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是玉琴先见到的那个孩子。头一天回来对丈夫建业说，唉，那家的小孩看起来挺听话的，三个月了就会笑，胖胖的，就是肤色有点黑，跟她爸爸似的。

建业正坐在小饭桌边看报纸上的招工信息，听到媳妇的话，便慢慢扭过头去瞧着女人。没开口，但眼光中加了问询。玉琴去年就下了岗，找了个帮别人加工的活儿，在家里用缝纫机砸了大半年毛巾边。已经干了二十年同样的工作，每天从早到晚一直坐在硬木头椅子上拼命蹬缝纫机，女人的腰受了委屈，不到四十岁就出了毛病。前两个月疼得受不了，建业用自行车带她去医院一检查，腰椎间盘突出。这病没办法，得慢慢地养，啥时候好利索还不一定。眼见着女人砸毛巾边的事就干不成了，建业所在的厂子也出了问题。私人企业说"好"一下子就能发展起来，说"黄"也是一眨眼的事。厂里的货严重积压了，卖不出去，老板只好让建业他们放假，啥时候上班再等通知。这下子家里的空气顿时紧张起来，大女儿上初三了，转过年来就上高中；二女儿五年级，不久也面临小升初。自己小时候没上好学，绝不能再让孩子们也象父母似的没出息，可现在面临的实际问题却很严峻，虽说现在国家取消了义务教育期间的学费，但只要是澶州当地条件稍好点的初、高中学校，就是寄宿制的，光住宿费、饭费、校服费、补课费已让普通家庭咋舌，还有好多杂七拉八的日常开销也不会太少。建业两口子晚上躺在床上，关着灯、大睁着眼、掰着手指头算过半宿，到了大女儿上高中的时候，两个孩子每年至少得小两万的花销，更别说小女儿上初中到寄宿学校以后了。两个人越算越害怕，存折上原有五六万，可去年老家的父亲得了脑溢血，最后人财两空；今年又给玉琴治病，如今剩下的一万多块钱还不够塞学校一年牙缝的。女人心小，竟"嘤嘤"地哭起来，搞得建业心里也很烦躁。建业是厂里的会计，除了会算帐，没其他手艺，不象那些挡车工们，会织布织毛巾，摆弄剑杆大楼（织布机的一种），这个厂没活儿了，就可以到另一个厂去，手艺在身，走遍天下。建业的专业却是偏门，原来在朋友的企业还可以，但要往陌生的厂子去上班就够呛了。因为一般私人厂里的会计，都是老板的家属或挚友，只有这样厂里有什么不想让外人知道的事情，才不会泄漏。比如有时候需要造点假帐，避避税，应付应付检查什么的，让一个不相干的旁人当会计是绝对不行的。

建业前一阵子白天总到街上去转悠，注意着各处墙上贴的小广告，里面有时会有一些招聘信息，但屡屡失望。服装店售货员、大商场导购都要年轻漂亮的小姑娘，肯定不行；药品推销员、饭店侍应生同样是标了年龄限制，三十岁以上的没戏，就算是人家要，凭建业这张笨嘴也未必干得了；新建楼盘卖楼花的售楼员就更别想了。唉，指望不上小广告了，只好回家每天翻晚报上的招聘版，字斟句酌地仔细研究，盼望能从里面找到自己的位置，自知希望渺茫，最多也就是个心理安慰罢了。奔四十的人了，混成这个样子，实在没脸见人，即使是自家姑娘回家来多看自己两眼，都让建业觉得耳朵根子发烧，愧为人夫、更羞为人父。偌大的经济强市竟没有一个大男人的立足之地，不能不让他的心情坏到了极点。女儿们很懂事，大姑娘说，爸，你不用太着急了，大不了我明年上职业中学。我听说保定有个女子职业中专，挺有名的，花费也不多，据说国家每个月还给一百五的补贴呢！玉琴呵斥女儿，别胡说，职中有什么出息？还是上高中、考大学是正道。女儿反驳道，谁说职中就不出人才了？你知道中央电视台"梦想中国"第五名那个爱唱外国歌的吴琼吗，她就是保定女职毕业的中专生！母女俩的争论吵得建业更是心烦，干脆从家里出来，却没想到刚走到胡同口迎面碰上了老婆的一个中学同学。

建业，你干吗去这是？平常就话多不少的续体新是个典型的热心肠，前几天刚到家里来了一次，顺手送过来她家小院子里结的五六根丝瓜。玉琴推辞了说不要。续体新嘴里没把门的，边把丝瓜往厨房里拿边说，咱俩客气啥，你家的情况我又不是不知道，恐怕现在都快揭不开锅了，你把丝瓜炒了给孩子们吃，不省几个菜钱吗？话说得一旁站着的建业脸上又是红一阵白一阵的。续体新一拍建业的肩膀说，别不好意思，我也是个穷人，穷帮穷不算穷；不过我也就是这几根丝瓜的水平了，再多我也拿不出来。建业很感谢续体新，在这个时候还能想到自己的人不多了。

又见到续体新，建业忙回答说，我到外头转转。续体新脑子里的反应速度很快，笑着打趣说，你转转，你就不怕转头晕喽？建业只好尴尬地随着她笑起来。别傻笑了，到你家去，我有事跟你俩商量。续体新说。

原来她给玉琴找了个看孩子的活儿，问他俩干不干。续体新介绍说，孩子的爸妈是开运输公司的，每天忙的不得了，三十多岁了才生了个女儿，刚刚三个月。孩子奶奶远在内蒙古包头，没法看孩子；她姥姥年岁大了，身体也不太好。于是想找个老实人家当保姆，问问建业他们两口子愿意不愿意。

建业没说话，只是看着玉琴。玉琴迟疑了一下，便小声问，他们家出多少钱？

一个月五百，光是白天看，晚上就可以回家了。那家人说要到他家里去看孩子，我琢磨着挺好，这样你连中午饭都给自己家省了。续体新兴奋地叨咕着，没注意到建业的脸上带了忧虑。

建业对妻子说，玉琴，你的腰行吗？刚刚好一点，晚上才不喊疼了，如果去抱孩子，恐怕你支持不住。他的忧虑不是多余的，腰病不是小事情，医生说过，如果养不好的话，还有可能下肢瘫痪，永远都没法站起来。

一家人都在为钱发愁，有了一线希望，还不好好抓住吗？玉琴忙说，没事，一个小孩才有多沉呢，挺多十来斤，再说我也好得已经差不多了。玉琴马上就要跟着体新去看看孩子，认认那家的家门。体新笑着打了她一下，你看你，想看孩子也不能这么着急呀，我还没给那边回话呢，明天再去吧。

两个女儿放学回家，玉琴兴冲冲地对她俩说，女儿们，妈妈找到工作了。

大女儿成果马上问，妈，干什么？玉琴差不多是自豪地说，当保姆，带小宝宝。

小女儿年纪小，好奇心重，说，妈，我要看小宝宝，走，你现在就领我去。一旁的建业有了笑模样，这恐怕是两三个月来的第一次："硕果你可真跟你妈一样，都是急性子，刚才你妈也说了这句话，你体新姨都笑话她半天了。现在你想去也去不了，还没认过她家家门呢。"

一直到夜很深了，玉琴还带着高兴劲，建业却有了更大的心事。

二

玉琴看的孩子叫佳佳，别看她母亲的个头不大，瘦小枯干的，这小丫头却一生下来就有七斤重，现在三个月长到了十四斤，抱在怀里，还是有些份量的。所以，玉琴刚抱了四五天后，就感觉腰里的老毛病有点想闹翻身的意思，好象有一根疼痛神经从脖颈子处直贯到尾椎骨，整个后背都是酸疼的，特别是曾经犯病的腰部关节处。第六天到晚上回家后，竟不敢稍大幅度地扭身弯腰，虽是这样她还是不敢太声张。如果让建业知道了，肯定会着急，不准她再看孩子了，工作得来不易，轻易放弃就可惜了。再有就是那个小佳佳也确实是个讨人喜欢的小宝贝，虽只几天的功夫，却似乎对自己有了感情了。傍晚离开她家时，刚把她交还给在外面忙碌了一天的孩子母亲，这小人竟看着玉琴咧开嘴角要哭的样子，惹得玉琴又抱回来，亲吻了一会儿。佳佳母亲看着玉琴怀里的孩子，惊奇地说，唉，怪了，这孩子真是跟你有缘，才这么几天就离不开你了。原来我妈也看过她一阵，小佳佳每次都好像不愿找姥姥似的，我妈一抱她就哭。现在倒好，跟你很快就有了感情，不愿找我了。玉琴低下头去亲了一口小脸，心里荡漾起一股暖流。

说实话，佳佳不是个太漂亮的孩子，除了胖胖的脸上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外，其他没有很出色的地方了，皮肤还有点黑。不过，每一个孩子都是上帝派到人间的天使，天生都带着人缘儿。女人们也有与生俱来的母性，尽管玉琴已抱大了自己的两个女儿，但一见小佳佳还是喜欢得不行，触摸着孩子嫩嫩的肌肤、柔柔的身体，一种甜蜜温馨的滋味便自然而然地盈注心头，腰虽然难受，毕竟还是收获了一份母爱的满足。

建业几天来一直观察着妻子，看她好像没什么病痛的感觉，稍稍安了点心。晚上，两口子躺在床上，玉琴望着黑洞洞的屋顶，还在回忆小佳佳的大眼睛。建业知道她没睡着，便问，想什么呢，还不睡？玉琴说，帮人看了几天小孩，让我想起咱家俩闺女小的时候，都是胖乎乎的，可招人疼了。你还记得她们长什么样子吗？建业说，要让我猛一想，还真模糊，如果看着照片还行。玉琴说，要不怎么说你们男人心粗呢，我可都记得，一点都没忘。建业笑了，看来你看人家的孩子，还找到了过去的感觉，重温旧梦了。玉琴在床上想翻个身，不料腰猛得疼了一下，叫出了声："呦--"建业问道：怎么了，腰疼吗？不是，刚才我压住自己的手了，玉琴怕他怀疑，赶忙岔开话题，小佳佳快过一百天了，现在我是越来越喜欢她。建业说你高兴就行，就是注意点腰。我知道，睡吧，明天你还要早起给孩子们做饭呢，玉琴提醒了丈夫，可自己又耗了好半天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不敢再侧身睡了，只好仰面朝天着，很不好受。

玉琴以为睡一夜觉，腰能恢复过来，却没想到第二天雾挺大，刚抱了一小会儿孩子，腰就又疼得受不了了。偏偏小佳佳只要不睡觉，就得让人抱着，是个名副其实的"落地响"，一把她往小床上放，就"哇哇"地哭，搞得玉琴不知怎么办才好。孩子的父母早出门到公司去了，家里只有她们一大一小两人。佳佳母亲是个女能人，负责着联系业务和财务收支，在公司里比身为总经理的丈夫还忙。虽是年龄不小了才生的孩子，喜欢得不得了，但实在脱不开身来管孩子，只好给她找保姆。见玉琴干净利索，老实可靠，很是放心，却不知玉琴隐瞒了自己的腰病。

佳佳死活不在床上躺着，玉琴忍着疼把她抱在怀里，想在屋里走两步，可腰不给劲。最后没办法了，干脆躺到主人家的大床上，把佳佳放在自己肚子上面。可能是比较新鲜的缘故，小东西不哭了，还居高临下地看着玉琴笑。这可不是个长久办法，但玉琴一想如果现在半途而废了，愧对老同学的热心不说，自己对佳佳也有了不舍，家里更是短了一份收入。建业一时还找不到工作，自己要是又不干了，日子就真没法过了，还是咬着牙坚持吧。

中午的时候，玉琴好不容易把孩子哄睡了。佳佳父母中午也不回来，她自己就凑合着厨房里的材料做点饭吃。这两天她发现了一个规律，自己的腰早晨太阳还没出来时疼得厉害，到中午天气暖和了，疼得轻些，等到了傍晚就又疼起来。北方深秋的早晨雾气大，晚上湿度大，对于腰痛病人来说相当难熬。每到中午腰不太疼的时候，玉琴心里就痛快点，最难的也就是一早一晚，坚持过去以后就好多了。不过每天总要经过长长的折磨阶段，还是挺难受的，而且有种隐隐的害怕一直潜伏在心里。

三

让建业知道腰疼病犯了还是小女儿硕果的功劳。玉琴又熬了一阵，这天天气不好，整天阴沉沉的，她的腰一直在酸疼。到晚上，天终于下起了雨。现在玉琴心里已有了条件反射，害怕天黑，害怕阴天，更害怕下雨。一旦下雨了，她就心慌得要命，想赶快躺到床上。硬挺着吃完饭，建业收拾着桌子，玉琴刚要往屋里去，硕果就兴冲冲地跑过来，从背后猛地抱住妈妈的腰，尖下颏正顶在那个坏骨节上。玉琴不禁大叫一声："啊--"身子一抖，差点歪倒在地上，双手赶紧抓住旁边的门框。硕果吓得一惊，本想告诉妈妈自己又考了全班第一的好消息，不料却碰到了母亲的痛处。听到声音的建业忙凑过来问道，怎么了，是不是腰疼？玉琴额头上已冒出了汗珠，知道无法再瞒丈夫了，点了点头。

建业一边把玉琴往屋里搀，一边说道，你看你这样子还能看孩子吗，是不是早就犯了老毛病，一直瞒着我？玉琴赶紧说，不是……但因为疼痛，声音小得象蚊子叫。

你不用说了，你就是想多挣个钱，怕我知道你犯病了不让你去。现在行了吧，你想看也看不了了。建业给玉琴盖好被子，埋怨她不顾身体。

觉得自己惹了大祸的硕果一句话不敢说，站在旁边大睁着怯怯的眼睛看着妈妈。玉琴看见女儿的表情，苦笑了一下，来硕果，到妈妈这来。今天不是你的错，只怪妈妈以前没照顾好你们，也没照顾好自己。

建业坐在床边说，明天告诉人家吧，咱们看不了孩子了。

没事，我养一夜就好了，如果不阴天下雨，我身体结实着呢。玉琴不愿轻言放弃。

不行，不能干了。建业很坚决，不能为看个孩子，搭进去个大人。

大女儿在旁边看了一会，这时候说道，不知那家人会不会让咱们把孩子抱到家里来，如果那样就好办多了，爸妈你们两个换着班看一个小孩，就不会出现今天的情况了。

玉琴一听很高兴，是呀，如果人家同意就太好了。停了片刻，又有点担忧，他们就这么一个孩子会不会担心咱们家……

建业说，现在别下结论，明天再说吧，人家不同意就算了，你也甭惦记这事了。

没想到第二天事情挺顺利，佳佳父母先是开车到玉琴家看了看环境，就痛快地把孩子放到了她家。佳佳妈妈见玉琴家的三间房虽说旧了点，但院子不太小，屋里收拾得干干净净的，而且两个孩子都是乖乖巧巧的女儿，便放了心。她心里一直认为外地保姆是万万用不得的，电视上常报道保姆偷孩子的案件，差不多都是外地人所为。不过本地人因为澶州的经济环境好、工资高，愿意当保姆的很少，能找到玉琴这种手脚干净、干活利索的人更是不容易。何况玉琴在她家时已通过了她的金钱测试，头几天她故意把一些零钱放在似不显眼又能看得见的地方，可玉琴好象根本就没注意，连提醒她"注意保管"的小聪明话都没说，证明这个保姆没注意到或者忽视了这些钱，心里根本没把别人的钱放到眼里去，所以她对这个保姆还是值得信任的，佳佳放到她家自然也就可以放心了，至多是下了班开车多走几步路，而且接孩子的时间可早可晚，不必再有怕玉琴回家太晚的担心。

首先高兴的还是自己家的孩子们，中午放学后见家里多了个胖乎乎的小娃娃，兴奋地叫喊起来。虽只有两个人也拥着挤着、争先恐后地冲到床边，伸出手来想抱佳佳，唬得玉琴赶忙上前制止，佳佳太小了，你们不会抱孩子，会把她弄哭的。两个丫头没了办法，只得围在佳佳头前，用手指触摸她的小嫩脸，欣喜之情抑制不住，跳跃在单纯的面容上。孩子见了孩子亲，躺在床上的佳佳见姐姐们看着自己，虽说还没思考能力，但天生的好奇心让她也很兴奋，两只裹在秋衣里的小粗腿乱踢乱蹬，小手也挥动得很有力，大眼睛滴溜溜左右翻滚，逗得两个女孩更是开心。

建业走过来赶孩子们，快去吃饭，再耽误一会儿，上学该迟到了。女孩们恋恋不舍地走了，建业便轻轻地在床沿坐下来，低头端详着佳佳微黑的小胖脸。懵懂的婴儿也注视着眼前的陌生人，过了一会，竟伸出小手，去抓建业的下巴。建业一喜，忙凑过脸去。嫩嫩的小手在胡须参差的嘴唇边抓挠，男人渐渐觉得心中有块极其柔软的地方被婴儿触动了，身体也仿佛失去了一部分筋骨，整个人都柔了，软了，迷醉了。

四

佳佳妈妈每天早晨把孩子送过来，傍晚五六点钟再接走。中午放学后便成了成果硕果姐妹俩的欢乐时光，到了家就急不可待地跑过来，亲小脸、摸小手、看小人。爸妈不允许她俩抱佳佳，却不能阻止孩子对孩子的特殊怜爱。每逢星期天，两人更是积极的不得了。成果大几岁，总是紧抢着给佳佳洗奶瓶、冲奶粉。硕果也想学姐姐，但老大一瞪眼说，你不会冲奶粉，你冲的佳佳不爱吃。好象她冲奶的奶粉也和其他人的不一样，经她的手摆弄过就高人一等似的。硕果很不高兴，哭丧着脸去找妈妈告状，玉琴只好给她安排一个新任务，让她负责收拾晾衣绳上洗过的婴儿衣服。硕果不大情愿，因为毕竟和喂奶比起来显得不是那么直接，没有了面对面的热乎劲，心里觉得欠缺点什么，但别的事情又不能干，只好撅着嘴去院子里捡拾小衣服、尿布，眼睛还不时透过窗户扫描姐姐给孩子喂奶的身影，满心的不高兴。

大女儿做事很认真，奶瓶里奶的温度把握的不错，玉琴夸奖了她几句。成果很兴奋，一边给佳佳喂奶一边问妈妈，妈，我们小时候也是这么喝奶吗？你是不是也象佳佳妈妈一样自己没奶水呀？

玉琴说，可不是呢，我生你们的时候年轻，奶水多，你俩没受过喝牛奶的这份罪。不过，妈妈的罪就受大了，你还好点，硕果吃奶的劲大，嘬得我生疼。

成果开着玩笑说，现在我去打她，谁让当时她那么大劲来着！

玉琴笑着轻打了大女儿一巴掌，你个死丫头，就知道说笑话逗我乐，快别瞎说了，去看会儿书吧。明年你考好点，别交赞助费，就等于给家里省钱了！

成果说，我上女职更省钱，还有补助呢。

又胡说。玉琴不想听这话，在一般人眼里，职业中学还是低人一等，好象不是好学生该去的地方。

成果往她们的屋里走，回头又说了一句，我没胡说，我就学幼师专业，一辈子看佳佳这样的小孩。

大女儿也不过十五周岁多点，还是个孩子，但话语中已带了对家庭贫困的担忧。她的学习成绩还是相当不错的，考重点高中问题不大，现在却有了上职中的想法，做父母的心里很难受。如果因为经济原因孩子上不了正规大学，足以让父母悔恨一生。佳佳固然可爱，但工资也着实太低，两个大人看一个小人毕竟不现实。建业决定还是要出门找工作，最好是也能在家里干，就可以内外兼顾了。

也许是佳佳带来了福气，一份短工在此刻适时地找上了门。澶州最大的自行车商场叫"国胜车业"，老板是建业小时候的朋友杨国胜。这天来到建业家，进屋就把抱着的一大摞新旧账本放在茶几上，建业，你不是没事吗，你给我把公司的帐给捋顺捋顺。秋梅那老娘们弄了好几年糊涂帐，现在想一下搞明白了都不行。为查一个前年的支出，这两天我脑袋都乱成了一锅粥。你帮忙重新鼓捣一本清楚明白的，以后也好查好找了。

建业说，秋梅不是脑子挺好使的吗，这点小帐还难得住她？

国胜一撇嘴说，再好使的脑袋也架不住没文化，账目记得混乱，时间一长自然而然会出毛病。国胜的老婆秋梅当着自己家的会计，挺能干，不过文化的确低了点，小学还没毕业就辍了学。不到二十嫁给了国胜，两口子开始坐些小生意，后来得着机会卖起了自行车，终于脱贫致富。现在商店经营得有模有样，算是越过"小康"奔了"大康"。

国胜放下账本走了，可没过一个小时，建业又把他叫了回来。账本记的实在是太随意，有的根本看不明白，建业只好让国胜把原始单据拿过来对照着，重新登记上册。这次国胜抱过来两大纸箱子，里面的各种纸片塞得满满当当的。建业不由得笑了，国胜，这可不是一两天的功夫就可以弄清的事了，搞不好得半月二十天的。

一个月也得干，没办法，如果一直这么记下去，早晚有一天成了没头帐，现在早弄清了早省心。国胜说，你就先在家里拾掇着吧，越清楚越好，弄多长时间算多长，我给你发工资。以后实在不行，你就到我那儿去当专业会计，咱哥们自己的事情，大家都放心。

有了一句国胜的痛快话，建业安下心来清起了账目。玉琴则更高兴，建业既能工作，现在还不用出门，可以帮助自己照顾小佳佳，给上学的孩子们做饭，实在是一举多得的好事情。

五

建业整理国胜的账目用了一个月的时间，期间因为原来账本上有些看不清楚或不明白的地方，便时不时地跑到商店里询问老板娘秋梅。后来见问题越来越多，跑来跑去的也麻烦，干脆固定在中午吃过饭后就到商店里去整理，这时候玉琴的腰大多不会疼得太厉害，而佳佳也开始睡午觉了。每次出门以前，他总要抱一下孩子，亲上两口。小东西的手脚已经很灵活了，建业一把脸凑过去，佳佳就用两只手去摸男人的大脸，好象也要抱住对方似的，让建业心里感到热乎乎的舒服，带着一份发自内心的满足离开家。

整理完账目后，建业继续留在了国胜的商店。他给商店里的电脑安装了一套财务软件，每天除了记帐还要交秋梅学会使用会计系统，不过仍是下午才去商店。虽然国胜给的工资不低，但他明白自己不会长期在这里干下去。

也许是喝牛奶的缘故，佳佳的身体很壮，轻易不感冒发烧的，一身的小胖肉比差不多一块出生的孩子摸起来瓷实。还不到五个月，佳佳在床上已能坐得很稳当了，六个月以后学会了手脚并用地乱爬，稍一不注意便可能从大床上摔下来。佳佳妈妈老早就给她买了小床、手推车，但每天佳佳回到自己家后也要用这些东西，所以没有给玉琴送过来，她认为没必要再买一套，心里也明白玉琴肯定会自己想办法，不会让她的孩子受委屈的。她想得没错，建业在佳佳爬得快些后，便从国胜商店里拎回来一个婴儿多用手推车，这是个样品，虽已放了一段时间，样式老点，但并没有毛病。秋梅只收了半价，让建业很高兴。秋梅知道他是自己掏钱给佳佳买的之后，非常不理解，看他还相当的兴高采烈，禁不住说他是傻冒，是穷棒子没钱还割自己的肉喂富人家的狗。建业没把女人讲的难听话放在心里，脑海里想象着佳佳坐在小车里的情景，嘴角不由得漾起一抹笑意。

北方进了腊月门，就得买烤火煤，烧暖气。这一年家里买的煤比平常年头要充足，两个女孩怕冷，玉琴的腰也不能着凉，更重要的是多了佳佳。小东西现在扶着大人的手可以在床上站一会儿了，还能顺着大人的引导蹲下立起的，玩得高兴了，微黑的小脸上便荡起欢乐无邪的可爱笑容，一个浅浅的酒窝痕迹点缀在左脸颊上，平添了几分灵动的秀气。一家人更是喜欢的不得了，每天亲呀抱呀的没够，两个小姑娘时常要为抱佳佳而闹气，既使规定好了各自拥有孩子的时段，也还是因为你多亲了一下、她少抱了两分钟告状到父母那里，弄得大人哭笑不得。

建业对玉琴说，过去咱俩以两个女儿为中心，看来现在家里的绝对中心是佳佳了。

玉琴说，这样也好，让孩子们也了解父母养育她们有多不容易，体谅咱们的用心，兴许能更认真的学习呢。

建业点点头。最近一段时间两个人的确好象塌实了不少，除了抱抱孩子以外，老大不再总提要上职中的事了，硕果也很少吵着看动画片，一对梳小辫子的小脑袋挤在写字台上看书的身影，让父母看在眼里，暖在心头，家庭里满溢的温馨使今年的冬天少了几分寒冷。

眼看就要过年了，自行车商场里特别忙，建业只好开始跟其他人一样早八点晚六点的上班。好在玉琴经过几个月的将养，腰病轻了不少，而且现在佳佳喜欢上了走路，不太要人总抱着了。佳佳的小手扶着床沿，两只小胖脚试探着在床上慢走。她对自己的壮举很好奇，也很骄傲，一有机会就展示她的凌波微步，特别是在观众人多的时候，小脚丫移动得很快，几步就能扑到玉琴的怀里，然后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环顾其他人，好象在自豪地朝大家表功，还好象在挑衅，说"你们不行吧，要不也来试试？"于是家里的笑声更是热火朝天。

硕果发现了什么，对妈妈说，妈，你看佳佳走路的时候怎么用脚尖呀，她干嘛不用整个脚掌呢，多累呀！

建业走过来解释说，小孩子学走路都是这样的，是因为她们的脚掌比较特殊。说着，他把佳佳的一只脚拿起来举到女儿面前，你观察一下和你自己的脚有什么区别呢？

姐姐也凑过来，哦，小孩的脚掌是三角形的，脚掌上部是扁平的一片，脚跟部分是个窄窄的小长三角。

对了，所以小宝宝用脚掌前面走路会比较稳当，如果脚后跟着地用力呢，因为是三角形尖状的，站不稳，会比较容易摔倒的。

原来如此，小宝宝们好聪明呀。两个女儿恍然大悟，我们小时候也是这样的嘛？

那是肯定的了。建业点了点头。

玉琴看着丈夫，笑了，呦，不错呀，知识挺丰富的嘛，书上看来的？原来怎么没听你说过？

建业摸着后脑勺，不好意思地说，我是看着佳佳学走路，自己瞎琢磨胡猜的。

大女儿用手指点着建业，连点了几下头，用心很用心，观察很细致，可得九十五分。

硕果倒是干脆，把送到眼前的佳佳的小脚丫塞进嘴里，趁大家不注意猛地咬了一小口，然后撒腿就往外跑。佳佳抖了一下脚，嘴角稍微撇了撇，委屈地看着玉琴，作势要哭的样子，玉琴忙亲了孩子一口，说，臭姐姐欺负我小宝宝，一会儿妈妈去打她，没事宝贝。

玉琴已经习惯了在哄佳佳的时候，自称"妈妈"了，内心中已然承认了这么个三女儿。

六

到了春节，佳佳要和父母一起回包头看奶奶了。玉琴看孩子的最后一天已经是腊月二十六，天气阴得很厉害。前几天下了一场雪，南房根下还积着不少没化尽的雪渍，东一块西一块的，显得斑斑驳驳，更映衬出冬日的寒冷。

送佳佳出门的时候，一家人都跟到了门口。佳佳被抱进车里，眼睛却一直望着玉琴她们，透过玻璃她的小脑袋还是歪着的，小手生涩地举起来向后摇了摇，小而短的手指还弯曲了几下，表示再见的意思，样子好像明白什么似的。这是她新学的本领，还不太熟练，在此时的表演却让所有人心酸。建业望着小轿车越走越远，目光也随之拉长。玉琴已抹了眼泪，女儿们更是哭出了声。她们从父亲的口中知道，妈妈过完春节以后不会再看小宝宝了。建业想在开春后自己干个生意，玉琴也要跟着去帮忙了，照顾佳佳的活计只好放弃。九个月的孩子虽然还没有什么敏感的思想，却也有了一点点模糊的意识，一整天家里人你抱我抢的，虽是热闹，但气氛异常，小东西也受了感染，闹腾得不象平日那样厉害，而是一会儿亲这个一下，一会儿又抱那个一下，显得格外懂事。她还不敢不借助其他支撑物走路，但小手即使摸着别人的一个指尖就能走得很稳，这是她小小的心理障碍，并不是怀疑自己的能力，而是带了一份经验欠缺的胆怯，一份对大人习惯性的依赖。

送走了佳佳，一家人坐在饭桌前吃饭。成果一边夹菜一边问，妈，你说以后我们不再和佳佳见面了，她能记住我们吗？还能想起我们吗？

记不住，即使三四岁大的孩子经过两年三载的不见面，也能忘得一干二净。建业给硕果夹了一筷子离她稍远的菜，放到孩子的碗里，夹空回答老大的疑惑。你看电视上那些被坏人拐卖的小孩们，被解救回家后基本上都不认得自己的家长了，更何况佳佳这么小的婴儿了。

硕果急着说，那咱们不是白看了她吗，连记都记不住。

一句话大家都笑了，玉琴说，不白看又能怎么着，你看孩子几个月，还想让人家把孩子送给你呀。

傻瓜，佳佳妈妈给了咱妈工资，算是得了劳动报酬。成果大人似的分析说，不过听别人说，如果看这么大的孩子，有的家都给七八百块钱，佳佳她妈太抠了，才给五百，说起来还是有钱人呢！

嗨，什么多呀少呀的，咱们不就是喜欢人家孩子吗？玉琴打断成果的话，她当然早就知道按澶州当下一般的保姆报酬来说，佳佳妈妈给的工资的确是少了点。试着想提醒一下佳佳妈妈吧，她的脾气秉性又让她说不出口，而且潜意识里有种一旦提出加工资，好象就觉得对不起佳佳似的，更怕让别人说自己只认钱不认人，显得太世俗。后来想透了，反正喜欢孩子是大前提，钱多少倒是其次，多个一百二百的也发不了财，便心平气和下来。

象过去的春节一样，今年没有什么特别地方。家里是女孩子，不象有男孩子的家庭一样，春节自然就缺少了很多老百姓所说的那种热闹的"年味"：鞭炮买的不多，北方女孩子也没有大年初一出门拜年的风俗，家里因为没有老人，来串门的人也历历可数，所以过年显得比别人家冷清许多，和平时没区别。成果硕果姐妹俩每天围在电视机前，七手八脚地抢遥控器，为看哪个节目吵架。虽然两个人年龄差五岁，但成果并不处处尽让硕果，还依仗大姐的名头经常训教小妹妹，气得玉琴总骂老大不懂事。可不管怎么骂老大也是一如既往，而硕果还就爱跟姐姐在一起，姐姐干嘛她干嘛，即使姐姐训教她也死皮赖脸地跟着，让大人看得眼直，没了话说。

今年和往年唯一有区别的就是多了佳佳的话题，小东西走了十几天了，家里不管大人小孩都很想她，话里话外时常提起她。玉琴对建业说，你猜佳佳他们从内蒙回来了吗？建业说，应该是回来了，走时佳佳爸爸说只去十天，现在都半个月了。玉琴用胳膊肘碰了碰丈夫，要不你给她家打个电话问问，如果回来了咱们去看看她。建业瞪了玉琴一眼，你怎么不去？我一个大男人问人家小女孩，象什么样子？好意思吗？

玉琴不好意思自己打，她意识里有一种观念，已经跟佳佳妈妈说过不再看孩子了，还总打听，怕人家笑话她没出息。但又实在忍不住，便去怂恿硕果，小硕，好宝贝，你去打电话问问。

接到命令的硕果很高兴，马上跑到电话旁，拨通了佳佳家的号码。一家人果然回来了，从电话听筒里还传出小佳佳欢快的叫喊声，一旁侧耳听着的玉琴一把抢过硕果手里的电话，也不管对方接电话的是谁，就大声说道，佳佳明天我们就看你，在家里等着啊。

放下电话，玉琴立刻带着女儿们奔了超市，毫不犹豫地给佳佳买了一大袋积木，花了七八十块。

想到就要见到佳佳了，玉琴一夜又没睡好。建业笑着骂她，你是不是神经了，看个孩子值得这么激动吗？玉琴不理他，依旧睁着眼睛胡思乱想。

七

建业准备在澶州纺织商贸城里租个门脸搞毛巾批发生意，对于这样一个以纺织业为主的小城，还是比较热门的行业。玉琴她们去看佳佳了，建业因为要到商贸城找房子，所以没跟过去。临近中午回到家之后，没进屋就听到一片欢声笑语，建业想，看来这一次娘三个收获不小，挺高兴的吗！进屋一看，一个小小的身影正立在床中间，小手指牵着硕果的手，蹒跚着脚步边走边咧着嘴"格格"地笑，是佳佳！建业心里一喜，只见小东西穿着一身小红棉衣，脸上也红扑扑的，玩得正欢。

玉琴见丈夫进来，便解释说，佳佳妈妈她们的公司现在已经营业了，一时还找不到合适的保姆，自己当下也没什么事，就先看她几天。

建业顺口说，我看你是放不下人家了，越看越想看。

玉琴不理他，扭头指着建业对佳佳说，宝贝，你看这是谁呀，是不是爸爸？

佳佳睁着大眼睛忽闪了几下，象是在回忆，很快记起来了，热切地望着建业，向他走过来。

建业心里又是一热，忙用手扶住佳佳。孩子的眼睛依旧看着他，小嘴唇翕动着，一个不太清楚的字音瞬间鸣响在建业的耳朵里，"爸--"佳佳此时从嘴里迸出的字是不自觉的，没有太清楚的意识，只是个懵懂的呀呀学语，但足够让一个男人激动不已了。建业难掩振奋，一把抱住孩子，用大脸去蹭佳佳软软的肚子，激起更欢快的一波笑声。

租房子、整理房间、组织货源、联系在外面经销纺织品的朋友，建业自打过了元宵节后就忙得不可开交。在澶州，做纺织品批发并不需要太大的本钱。首先到各个生产厂家取些样品，悬挂在自己的商店里。一旦到商贸城里进货的外地客商选中了某一种，便给厂家打电话，让其把所要的货物送到自己这里，客商看好货后交过货款钱，就帮他打好包裹，由转运站发货到他所要求的地方就可以了。所谓批发说白了就是中间挣些差价，从而起到架设生产厂家和外地市场之间桥梁的作用。建业在工厂上班的时候当会计，也交下了一些在外地做纺织品生意的熟人，算是积攒下了一点可利用资源。现在做起批发来，虽无多大的魄力，但性格憨直，做事认真，虽说万事开头难，也勉勉强强凑合着做了起来。做这种生意如果一直保持诚信第一的宗旨，随着客户的积累越来越多，买卖会越来越好，收入自然也会越来越高。

这一天，两个人接了一个大点的单子，一算帐竟挣了一千多块。一家子很高兴，玉琴狠狠巴巴地买了不少菜，在家里摆上了席，把国胜两口子和续体新一家子也叫了来，大家一起聚聚。以前大家都帮过自己，总没机会表达一下谢意，现在日子算是初现曙光，建业觉得是时候在一起热闹一下了。

大人们谈着话，喝着酒。女人和小孩子们吃饭快，一会儿便离了饭桌，孩子们跑到院子里去踢毽子，女人则围在一起磕着葵花子聊天。续体新舌头利索，思路敏捷，跳跃性强，不一会儿就谈到了小佳佳。她对玉琴说，你知道吗，小佳佳现在又不上托儿所了。

玉琴忙仔细打听，续体新解释说，那孩子年龄太小了，到现在才一周多点，不太适应，去了一个礼拜就闹开了病，又发烧又拉稀，住了好几天医院。没办法，只好暂时送到她姥姥家，老人身体不好，恐怕孩子又要去托儿所了。

玉琴一时语塞，心里暗自埋怨起了佳佳妈妈，好不容易要了孩子，为啥不好好照顾自己的宝贝呢，为挣钱把个小小的婴儿折腾地受了这么大的罪，真是不能理解。

晚上，建业知道她有心事，问她打算怎么办，玉琴心疼地落泪，说我还能怎么办，现在咱们的事才步入点正轨，虽说没挣多少钱，但我不能撂摊子呀，最多是去看看。建业也是无策，叹息了两声。在一边看电视的成果听着父母的谈话，没有作声，一会低着头，回了她们的小屋。

成果面临中考，家里紧锣密鼓了一阵。女儿倒显得很轻松，每天正常的看书复习，没见太着急的样子。父母对孩子还是挺放心的，成果从小到大都是个听话的孩子。没想到考试成绩一公布，让建业他俩大吃一惊，总成绩没到重点高中分数档没说，竟还不够普通学校的最低录取分数。

成果表现得相当坦然，大大咧咧地对父母说，没办法了，我只能上职中了。

建业头脑中一个晕眩，难道女儿是故意的？他和玉琴对望一眼，说，你给我回学校复读，明年重考！

女儿的声音不大，却是让父母吃惊，如果还考不好呢？还复读吗？

玉琴稍停顿了片刻，问道，你打算上哪所职中？是你原来说过的保定女职吗？

成果一扬脸，对，我学幼师专业，花钱不多，三年之后就可以回来挣钱了，还可以教佳佳，我毕业的时候，她才不过四岁。

建业猛地冲到女儿面前，想打她一巴掌，可手扬起来，又打不下去，气得把手一甩，走出了屋。他没想到看佳佳的半年时间，竟让女儿刻骨铭心，还因此确定了以后的生活目标。

屋里的成果对妈妈说，妈，明天咱们去接佳佳吧，反正我还有三个来月才开学，这段时间没事，我带着佳佳。

玉琴一下子明白了成果的心思，她和自己一样在牵挂着佳佳，而且有一个疑问在玉琴脑子里打转。

晚上建业自己到女儿们屋里睡了，玉琴她们娘三个挤在大床上。天气已渐渐热起来，可小孩子们不管，不一会成果和硕果就都钻进母亲的薄被子里，一边一个地抱着妈妈。

喧闹了一会儿，玉琴把自己的疑问摆给了成果，成，你想上职中，是不是也因为家里的条件不好，怕给爸妈增加负担呢。

成果沉默了一会，小声说，现在咱家虽干起了批发，但还没挣到钱，投进去的房租都没收回来。我要上好点的高中，你们肯定又要去借钱，还不如我先上职中，以后想上大学还可以进修。再说，我的确挺喜欢小孩的，当幼儿教师就是我的理想。

玉琴幽幽地叹了口气，孩子大了，懂事了，老早就有了自己的心事，知道心疼父母。她的眼眶一酸，一股热热的液体流了出来，两只手把身边的女儿搂得更紧了，贴肉贴心的。

明天我们去接佳佳吧，临入睡之前，成果还在嘀咕着。另一边的硕果朦胧着睡意，应答着姐姐，我要先抱一会儿，我都好长时间没见过她了……

另一间屋里传来建业的咳嗽声，清晰而低沉，和玉琴一样没有睡着。

夜深沉，星寥落，身边的女儿脸上带了微笑，想必是在梦中逗着佳佳玩笑呢。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