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年岁大了，就常忆起那过去的事。而在那些事中，最令人辗转反侧、百思难解的当属人与人的事。

我常想起阿伟，他是我少年时的朋友。至今，我们二十年没见面了，而且是没了往来。我调动了一个工作地点，而他也肯定不在原单位了。因为，那时濒临破产的街道厂，是不可能挣扎到今天的。

断线了，这只是个借口。想续线，太简单了。毕竟，我只挪了一个窝，而他妻子也在国营单位，几乎是不会变化的。但是，我和他，谁都没主动过。我曾几次到他的那座城市，每次都有几次找他的欲望，但，最终还是未去。

阿伟，是我最看重的朋友。初中及下乡的几年中，我们不说形影不离，也可以说朝夕相处。我们不说生死与共，也可以说共过患难。那逝去的岁月，有着永不忘怀的点点滴滴。假如，不是我的那次唐突，那将会有更多的点点滴滴。可惜，只有过去，没了现在。将来，也不会有了。

初中时的阿伟，家境极差。他依着姐姐生活，而身为普通工人的姐姐，自己也有一大家人。我们在一起时，总是我掏钱。因为，我每月有不少于十元的零花钱。那时，这就略是一个人一月的生活费了。阿伟曾将姐姐给的买菜钱，买了九分钱一块的蛋糕请我。为此，姐姐骂了他三天，还挨了几巴掌。于是，我给他定下了规矩：和我在一起，不准用一分钱。

下乡时，我们一起到了林场。每月十八元工资，三元粮食补贴。因为工作了，我也不好意思找家里要钱了。我和他，经济上就处在一个水平线了。可是，习惯成自然，自然成性格。在一起时，规矩依旧，还是我掏，阿伟从不用钱。他的钱，都用在添置衣物等方面了。

记得，那是一个年前。我不回去过年，家里寄了一百元给我。我和阿伟走了四十公里的路，到了一座县城。一切开销，都是我的不算，就连我买床棉毯，买件棉毛衫，他也要一份。结果，那一百元没了。那一个月，我连买煤油的钱都没了，夜就摸黑过吧。阿伟有，他攒着，准备托人到上海买件的确凉衬衣。

我想啊想，气呀气。一个夜晚，在草地上，我和他坦直地说了。中心点就是：情况改变了，我们的经济在一水平线了。阿伟诚恳地认了错，并表示以后一定注意。

这以后，别提多别扭了。每逢在一起需花钱时，脑子里就有件事，心口就堵了团棉花似的。为了表示不再小气，他总抢着付钱；为了表示不是计较，我总是不少花钱。那是个什么滋味呀？他买杯冰水，我就要两根雪条，整个一个你不欠、我不赚关系。渐渐地，我们一起外出的机会少了，渐渐地就疏远了。

好在他调到另一队了。那朝夕相处变成一月几见，关系还融洽着。后来，我考上大学，他回城了。地隔近千里，也就数月一信，几年一见。再后来，我的信，他未回，音讯就断了。尽管常想念，尽管情难忘……毕竟，我的唐突，在我们彼此的心里，结了疙瘩。我们再也回不到从前；而友情一旦走了下坡路，再交往下去，也都味似嚼腊了。

我常想：假如我不唐突，假如我能始终亏着……我们或许线还系着。可是，我又想：假如友情就那么维持着，它的价值又何在呢？想来想去，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这是我的痛，埋在心里的痛。然而，我还有更大的痛，绞着心头的痛。

阿敏，是我最爱的女人。大学的几年交往，我们成了夫妻。那时，同学们都以郎才女貌来评价我们这个姻缘。因为，我年长几岁，经历颇丰，就可以指导她许多。因为，学校只是社会的一隅，天地小多了，就易于我展现才华，赢得她钦佩的目光。

走入了社会，天地就大多了。而岁月的迁移，阿敏就成熟了。同时，罩着我的光环，也就渐渐暗淡了，几近没了。在最初的日子里，我们都是在学校教书，也就旗鼓相当，也没啥可说的。涛声依旧，一切依旧。

后来，阿敏调进了机关。那叱咤风云的机关，毕竟和淡泊名利的学校是不能相提并论的。于是，就有人在阿敏的耳边鼓噪：你怎么找了个这样的？阿敏可不是个得陇望蜀的人，更不是个不知斤两、几句话就飘飘然的人。她对那些人说：你们不知道，以前在学校，他可是个才子。为了表白自己的心迹，她对我说：不管别人怎么看你，我都承认你。

能得到阿敏的如此，我哪还会不知足呢？可是，我比谁都清楚：她进步了，我落伍了，这是不争的事实。一切都随着时间的变化而改变。事如此，人呢？当然也如此。阿敏没意识到这个变化，或许她不愿承认这个变化。但是，她对别人的解释，对我的宽慰，都是对这一变化最有力的诠注。

这是她的痛。她当然希望人们仰视着她的丈夫，当然希望人们羡慕她的家庭。可是，连她都不再仰视，不再引以为豪，又怎能苛求他人呢？社会的存在，决定着人们的意识；而人们的意识，又作用着自己的行为。她的痛，更是我的痛。

假如没人在她耳边鼓噪，假如她不给我宽慰……也许，一切会比这要好。可是，真相岂是假相能掩饰的吗？当初的爱，是建立在郎才女貌上的；现在，只是“女才女貌”，爱，如何体现？只有靠“情”系着吧！

我曾几次想问阿敏：假如是今天，我向你求爱，你会答应吗？每次，话到嘴边，就在舌尖那旋着，出不去。因为，我清楚地知道答案。而话一点破，那将是决堤的水。而假如就这么清楚地糊涂着，又何尝不是痛苦。想来想去，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痛，其实就是一种无奈。

也许，痛来自一个蚊包。那么，让它痛好了，千万别抓。痛过了，就好了。

也许，痛来自一个脓包。那么，让它痛好了，千万别挤。寄希望它出现奇迹吧。挤了，就算它好了，也有个疤。那疤，时时会在心里痛。

人们呀，我想说的是：防患于未然，千万别让痛产生！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