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萨义德《格格不入》（out　of　place）随笔

总认为自己作为一个独立生命体的灵魂，太敏感、太精彩，如萨义德，本能的要保护自己的峰棱，不愿意被同化。因此，尽管暗夜里浮华的都市，角角落落倾泻的都是华丽、繁荣和流光溢彩的喧哗。耳朵充斥着市俗的嘈杂、喧哗的世界，可漠视的神态、格格不入的心情，不在天堂也不在地狱，只以一种独立的姿态，手持笔墨诗书，远离着红尘俗世生活……

——　题　记

萨义德是个不停的漂泊旅行者，有人说他换国家像换鞋一样快。少年时代他失去了巴勒斯坦，后来的事实证明他在哪儿都感到格格不入。因为在无数次与外人的谈话中，他始终都把自己定位为一个永远的局外人，一个受西方和阿拉伯两种文化影响、但却不完全属于任何一方的人。

《格格不入》（outofplace），是萨义德晚年时写的自传。书中汇聚了他一生对红尘世界的主要感觉，也许除了在语言的国度里，他在哪里都感觉格格不入。

早就慕名把萨义德的《格格不入》，从一位文友那里找了来，但是一直没有时间详细阅读。

这个周末，没有出门，刻意躲在屋里一边听音乐，一边读萨义德——这个格格不入的文学文化和政治批评家、世界知名公共知识分子的心路历程。

未曾想刻意选择出来的这样一个闲暇的秋夜，正专注阅读中，却被搁于电脑桌上的手机的振动声突然惊醒。是读研时的同学小邵打来的电话，说今晚财大的两届mba同学在南大桥某酒店举办周末聚会，都快开宴了，见我还未到，便打电话过来催我快些赶过去；接着隔壁年轻的女邻居敲门进来，约我去美容、逛夜市。

我无法说服自己融入她们的生活，于是婉言谢绝了她俩的邀请。然后起身拉开卧室双层的帘，轻启一扇落地的窗，让夜色淌进来；却将一双明亮的眼睛深埋，在人群注意不到的地方，默默体味陌生人的感觉，冷眼旁观万家灯火。

如萨义德一样，青春的时光，在异乡的喧哗里策马前行；而我，于不停的动态中生存。在匆忙地行走，总是，把生命变成身后一串串或深或浅的履痕：从白雪皑皑的北国到繁花似锦的南疆，午夜时分，拖着行李箱，在北京机场的冰冷的水泥过道上通过；夕阳西下，背着行囊，踏上海口炎热的沙滩……

随心、随缘、随万绿芷沅漂泊，在长沙、南京、杭州、苏州、桂林、北京、上海、广州、海口等城市的人海茫茫间飘荡，从一个城市迁徙到另一个城市，一切都在变化之中，而且可能永远不再回归为恒态。“来时无迹去无踪”，才是我的常态。也许不久又会换个工作单位；也许不久又会离开现在居住的城市，甚至，明年的春季，也许就会随着北归的雁阵回到北方。

联想到由于背井去乡和流离飘泊，由此导致的身份与灵魂的分离割裂，回首往事，萨义德认定他自己从未属于任何一个剧组，他曾言：在哪里都不要有太多“家”的感觉。“格格不入”最终成了他的主动选择。

对格格不入一生铭刻于心，了然于心，他一生的格格不入事实上由他自己导演。因此，他也便难免在不经意间打乱时空线索。这样，格格不入四个字既是一个生命的浓缩，也是一团巨大思想迷惑的简述。

而在扎实、稠密、针脚均匀的文字中，与这个周遭世界“格格不入”的我知会另一个原本与自己并不相关的心灵，也因此明白，原来，语文或修辞不仅控制着所叙故事的节奏、调性、走向及全部混沌、复杂暗示；同时，它也制约着那些素未平生者、尤其是我这个与周遭世界“格格不入”的漂泊女子的阅读。

有趣的是，《格格不入》一书精妙译笔亦悄然暗合着“格格不入”这四个字。其中文译者在转译过程中特意选择带有文言韵味的现代汉语，并尽可能选用那类稍嫌冷僻的词汇，就此制造出一种既偏且冷的文风，它使得该书既充满温情、个性，又清冽迷惘，自有一种与大众文本迥然不同的滞涩与孤独。此二者妥帖地粘合在一起，一种浓酽的局外人之困由此而生。而这，可能正是自己对于生命更本真的感受。

和萨义德一样，多年来，早已经习惯了自己思想的我行我素与行为举止的独来独往。总认为一个独立生命体的灵魂太敏感了，太精彩了，如萨义德，本能的要保护自己的峰棱，不愿意被同化。

因此，尽管身置于暗夜里浮华的都市，角角落落倾泻的都是华丽、繁荣和流光溢彩的喧哗。迄今在海口这个喧哗的城市，也漂泊不少日子了。可我，却时常任喧嚣，在窗外异乡的街道上从容地行走。只于夜凉时剪烛西窗，关门闭户，挨着秋天的衣袖，手持一卷诗书，一卷心情、一壶淡茶、一阙宫商，独坐如莲。

虽然耳朵充斥着市俗的嘈杂、喧哗的世界，可漠视的神态、格格不入的心情，不在天堂也不在地狱，只以一种独立的姿态，手持笔墨诗书，远离着红尘俗世生活。

也许，居无定所的漂泊之人，灵魂渴求前行的时间到了，便会背起行囊上路。只有肩上背囊里的诗书，才是与过去唯一频繁联系的线索。

当然，在格格不入的异乡，偶尔也会隐约地想起多年前故乡几个笑容满面、穿着火红外套的孩子。他们总会在这样的秋夜里，经过湘江边我家的门口，长歌慢行，并大声的在楼下呼唤我的名字，而后约我去后山听溪水声看流星雨……

然，抹去肩头的风尘、发上的霜，拢一袖寒凉，隔世的故事，碎玉满地。昔日熟悉的场景，如一抹荒烟，过往的诸般景色，皆成云水。

所谓江南，所谓维扬月色、所谓白门秋柳、所谓姑苏烟水、所谓西子寒碧，于我，直如一场六朝春梦。无数个寒夜梦回，枕边犹带着湿湿漉漉、一浸如洗的幽思。即使若干年后回望漂泊的心情，虽有感慨万千，却无一字道着。唯有如萨义德所描述的格格不入之心理，萦绕于心……

纳丁*戈迪默说“萨义德是我们这个世纪真正重要且适得其所的知识分子。在绝症所导致的悲苦和喜悦的双重视界下，他被烛照，省思的一生是如此的精彩而充实。在未来的若干年内，不会再读到能与此相匹的著作了。”

我和纳丁*戈迪默一样喜欢萨义德的《格格不入》。或许是受“青山不墨千山画，绿水无弦万古琴”诗句的影响，觉得他的许多文字饮着大河的光泽，饱蘸了纯净、简洁，像一束常动的水流。并且这个水流像一个人生命的各项主题，无时无刻不在沿着自己的固有方向前进流动着，却又始终静默无声。

其实，在漫漫岁月里，一直都很想做一条如流水自弯自曲静静默默向前流动的小河；可是，由于多年的背井去乡和流离飘泊，在异乡纷繁芜杂的人事纠纷中，由此导致的身份与灵魂的分离割裂，自己无论在哪，都是那格格不入的人，因此在旁人的眼里以格外另类而“扬名”。

早知道身边总有诸多的同事与朋友，一边会如自己目前所任教的大学里新来的那位同事报到还未几天，便向我索要我的文集地址，默默阅读我的文章；一边又肯定会议论我“清傲且超尘，无论对人或事都时常淡然漠视”的格格不入的、远离外界尘世的姿态。

例如昨日去大学上课的路上，碰见一位交往不多的老教授。寒暄之余，他竟然笑着对我说：“听说你业余时间，不打牌、不逛街、不与外人交往，只一心一意的看书、写散文、写小说；还像小姑娘一样的写博，真是与世格格不入啊！”

也许不那么处处的合宜合群，在外人看来可能不合常情，可能格格不入；但自己感觉这是一种崇尚自然、无需媚俗的心灵自由，因此，宁取格格不入。

而思想与行为独立自由的乐章；连结着昨天与明天的星月，在斑驳的江水中溶化着七彩的魂灵，幻印着彩色的诗篇。没有人强迫，更没有人要求，只是凭借着心灵的光辉和引导，一直保持着向前行走的姿态，在自足的世界里，在水墨构成的意境之中，陶醉或者沉溺。作为一个独立生命体，坚守自我，独立思索，我不知道自己哪天会像28岁的诗人骆一禾一样，生命之弦戛然绷断；我只要求自己把爱着诗书的每一天都当作生命的尾声，尽情燃烧每一点可燃的物质与精神。

如果，我还能对这个世界许下唯一的愿，那就是，和萨义德一样，在自己独有的、与周遭外界格格不入的生活与思想轨迹里，绚丽每一日、每一刻；任一缕清傲的灵魂，安静地躺在诗书中氤氲弥漫，然后，随晨雾渐消散，融入南国的云天……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