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今日偶读《中国艳史》，方知中晚唐著名诗人杜牧与湖洲名妓张好好有过一段凄美动人的爱情故事。然书中所言过简，读罢意犹未尽，心下怅然，索性放飞自己的思绪，任想象如脱缰野马般自由驰骋······　

1　

能不能再为我跳一支舞　

“杜郎，是你么？真的是你么？”她痴痴的看着他，他依旧是玉面星眸，却比先前消瘦了许多，两鬓已微微泛白，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终也逃不过岁月之轮的碾轧。　

“好好，是我，我来了，来看你了。你怎么哭了？你这般伤心叫我如何舍得下你？好好不哭，我喜欢看你笑，那对小酒窝可不是用来盛泪的，快点笑一个给我看。”他也痴痴的看着她，这个让自己钟爱一生的女子，她还是那么年轻，那么美丽，只是眼里有太深太深的愁怨和伤痛，这些愁怨和伤痛都是他带给她的，这一生，恐是无法替她抚平了，来生吧。　

“你又要走吗？要去哪里？带上好好一起去吧，好好再也不想和你分开了。”她噙着泪可怜兮兮的看着他，人生最苦是离别，这种苦她已尝够了，这一回，无论如何也要跟定他，决不放手。　

“不走了，再也不走了，永远留下来陪着我的好好。现在可以笑了吧？好久没看到好好笑了，快把小酒窝露出来，让我闻闻上次唇封的酒还在不在？”他轻轻捧起这张梨花带雨的脸，无限爱怜的吻了下去，她的回应是那么热烈，那么缠绵，像一根藤紧紧缠绕着他，似要嵌到他的身体里去，她，还是当年那个为爱痴狂的小丫头，一点都没变。　

“好好，能不能再为我跳一支舞？你我初见时跳的那支，还记得吗？”　

“记得，当然记得，永远永远都会记得。”　

2　

柳堤初见，十年之约　

阳春三月，杨柳岸徐风轻送，桃花盛开，摇落满地的缤纷。扎着一对羊角辫的女孩，蹲在桃树下，将花瓣一片一片捡起，放到精致的荷包里，不时深深的吸上一口，绽放出纯洁明净的笑容，还有一对迷人的小酒窝。　

“你是张好好吧？”白衣翩翩的少年，蹲在她面前，手不停的替她捡花瓣，眼却一眨不眨的看着她。　

“你是谁？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为什么你认得我我却不认得你呢？”她歪着头，满是惊讶的看着他，视线与他的交会后却又慌忙低下头，红了双颊。　

“我不仅知道你的名字，还知道你为什么叫这个名字。两个好字，一是不施粉黛自然好，二是能歌善舞才艺好，所以好字重叠，对吗？”张好好在湖州的名气很大，他慕名已久，一直无缘得见，乍见这丽质少女，直觉便告诉他，她就是张好好。　

她不语，头压得更低，脸也更红了，就像这满树的桃花，但这羞答答的美态却又比花略胜三分。　

“在下杜牧，今日得见好好姑娘，真是荣幸之至。”他起身作揖。　

“你是杜牧？杜牧是这个样子的吗？”她读过杜牧的诗，最喜《七夕》这首：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天街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在她的想象中，但凡有学问有才识的人都应该是上了年纪的人，可他如此年轻，却说自己就是赫赫有名的杜牧，这不得不令她怀疑。　

“哦，那依姑娘之意，杜牧该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呢？”他强忍住笑，装作很认真的样子问。　

“我想他应该蓄着山羊胡须，头发差不多全白了，哦，胡子应该也白了，总之，是很仙风道骨的样子，绝不是你这样的。”她想问题的样子好可爱，长长的睫毛扑闪扑闪的，乌黑发亮的大眼珠子滴溜溜的转着，似要溢出水来。　

“哦，我知道了，是不是这个样子？”他将右手拇指和小指翘起，支在下巴下，然后又故意咳嗽了几声。　

她很大声的笑了，露出光洁如贝的皓齿，还有那对能醉死人的酒窝，她的笑容是那么纯真无邪，让他的心有被春风拂过的感觉，暖暖的，酥酥的。　

“好好，能不能为我跳一支舞呢？”　

“恩。”她娇羞的应了，如一只欢快的小鸟般开始舞蹈，她跳的是当时最流行的胡舞，活泼冶艳，充满了异域风情，他醉了。　

接下来的日子，他教她学习诗词，告诉她诗与词的区别，给她讲解诗词的韵律，意境和手法，并鼓励她多读书，不断充实自己。学习之余，她就为他弹曲，唱歌，跳舞。一个月的时间就在他们耳鬓厮摩两情缱绻中飞快的过去了。他接到父执的书函，督他进京赴试，他虽不舍，却还是为了功名，忍痛与她惜别。　

临别前，他将彻夜为她写下的诗篇塞到她冰凉的手心里，“好好，等着我，十年之内我必乞官到湖州，那个时候你已经长大了，我一定娶你为妻。记住啊，我们的十年之约。”船开了，他在船尾大声呼喊，那喊声即使在多年以后仍然清晰如昨的在她耳畔回响。　

其实当时她还是个懵懂未知的少女，不知道什么是爱情，可是她知道自己很喜欢和这个叫杜牧的大哥哥呆在一起的感觉，那么开心，那么塌实，所以她舍不得让他走，所以她紧紧的抓住他的手，不肯松开，所以她的眼泪一直掉一直掉，手一直挥一直挥，直到他的身影凝成一个模糊的黑点，融入浩淼的水天一色中再也看不清楚。她颤抖着展开手中的红笺，笺上泪渍未干，有几处濡湿了墨迹。《赠别》：娉娉婷婷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多情却似总无情，唯觉尊前笑不成。蜡烛有心还惜别，替人垂泪到天明。”　

3　

不期而遇，重逢真好　

他的仕途一帆风顺，官至监察御史。可他并不快乐，常常会怀念在湖州的那段日子，常常会想起那个在桃花树下为他翩然起舞的女孩。一年了，她该满十五了吧？是否又长高了些？该够得着他的肩膀了吧？她也会像他想念她般的想念他吗？她还记得他们的十年之约吗？此番奉旨到江西道察看民情，若是能遇到她该多好啊。明知她在湖州，却忍不住这般痴心妄想着，这样想着也是一种慰藉。　

吏部侍郎沈传师大人设宴为他接风，宴会很隆重，可他依旧提不起兴致，强作欢颜，频频举杯，咽下那一杯又一杯的穿肠毒药。酒入愁肠愁更愁。好好，你可知道我日夜都在思念着你？意识在模糊，心神却还清楚，他知道这样的话在这样的场合只能和酒咽进肚子里。　

一袭鹅黄色水缎长裙，一张清水芙蓉般的俏脸，一双明若秋水的美眸。那不是好好吗？他放下酒杯，使劲的揉着眼睛，不，不，怎么会是好好呢？相貌相似而已。可是那神态，那举止，怎也这般相似呢？是谁？那台上翩跹的舞者到底是谁？他一定要走近去看个清楚。　

他踉踉跄跄的向她走来，她的眼泪哗啦一下就流了出来。嫦娥姐姐果然是好心肠的神仙，四百多个日夜了，她夜夜对着月亮许愿，许的都是同一个愿望，希望可以早些见到杜牧哥哥。如今愿望真的实现了，朝思慕想的人近在咫尺，只要一伸手就可以摸到他的脸。　

“杜牧哥哥！”她再也顾不得什么礼仪廉耻了，猛的抓住他的手，无比欢欣的跳跃起来。　

“好好，真的是你。哦，我的好好又长高了，出落得越发的漂亮了。”他的意识立刻清醒了，跟着她欢跳不已，像一对嬉戏的孩子。　

是夜，两人对坐案前共叙别后相思种种，他把离别期间的新作一一写给她看，她也把自己的习作念给他听，气氛融洽美好，仿佛又回到了一年前，竟似从未分开过。　

“杜牧哥哥，你会在这里玩多久？”她并不想问这个问题，她怕他的回答不是她想要的，可她还是问了，问得小心翼翼，因为她想知道他什么时候离开，这样她才能在和他相处的有限时间里尽量多做些事，充实以后的回忆。。　

“傻丫头，我此番是来考察民情的，不是出来玩，过了明日便要回去了。”他捏了捏她的小鼻子。　

她颔首不语，问的时候就已经猜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四百多个日夜的期盼，望眼欲穿，仅盼来这短暂的萍聚，两日后又将是天各一方。一股酸楚迅速从心头辐射开来，汇聚到眼窝，凝集成泪，恣意奔涌出来。　

“好好，你怎么哭了？”他笨拙而慌乱的替她拭泪。　

“杜牧哥哥，你可不可以抱抱我？”她双眼微红，泪光莹莹，楚楚之状惹人见怜。　

他温柔的将她揽入怀内，怀内的娇躯仍在瑟瑟，羸弱的双肩因哭泣而微微颤动，如一只折翼的雏鸟，显得那般无助，牵疼了他的心。　

“杜牧哥哥，亲亲我吧！”她闭上双眼，仰起下巴，俏脸酡红，朱唇微启。　

如此良夜，如此佳人，如此诱惑，若不心动，就不是男人了。男人无法抗拒美丽的女人，真心亦无法抗拒另一颗真心。他的指尖轻柔的滑过她的朱唇，那般润泽，那般柔软，如一枚鲜嫩欲滴的樱桃，让人迫不及待想含进嘴里。　

可他强捺住内心的冲动，在她光洁的额上印下深深的一吻。　

“原来你根本就不喜欢我，还说什么要娶我，全都是骗人的。”她猛的将他推开，用一种近乎陌生的眼光冷冷的看着他。　

“好好，你听我说，我怎么会不喜欢你呢？自那日在桃花树下初见你，一颗心便牢牢系在你身上，可你还是个发育未全的孩子啊，我怎么能为了一己私欲而做出伤害你的事呢？好好，你放心，我的心会一直为你留着，等着，等你长成亭亭少女了，我便娶你做我的娘子，履行我们的十年之约。”他再次拥住她，好想时间就此停滞，就这么拥着她过一辈子。　

4　

今夜月为媒，让我做你的新娘　

白驹过隙，转眼又是三年。杜牧奉旨到宣城赴任，时逢沈传师任皖南节度使，也驻节宣城，老友重逢，少不了又是歌舞升平一番。然杜牧一心恋着张好好，触景伤情，竟将众歌女舞姬尽数遣散，只是频频的喝着闷酒，不多时便醉了，被人送到馆驿。　

他躺在床上，心便轻松了，不记得曾几何时他便爱上了床，爱上了睡觉。躺在床上便可以肆无忌惮的想他的好好，睡着了便可以在梦里和好好幽会，互诉衷肠。今晚的月亮真圆，很快就能和好好在梦里团圆了。刚闭上眼，却感觉有一双温软的小手在抚摩他的脸。　

“紫云，别闹了，今夜我有些不适，你回东厢去睡吧。”紫云是他出巡扬洲时，李尚书赠给他的妾，他本欲拒绝，却见该女子的相貌和好好有几分相似，且盛情难却，故接纳了她。可是今晚，他只属于好好，身心皆如是。　

小手非但没有停止，反而在他身上游走得更为殷勤。　

“紫云，我真的累了，想一个人安静的睡会。”他挪开那双不安分的手，心里突生些许厌恶。　

“是我，杜牧哥哥。”耳边巧笑嫣然。　

睁眼，但见床前立着一个绝色女子，明眸似水，双眉如黛，瑶口琼鼻，虽是娥眉淡扫，却难掩自然天成的风韵。此刻她正看着他吃吃的笑，颊边的一对小酒窝若隐若现。　

“你是好好吗？”他呼的一下就从床上跳了下来，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这个美丽如仙的女子。　

“是啊，我是好好。你认不出我了吗？”她优雅的转了一圈，淡淡月华披洒在那薄如蝉翼的纱衣上，勾勒出曼妙诱人的曲线。是的，果然是他魂牵梦萦的女子。她终于长大了，而且出落得如此风流妩媚，让他情难自禁。　

“噢，我的好好终于长大了，太好了，真是太好了。”他拉着她的手，兴奋得像个孩子。　

“你的心还为我留着吗？”她踮起足尖，蜻蜓点水般吻了他的唇。　

“留着呢，不信你剖开来看，上面只写着你的名字，张好好。”他捧起她的脸，热烈深情的吻住她的唇，她的舌似柔滑湿润的小蛇，迅速缠绕着他······　

风儿好心的替他们掩上窗，月光也羞涩的从窗隙间溜走。只有红烛，偷偷的看着这一幕旖旎的春光，竟艳羡得掉下泪来。　

“噢，好好，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是第一次，刚才我是不是太粗鲁了，弄疼你了吧？”他看着她身下的片片落红，心疼不已。　

“你的心一直为我留着，我的身子也一直为你留着，如今完整的交给你了，再痛我也快乐着。”她依偎在他怀里，觉得自己是世间最幸福的女子。　

“好好，你真好。此生我定不会负你一片深情。只是还要委屈你等待些时日，因我初到宣城，未有政绩就先行纳妾，毕竟有碍官声，还望你能谅解。但是请你一定要相信，我会尽早履行我们的十年之约娶你为妻的。”　

“我相信你，杜郎，我会耐心的等着你，等着做你永远的娘子。”　

5　

对不起，我已做了别人的新娘　

如果说他拿到湖州刺使官凭的那一刻有如进了天堂般欢欣雀跃，那么此刻，沈传师将好好写的诗递交到他手里的时刻，他就像堕入了地狱。　

孤灯残月伴闲愁，几度凄然几度秋。哪得衷情酬旧约，从今而后谢风流。这是好好在嫁人前夕写的，托人带给他却不知为何没有带到，或许这就是天意弄人？可是好好怎么可以背弃他们的约定呢？不是说好了会等他吗？怎么可以嫁给别人？或许时间是久了些，可他为了那个约定一刻也不曾松懈过呀，如今终于可以履行约定了，她却早已嫁作他人妇。他心中酸楚万分，眼泪止不住的往外流。　

难道她真的将他忘了？真的不再爱他？他不信，他一定要见她一面，亲自问个明白。　

他到她的住处找她时，她躲在柴房里偷偷的哭，不是不想见他，而是没脸再见他。　

自那日宣城一别后，她一直苦苦等候他的消息，却听说他日夜纵情诗酒，流连于花街柳巷。起初她并不相信，可是一个在京城的姐妹说亲眼看见他拥红簇绿，放浪形骸。写给他的书信也如石沉大海没有回复。她以为他把她给忘了，她以为自己只是他逢场作的一出戏，他是诗人才子，是朝廷命官，而她张好好是什么，不过是一个卑贱的青楼女子。怎么可以奢望他会娶她作妻子呢？十年之约？不过是他敷衍她的借口罢了。以前怎么就相信了呢，真是太傻太好笑了。既然那只是一句戏言，那么她也没有必要当真了，也不用再等他了，嫁不了他，那么嫁鸡嫁狗也没什么区别了，所以她随便找个人嫁了，想从此断了那份痴念。可是她错了，大错特错了。纵是睡在别人身边，她心里也依然只有他，无时不刻都在想念他，那种相思摧肝断肠，痛彻心扉。　

如今他果然乞官湖州，来履行对她的约定，可她却负了他，她真是恨死了自己，可是后悔又能怎么样呢？出去见他吗？让他背上勾引有夫之妇的骂名？害得他官威扫地吗？不，这一生已经辜负他了，决不能再毁了他的清誉。就这么远远的看着他吧，爱过就应该知足了，只要过程是美好的，又何必执着于结果。　

他竟然哭了，此生得他情深如此，她真的无憾了。他的背影是那么孤独，那么萧瑟，灼痛了她的眼，欠他的情，此生就用泪来还吧。　

6　

红尘不能做伴，黄泉与你长随　

“杜郎，我跳得好吗？是不是和那日在桃树下跳的一样？”她停了舞步，笑着问。　

“杜郎，你在哪里？出来呀，杜郎。”他突然不见了踪影，惊得她惶恐的大叫，睁眼方知是梦，心里却隐约觉得不安。　

翌日，听闻杜牧在长安病逝的消息，心竟似被人活生生从胸膛里剜了去，立刻没了知觉。　

三日粒米未进，风雨兼程赶到长安，抚着冰冷的墓碑，泪流成河。　

“杜郎，你不是答应要永远陪着好好哪也不去的吗，怎么又扔下好好独自走了？好好来了，红尘未能与你做伴，黄泉路上永远相随，我不会再让你孤单寂寞了。”一抹鲜红顺着墓碑缓缓流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