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日看到朋友写了一篇坐飞机的小文,不由生出感慨。说起来我要比朋友幸运,因为我很早就坐过飞机,记得当时还是八十年代初,坐飞机要求很严格,也不是谁想坐就可以坐的。当年我有幸去厦门大学学习关于台湾问题,组织上同意我们一行五人坐飞机前往。那时侯我也就是二十出头的年龄,刚从部队回来。当时听说要坐飞机,兴奋的一个整夜都没有合眼。
朋友在今天坐飞机的感受显然和我那个时候的感受不大一样,他感受的除了社会的文明还就是文明中所留下的遗憾。我那个时候不一样,要知道,当年坐飞机那是一种精神的极大满足,就象当年在胸前插上两支钢笔和手腕上戴上手表一样,仿佛就是一种什么象征。
记得那是在夏天,我们一行五个人先是在省城集中,然后是省上的一位处级领导给我们讲话,其他的内容我已经记不起来了,但是关于坐飞机的注意事项我到是一点也没有忘记。
因为那时的飞机上多坐的是外国人,所以当时要求我们必须注意服饰的庄严程度。我也就是从那一次才开始穿西服的。不过说出来也不怕人笑话,上飞机的时候,我的领带是自己按照做少先队员打红领巾的样子打的,后来还是在飞机上空姐给我重新打理的。说来也就是奇怪,按照我的智商,不应该学不会打领带的,可是我就是学不会,到了今天,要出席什么正式的场合,领带还是得由妻子来完成。
那天天气很热,我们五个人就属我年龄最小,开始我们还都正正规规,可是我看到侯机室的那些外国朋友穿着那么随便,心里就不由不舒服起来。这不就在咱们的地盘上吗,人家都可以随意,我们为什么就一定要受罪呢。于是我不管别人怎么劝,最后我还是脱掉了外装。
上到飞机上,听广播里说,我们坐的飞机是六十年代周总理坐过的专机,顿时心里不由沾沾自喜起来。从来没有坐过飞机的我,第一次坐飞机竟然就能享受总理级的待遇。在飞机上,我刚好就坐在玄窗跟前。在空姐的示范和说明下,我系好了保险带。飞机开始在移动,我顺着玄窗往外看,飞机正在往跑道上走。也就三五分钟的时间,看来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这时就听到飞机的发动机开始轰鸣,紧接着飞机开始剧烈的颤抖,那阵势就象当年我在家乡农村坐在拖拉机头上的感觉。
发动机轰鸣的声音越来越响,眼看着飞机就要起飞,突然发动机的声音小了下来,最后彻底熄火。就在我还没有弄明白是怎么回事情呢,空姐开始在喇叭里说话了:“请大家原谅,飞机发动机出了点小故障,需要排除,请大家耐心等待。”听了这话,我的心一下子缩在了一起。好家伙,这不就在地上,刚才如果飞行员一拉操纵杆,飞机飞在天空,那时侯如果是发动机出了问题,那可怎么办呢。
飞机上很静,我不知道平日里是不是也这样,因为我是第一次来,也就没办法知道平常时间里是个什么样子了。大概过了有一个小时,飞机又一次开始启动,架势和开始那一次一样,不过最后飞机还是升空了。也许就是有了刚才的经历,开始的那种兴奋和喜悦的情绪似乎少了很多。
我从玄窗往下看,飞机刚好经过我们陕西的秦岭山脉,蓝天白云下,那绿绿葱葱的秦岭山还真的给人一种威武雄壮的感觉。当时飞机广播里也开始在介绍秦岭的地貌和气候特征。慢慢的,我的思绪又开始活跃起来……
我一直把头转向玄窗,可是我突然感觉飞机在下降,开始我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可是我发现秦岭山上的树木开始在我的眼里变的越来越明晰,我就知道不是错觉。而且这时我也觉得飞机的声音开始发蒙,好像被什么东西给拖住了。顿时我有些慌乱,可是看到大家好像没有什么反应,我又觉得自己怎么会变成这么个样子。
可是明明飞机在下沉呀,难道说……。就在这时,广播里开始传出空姐的声音:“旅客们请注意,现在飞机遇到一股强大的冷气流,飞机需要平衡,希望大家不要走动,保持安静。”这一下大家才开始紧张起来,当时我看了一下身边的乘客,说实在的,那样的眼神也就是在电影里经过特技处理才能看到。至于说自己当时是个什么眼神,也许只有大家最有发言权了。我边上坐着我们的领队,他已经五十多岁了,也曾经是军人,看他好像还泰然。可能是他看到我惊慌失措的样子,有失体统,于是用手握了一下我的手,微微一笑说:“沉住气,他们会想办法的。”
我知道他们会全力以赴的,可是这是在天上呀,如果在出现起飞时的情景,难道我们能在空中停留一个小时。我为了让自己保持安静,把头紧靠在座椅背上,紧闭双眼。可就在这时,空姐走到机舱最前面,已经不在喇叭里说话了。她让大家保持安静,说有话要和大家说。就凭这种气氛,我就已经预感问题严重了。
“大家不要紧张,机组人员正在全力进行处理,现在我们要派机组人员回地面,请大家马上把贵重东西和要留的话语写在我们即将发给大家的纸上,尽量让字迹清楚一点。”空姐说完,我就看见另外的一个空姐动作迅速的开始给大家分发纸张。当空姐把纸张递到我面前的时候,我都已经不知道自己应该伸出手去。只见空姐朝我微微一笑。就是这一笑,让我顿时都快要彻底的精神崩溃了。
写什么呀!我才二十出头,连个对象女朋友什么都没有。给爸爸妈妈说几句话,可是这时心乱如麻,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瞟了一眼整个机舱,看到大家都在低着头,就是在短短的几秒种时间里,我感觉到自己的大脑是一片空白,什么思维,什么思想,统统在这样的瞬间都变成了混沌和模糊。
我想写,可是笔尖在纸上怎么也不能按照笔画停留下来。当时我都不知道自己的眼里是衔满了泪水,还是视神经已经麻木,反正脑子什么都没有,眼前什么都没有。我不知道生命在终极的时候表露出来的会是什么,我也不知道什么叫着生命的极地体验。反正在此时此刻,我已经觉得生命和灵魂彻底的分离开了。
也许这就是一种生命最后的体验,就在我最后连钢笔都不能握紧的时刻,忽然飞机突然颤抖了一下,猛的感觉在上升。这时我顺着玄窗看,只见机翼上巨大的冰块开始滑落下来。飞机发动机的声音开始正常了。随即空姐告诉大家说故障已经排除。当时机舱里欢呼声一片,不过我却没有精力了,别看就那短短的一两分钟时间,我仿佛觉得自己已经从另外的一个世界里打了个来回。
“感觉怎么样?”我们带队的领导问:“是不是觉得和平日里讨论死亡的感觉不一样呀。你我都曾经是军人,平日里讨论死亡总是那么的坦然,觉得流血牺牲和平日没有什么两样。现在感觉怎么样了,是不是面对死亡讨论死亡是另外的心灵感受?”
“原来死亡前的感受是这样呀!”我说:“过去没有过这样的体验,觉得李大钊伟大,面对绞刑架竟然那样的坦然,可是今天我知道了,不论是谁,真的要面对死亡镇静坦然,视死如归,还真的就不是说说而已。”
一个小时四十分钟,我们终于到了厦门机场。走下飞机,尽管热浪迎面扑来,可我的心里还是感到了一种从来没有过的释然。来接站的是厦门大学台湾问题研究所的同志。在去宾馆的路上,我把我们在飞机上的奇遇告诉了他们,原想一定会引出点什么话题来,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他们听了只是淡淡一笑说:“在内地你们还觉得这个新鲜,可是在我们和台湾海峡这里,飞机掉下来的事情经常发生。
“经常发生?”我感到吃惊。
“不是客机,是军用飞机,也就是我们常说的战斗机。”好像是研究所的一位副所长说:“一个国家怎么样都可以,千万别分裂,就象现在大陆和台湾,两岸为此不知道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前两天,就有一架双人战斗机掉下来了,飞行员也没有跳伞,最后都掉进大海里,现在还没有找到遗体呢。”
“战斗机不是飞行员可以跳伞吗?”我问。
“是可以,可是听说跳伞的装置有了故障,结果没有弹起来,所以……”副所长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接着说:“其中的一名飞行员还是咱们研究所里同志的丈夫呀,真是……”
说到这里,大家都沉默了。我开始还想问点什么,可是现在也什么都不能再问了。车子一直把我们送到宾馆,当我躺在床上,想彻底的放松自己的时候,我们领队的领导就进来了:“我们这次学习十五天,主要是交流。对了,人家现在要安排我们回去的路线,你是准备坐飞机,还是坐火车呢?”
“怎么刚来就说回去呀。”我说:“我要去上海,我想坐轮船,就定船票吧。”打发走了领导,我便身不由己的回味起飞机上那恐怖的一幕来……
看来生命的体验必须由生命自己来完成,用嘴说说大话,恐怕只能算着笑话了。看来理解那些笑对死亡的英雄,我们再也不能用那些无用的政治语言来表白了,因为那样真的会玷污生命的。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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