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五年级的时候,班上转来了两个农村的学生。他俩是堂兄弟,大的叫方忠,小的叫方全。方忠个子挺高的,身子有架没肉,就透着那么些清秀。方全就一般了,几乎没个特点,就有那么点腼腆。
班主任找着我,说:“他俩学习差点,你要帮助新同学。”
我一口应了下来。那时正学习雷锋,讲究个助人为乐。雷锋没事找事干,我有事怎能不干?更重要的是,一直和矿上的孩子玩,现在有农村的孩子,我当然想和他们玩。这可不是喜新厌旧,而是追求新异刺激。
他们住在一个叫极乐湾的山里。这地名叫得好。
湾里有一条小溪。溪很小,水很少。小溪顺着山脚拐来拐去,就有了许多的湾。直处的水,刚没过脚面;弯处的水就到膝盖了。湾不大,澡盆大小,游着小鲫鱼。鱼很容易捉。捉了又有,田里供应着呢!那层层月牙般的田,靠山泉蓄水,就没干涸过。
小溪两边的山,都生长着杨梅树。整个矿区,就这片山有杨梅树,每座山都有。少的五、六棵,多的几十棵。无人家的山,是荒山,是野山。山上的树是野树,树上的果是野果。有人家的山,就不同了。野果是任我们摘的,“家”果就不能摘了。尽管,只有房前屋后的树,是栽的,可眼皮子底下的,不是他的,是你的?就是他不说,那养的那几条狗,也要吠呀!
这下好了,我有两个农村朋友,这山,这果,就向我敞开了怀。极乐湾散住着几十户农家,祖祖辈辈,怎么说,不沾亲也带故。一通百通,连他们门前屋后的果,我也能可望又可及了。但也不能上去就摘,那可不是我的。我只需在那树下徘徊,或者眼就盯着那果,坚定不移,就能阴谋得逞。山里的人憨厚,那果又不值几个钱。摘几个,就当是风吹雨打,掉了几个,也就是了。何况,还落了人情,增了感情。
他两家都在山上,都在半山腰,紧挨着,仅是个高低。这里也就他们两家。方忠家门前,有两株一抱粗的杨梅树;方全家门前,是一排两米多高的桔子树,有七、八株吧。杨梅在这算不了什么,桔子因为少,就显得有些金贵了。因此,杨梅树,可以尽我爬;桔子,我就不能摸了。
方忠和我最接近,但他和别的同学交往也多。而方全就不同了,他就跟我一人交往,小鸟依人似的。他几乎不说话,就在我身后站着,不时,浅浅地笑笑。
我常去他家玩。那里也真好玩。屋后是大片的竹丛,密集的树林。就有那竹壳“啪啪”的剥落声,就有那小鸟“啾啾”的鸣叫声。在那一片绿荫里,是安宁,是惬意。尤其是那搭着一根根竹子的引水架子,有“扑扑”的淌水声、“滴哒”的滴水声。在这幽静的所在,那简直就是一支永奏不完的乐曲。而那清清凉凉的山泉水,格外地清甜。
我和方全,在山脚挖了一口小塘,两三丈的方圆。又接了一股山泉水,将它蓄满。这下有事干了。每次,我们都沿着小溪上行,一路捉些小鲫鱼,放入小塘。
小塘里的鱼儿越来越多了。我们常常坐在一旁看鱼儿游来游去。那鱼儿总是变化着不同的队列,也不知是怎么学来的。可惜,它们就是长不大,甚至还越来越小了似的。也许,这山泉水太凉了,或许是没啥好吃的。水清了,虫都不生呀!
不久,一场山洪将小塘填了。鱼儿哪去了?不知道。洪水流哪,它们就到哪了吧?而我也没了那再弄的心情。再后来,去那的心思也减了。谁叫孩子的心是野的呢?
恬静是不属于孩子的。我要的还是热闹。于是,到方全家,只是一种调剂,更多的是,我和矿上孩子们的瞎胡闹,瞎折腾。
方全还是一如既往地站在我的身后。当然,是在学校的时候。
不久,青青的桔子就有了,是那种刚能入嘴时的青。没多少水份,还很酸。方全就每天摘一个,拿来给我。起初,我极爱吃。倒不是好吃,而是稀罕。稀罕的东西,就值得珍贵,就值得炫耀。这样一来,同学们就知道方全家有桔子,就知道他带桔子给我了。
这天,方全很不好意思地走到我面前,挠着头皮说:“今天我没桔子给你了。桔子,被他们抢了。”
我看到他那极为难的样子,就说:“没关系的,酸酸的,我也不想吃了。”
我说的是真话,他却认为那是宽慰他。他说:“明天,我拿两个来,给你补上。我就在你家楼下等你,省得又被他们抢了。”
第二天早上,我下楼时,就见方全在那等着。他拿了两个桔子,不是从书包里拿的,而是从背后衣服里拿出来的。那桔子还有着他体温,有点温暖。我知道,他是怕又被别人抢去。我问他:等了多久?他说没多久。我拿着这两个青青的桔子,心里有股暖流在流淌。
我马上就剥了个桔子,递给他。他推辞不要,但最终还是接了。我们就这样,你一个,我一个,吃了。他问我“好吃吗?”我说“我最喜欢吃桔子了!”
这以后,每天的早上,方全都在楼下等我,每次都是一个桔子。我知道,那几棵小树是结不出多少果的。而他自己都没吃呀!我叫他别摘了,别送我了。可他没听,还是一天一个。那桔子,由青到黄,由黄到红。当然,也就由酸到甜,一天比一天的甜。
后来,我们小学毕业了。方全和方忠就到乡里读初中了。我们分手了。但是,我几乎半个月就去他们家玩一次。而他们到矿上时,也总会找我。
不久,我就到外地读书了,就真的和他们分别了。
二十年后,我到矿上看我哥,又遇到了方全。我真诚地邀他和方忠,到几千里外,我生活的城市去玩。他答应了。
几天后,动身的日子,他和方忠来了。他拿了个大大的包,那全是桔子,青青的。这叫我怎么吃呢?牙不掉才怪!我说:“青青的就摘了,怪可惜的!”
方全说:“这些年,一结桔子,我就想到你。多啥子,一天十个八个,几天就吃完了。我知道,你爱吃桔子。”
我的眼湿润了。透过泪花,我看到那是一片的青色。
啊,青青的桔子。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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