经山一样的模样如今也变得沧桑起来。因为疾病缠身,愈来愈老的躯身是隔在我心头的痛。
可是,我的弟弟,他完全可以用另外的方式为母亲解气、完成自己的敬孝行为啊,他完全可以不骂我不打我,而是用心平气和的方式与我沟通,完全用不着为了母亲而与我撕破脸的。我的弟弟,我只大不到两岁的弟弟,从小我们的关系就很好,虽然他比我小,但他象哥哥一样对待我,我也尽了姐姐的责任,在之前的所有记忆里,我与弟弟都是彼此关心,彼此尊重的。我能不能将弟弟的那一行为称之为鲁莽,称之为愚蠢呢?
之后我给了弟弟几次给我道歉的机会,但我一直没有等到。我的精神都要崩溃了。母亲生日与弟弟见面,弟弟可以在席上敬我一杯酒;君生日,弟弟可以给姐夫过生日喝杯茶。我生日那天请客,我敬弟弟一杯酒说:“弟弟,我从来不喝酒,这杯酒下去之后,我们彼此一笑抿恩仇。”我与弟弟没有仇,但有恨。那恨,我说过,我原谅了弟弟,但我永远都不会忘记,就是想忘,但真的忘不了。那样的痛苦,象肿瘤一样长在我的身上。
过几天就是弟弟36岁生日,他也正式步入中年。弟弟的生日,将有一场盛大的宴会,那时,我将以什么心情出席?
弟弟,我们已是中年,都奔在同一条路上。父亲,母亲,其实我没有哪一天不在挂念你们。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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