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礼炮在空中绽放，落红满地。一袭洁白婚纱，淋着纷飞的玫瑰花瓣雨，如落落大方的荷中仙子，你款款地踏上红地毯，脸上写满了甜蜜和幸福。你高傲地抬着头，沉醉于祝福中，颦颦婷婷的脚步怒放着妩媚……

今天，你是公主。所有的鲜花都是为你而芬芳，所有的掌声，都是为幸福而歌唱。因为今天，是你的婚礼。我躲在人群中，默默鼓着掌声，想悄然躲开你顾盼游离的双眸。答应过的，我会出现在今天的礼堂。可是，我不想让你的眼里，在这一刻装满秋水。我把红包，塞进礼盒，在婚礼进行曲中，默默转身而去。我离去的脚步里，隐约传来秋风的叹息。那叹息，如昨夜酒吧里你那一声长叹。

昨夜的短信，我刻在心里。

“明天，我就要做别人的新娘。风，今夜我最后一次在常相逢酒吧等你。当午夜的钟声响起，我就会离去。别把遗憾，永远留在今夜。”

我捧着手机，彷徨犹豫……躺在沙发上，我盯着电视画面，任老婆在厨房如蜂，嗡嗡叫个不停。烛光下，你顾盼幽怨的眼神，在眼前不停地晃荡。我起身穿上外套，扯下手机电池，把老婆“这么晚了要去哪里？”的追问甩在门后，打车奔常相逢酒吧而去。

下车，连日的霏霏秋雨依旧在头顶上飘着。我站在窗外冷冷的阴影里，透过玻璃，注视着趴在桌子上的你。杯已空、蜡将尽、烛光恍惚……你把玩着那熟悉的桌号——11号。这是我们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相望凝视的老地方。

（2）

那个夜晚，或许永远成了记忆里的歌。思绪，又飞回那个春将逝去、绿肥红瘦的多梦季节。

“夜风，这是新人曦雨，你多带带她。”主管的大嗓门，惊得我差点把鼠标扔到地上。

“啊，老大你他妈……想谋杀呀！”我抬起头刚想骂，看到那张强忍着笑的脸，一时呆住了，把后半句脏话生生吞了回去。竟然有如此相像的人，难道那远飞美国的燕子，良心发现回来忏悔了。

“我叫江曦雨，前辈请多多关照。”她大方地伸出了那纤纤玉手。

“我叫夜风，互相学习。”我握住那柔软无骨的手，忘记了不带新人的誓言。

“夜风，别吓着美女，快点放手。给你安排天仙般的美眉合作，今晚你要请客。”主管占了便宜卖乖，带新人是他份内的事，还要让我请客。

“今晚我请，以后还要前辈们多帮助。”小丫头乖巧的狠，我还没有把球踢给主管，她那甜美的嗓音已经把我臣服，决定好好带她。

就这样，曦雨成了我的跟班。从和客户谈判到具体策划，甚至是各个部门的领导脾性我都倾囊而教。每一项策划，我都先让她出方案，然后修改，而实施全部交给她，我只是在幕后盯着。那一个月，虽然带她徒增了工作量，可是在她阳光笑脸的渲染下，我一点也没有往日工作的疲惫，也从来没有因她的错误带来的麻烦而发过牢骚。一个月后，聪明的她已经能够独挡一面，我们的关系升格为同事，不过她仍然喜欢叫我师傅。

一次，公司接了一个大case。老板指定让我负责，连续加了几个通宵，策划案初稿才完成。那天中午吃饭时，她没有去餐厅。当我从餐厅给她带了个盒饭回来时，她正捧着那些文件出神。

“人是铁饭是钢，丫头吃饭吧。”

“师傅……”她一惊，文件散落了一地。

“我不是有意的，只是好奇……”结结巴巴，她红着脸解释。

“吃饭吧！”看着她窘迫的样子，我拍拍她的肩膀没有再多说什么。如果是别人偷看我的策划，或许此刻我已暴跳如雷。她明白偷看别人的策划，在公司是绝对不允许的。那一刻，她就如偷吃糕点的小孩，低着头准备挨妈妈的骂。看着她可怜兮兮的样子，我想起当初燕子为去美国而同我分手时的模样，也是如此若人生怜。

“你很想做这个case吧。”看她红着脸埋头吃盒饭，我轻声问。

“恩，师傅你让我偷偷参与好吗？我不是为了奖金，只是想在这样的大策划案里多学习点东西，就像以前你带我时一样，你指挥我跑腿……”曦雨一脸期盼地看着我。

“哦，不过这样不好，别人会说我比周扒皮还黑。”我笑着看了她一眼。

“我愿意做长工。”她放下饭盒，拽着我的胳膊摇晃着。

“吃饭吧，等会他们就回来了。”我突然有股做贼的感觉，赶紧甩开了她的手。

下午五点多，又重新修正了一遍方案，我突然捧着头大喊：“疼死我了！”

“怎么了夜风？”主管着急地盯着我。

“头疼，眼看不见了。”我摸索着桌子想站起来，结果被椅子一碰，磕到桌子角上，头都碰破了。

“师傅，你怎么了？你的头出血了……师傅……”曦雨因为惊吓，捧着我的头尖叫着。我紧闭着眼睛，一句话也不说。

“他休克了，快送他去医院。”我看着主管招呼其他男同事手忙脚乱把我抬上了车。

到了医院，被包扎好后，我就如任人宰割的羔羊，一会脑电图一会ct，当最后被放躺在病床上后，听医生对主管说。

“他脑子没有什么大问题，可能是在电脑前的时间太久，引起暂时性失明，休息十天就好了。”

“什么？要休息十天？那怎么行呀，他手上还有重要工作呢。有没有什么特效药呀？”

主管忒他妈的黑了，只想着工作，亏我做牛做马这么多年。我躺在床上故意睁大眼睛四处乱抓，嘴里不停地喊。

“我的眼镜呢？曦雨，给我找找眼镜看看摔碎了没有，那可是我攒半个月的酒钱换来的。刘主管，那半个月兄弟没酒喝，你他妈的也不请客。”

“夜风，你他妈的醒了呀。只要明天你能看见阳光，我请你喝洋酒都成。”主管边骂边掏出了电话。

“李总，夜风这几天连续加班，把眼睛熬坏了，身体没有大碍，只是医生要求住院十天……是，好……”主管唯唯诺诺地应答着。

“夜风，老板找你。”他把电话递给了我。

“您好，老板。真对不起……”

“夜风呀，这几天你辛苦了。都怪我这当头的，给你那么大压力把你累成这样。可是夜风，你知道公司也是没有办法呀，这么大的一个case。夜风，你看策划该……”老板暖完人心后，谈到主题。

“老板，你的意思是让我转给别人对吗？那就让刘主管安排其他同事做吧。”

“夜风，这个策划太急了。就算是转给其他人，也有你一半的功劳，你看谁合适？”老板此刻也明白，没有我的支持别人接过去从头再来时间也赶不上，就给我一个大胡萝卜。

“别人现在手头都忙，我看要不转给刘主管吧。”我假惺惺地客套着。

“他要协调你们部门的事，那有精力。要不，给你徒弟做吧！”

“恩，这样也好。她终究熟悉我策划的思路……那就这样，再见。”我在心里暗笑着把电话又摸索着递给了主管。

“是，是。我知道了，放心吧我会协调全部的力量支持曦雨。”主管挂了电话后转身对正忙着给我倒水的曦雨说。

“曦雨，明天开始把你手头上小case放下，接你师傅手里的策划案，有信心吗？”

“有我师傅在后面，我才不怕呢？不过我只是帮师傅，不是接替他哦。”曦雨脸上露出满足的微笑。

我躺在病床上，吃着曦雨削的苹果，把这个策划的重点及注意事项连同我电脑的密码都详细地告诉她。

“曦雨，从明天不要来医院了。”

“为什么？我要是有不懂的还要请教你。”

“曦雨，师傅的名节都靠你了。你要全身心地把这个case做好。还有这对你也是一个机会，能否成为公司的骨干在此一举，师傅相信你的能力，你一定能做好。而且这个case我不会做幕后指挥了。”

“不，我需要你的指挥。要不，我会失去信心的。”

“行了，你师母是个醋坛子，一会她就来了，你先走吧。如果你以后天天来，我后院就起火了。”

曦雨走后，我把关了手机，然后强烈要求出院回家静养。

（3）

两个礼拜后我从西藏一身风尘地赶回来了。刚回到公司就听说曦雨的策划已经得到对方的高度认可，正顺利实施。

“祝贺你，好徒弟！”中午吃饭的时候，我把一串藏佛珠送给她。

她久久地盯着佛珠，低声叫了声：“师傅！”

我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什么也没说。

回到办公桌前，打开那个case的策划，看到曦雨在我原来的基础上，修改了好多，还加了网络宣传，这是我没有想到的。而且在她整个策划中，因为电视媒体减少、户外宣传和网络宣传的增加，反而预算比我的还少了5%。看着她的策划案，年过三十的我，不得不感叹岁月不饶人，该服老时则服老。

坐在电脑前，我思索着是否该离开了？在此做了七年的骨干，也该在从峰顶上走下来，或许几年后此位置又出一“白骨精”——曦雨，我的徒弟。在巅峰中隐退，戴着光环离去，也是一种荣耀。当我思索如何递辞职报告时，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嗡嗡振动起来。

“师傅，晚上我请你吃饭。您别开车了，我想喝酒。”曦雨的手机号码在跳动。

“丫头，真有孝心，我刚回来就想着给师傅接风。”我开玩笑般回复过去。想想能倒在如此孝顺的徒弟的剑下，我突然感觉自己就是金庸笔下的南帝北丐。

晚上下班后，丫头已经从外景拍摄地赶了回来。办公室的同事都已下班，曦雨倚在门框上盯着我手里的车钥匙。

“师傅，不是说不开车吗？”

“我明天还要送贝贝去幼儿园……”想想明早还要送老婆孩子，我还是决定开车走。刚才给老婆去电话让她接孩子，她已经满腹牢骚了。

“师傅，不开好吗？明早你就不会打车吗？”她低着头搓着手指，却依旧堵着门。

“好吧，丫头。不过不能喝得太晚，要不回家师傅就只能睡沙发了。”在这个徒弟面前，我总是妥协。

“师傅我们去吃牛排吧？”

“还是吃火锅吧，火锅养胃润肺。”真不知道，那半生不熟带着血丝的牛排有啥吃头，为何年轻人都那么爱吃。

“那好吧，一次师傅定，二次的地儿我定。”

“好吧，不过我身体刚好，可没有能力喝太多。”我边为自己少喝酒打埋伏，边和曦雨下了楼。

一次，我俩一人一瓶啤酒在热腾腾的火锅店中结束战斗。二次，曦雨选择了常相逢酒吧。一杯又一杯红酒入肚后，我把少喝酒早回家的叮咛扔到了脑后。

“师傅，你是不是喜欢我？”曦雨握着酒吧醉眼迷离。

“丫头喝醉了吗？”

“第一天上班，老板和刘主管商谈让谁带我时，老板说你绝对不会带女孩的。可是当时刘主管就说你一定不会拒绝。我那时很怕，以为你是一个让人恐惧的人，可是当我小心翼翼神出手时，你的眼神告诉我你并不反感我？”曦雨边品着酒边盯着我的眼睛说。

“恩，没有反感，甚至还有点失态，因为我们的曦雨美艳惊人。”我躲开她的眼睛，燕子的眼睛又浮现在眼前。

“师傅，看主管在老板面前那么自信说你不会拒绝我，而且你初次见我的眼神都说明，我似乎很像一个人？”

“呵呵，是吗？我当时只是感觉你比较可爱才没有拒绝你。”不想把心底的秘密在小丫头面前曝光，我还是强装自然，想岔开话题。

“师傅，看着我的眼睛，我想听你的故事？”曦雨已经醉了，绯红的脸让人不忍心欺骗。

“丫头，她叫燕子。我的第一个徒弟兼搭档。后来，她出国了。”我不想解释太多，也不想回忆太多。

“那她现在在哪里？”曦雨跟我碰着酒杯追问。

“她去美国了。”

“她叫什么名字？”

“江小燕，青岛即墨人。”酒精似乎已经开始在体内挥发，我自然地掏出了压在心底的话。

“她是不是2000年春天去的美国芝加哥大学？”曦雨放下酒杯，抓着我的手问。

“你怎么知道的？”我反握着她的手，惊奇地问。

“她是我堂姐，也是我的榜样！”曦雨放开我的手，端起酒杯幽幽地说。

我在那一刻，似乎失去了意识，只是一杯接一杯地灌着红如滴血的酒。

时间在流逝，歌手们唱的什么一句也没有听清楚。眼前，只有摇曳迷离的烛光下，一次又一次地碰杯。

（4）

那夜，酒喝了多少，我已经没有了记忆，就连老婆叮咛的话，也抛到云霄后。不知道何时，酒吧的音乐停滞，曦雨也从对面坐到我身边。

时光，似乎又回到了刚大学毕业的那一年。我轻轻把燕子搂在怀里，抚摸着她柔柔的长发，沉溺在酒红灯绿的浪漫夜里。我感到怀中那青春的气息扑面，忍不住覆盖了那被酒燃得红红的唇。呼吸越来越沉重，我和她的手，都在游离中迷失了方向。那一刻，是酒迷失了人，还是人迷失了酒，谁也不想去问个明白。当我的手，覆盖了那如炭火般的峰顶时，她的呻吟声惊醒了迷醉的我。我的手，呆了、停滞在那里。

“师傅……”曦雨的梦幻般叫着。

这声音，如春雷，把体内被酒精麻醉的神经全部唤醒。我把手抽出，把曦雨从怀中扶起。

“师傅，怎么了？我不如燕姐漂亮吗？”曦雨依旧在沉醉中。

“……”

“师傅，我可以叫你风哥吗？你别拒绝我，我知道你心底是喜欢我的。要不，你不会装病离去把机会给我。第二天，我去医院看你的时候，医生说你出院我就明白了。”

“我是想出去散散心。”我此刻也找不出更好的理由。

“风哥，你是个好师傅，你的呵护，让我心跳。虽然，你把我当作了燕姐，可是风哥，我真的喜欢上了你。师傅，你是第一个闯进我心里的男人，我不想让自己的初恋以遗憾收场……”曦雨喃喃而语，软绵绵的身子瘫在了我的怀里。她的双臂如蛇，缠绕着我的脖子，火热的嘴唇，窒息了我的呼吸。

当午夜的钟声敲响时，我和曦雨才从缠绵中分离。那一刻，酒吧里空调的冷风，让自己瞬间颤栗。

“曦雨，太晚了，走吧？”

“风哥，今夜我不想回家。”曦雨把脸贴在我胸前，柔柔地说。

我那一刻，所有的盔甲被这温柔瞬间击碎，牵着她的手，出了酒吧的门。午夜的都市，安静了许多，虽是盛夏，夜风还是一片清凉。摇下出租车窗，我被凉凉的风彻底吹醒。快到宾馆时，我告诉司机去夜光小区。

当车停在我公司的单身宿舍楼下时，曦雨幽怨地看了我一眼，什么也没有说，下车走进了昏暗的楼洞，只留那孤单的背影，在深夜里摇曳。

（5）

那夜后，接连几天没有看到曦雨的影子。我摸着依旧晕晕的脑袋，想曦雨或许忙着那个策划案的实施，根本也想不起酒醉后的那个夜。

可是过了十天后，曦雨仍旧没有在办公室露面。我如同丢失了什么，总想找寻有关她的那怕一丝的信息。半个月后的中午休息时，我正想给她去电话，只听公司的同事窃窃私语。

“曦雨这丫头真怪，取得如此成功后，却辞职了。听说，老板准备把奖金都给夜风，这小子那辈子修来的如此艳福……”

我手里的电话，掉在了桌子上。

两年的时光已去，我在秋雨中，却不敢迈进酒吧的门。

“就让遗憾留在记忆里吧。曦雨，如果没有了遗憾，只会留下伤痛。曦雨，我的好徒弟，明天我会去参加你的婚礼。我的祝福，在角落里。”

我看着曦雨盯着手机，深深一声叹息。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