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那年我21岁,走在夏天的公路上像头快乐的小驴驹。公路与两岸繁华的大街相连,精品屋里穿着短裙的女孩出神的看着我。
我神采奕奕,去见我的女朋友孙莎莎,我已经走完了100里的路,却没有一点疲惫的感觉。朝阳明晃的时间孙莎莎说她想见我,她要在老地方等着我。那个时候我想起了一棵洋槐树下的圆形石桌,和拱卫着石桌的四个石凳,那里便是老地方。四年前一个昏暗的傍晚,我抓住了孙莎莎的手,我看不清她的眼神,她一定听到了我的心跳,它像是走在一条宁静的路上。
我想孙莎莎也一定穿着那种裙子,不是精品屋女孩的黑色,而是白色,裙边是好看的褶皱。她的头发是波浪状的,用一根紫色的发绳系起来。两条腿在裙子里生出来,安安静静,不动声息。
我想着她的眼睛的时候,就踏进了老地方的大门。高高拱洞气势磅礴,我想孙莎莎一定看见我背影中那些巨大的空间。尽管我的思绪活跃,还是没走错地方,这便说明老地方在我身上刻骨铭心。
那是一段遥远的路途,从拱形大门到达孙莎莎安静坐着的石凳,最多只有50米,而我走的摇摇晃晃,像是走在颠簸的汽车上,随时都有摔倒的可能,便再也爬不起来。
阳光耀眼,晒的我后脖子刺痒难挨,我看见自己黑黝黝的影子,颜色跟前面的树阴有些相象。我瞪大眼睛看孙莎莎的脸,看见上面黑亮的斑点欢快的跳跃,她的脸呈现给我一片模糊。我索性摘掉黑边眼镜,我分不清树干和孙莎莎的身躯了。树像站起来的孙莎莎,孙莎莎像坐下的树。
我想我用了比走100里路更长的时间才走完50米的距离。而当摸住石桌边时我已经狼狈不堪,汗水淋湿了我,消失了我的风度,唯有石桌的阴凉宁静着我的心情。她已经看着我,我弯着身子眯着眼睛看她。“戴上你的眼镜吧”她说。我听到她的声音随着热风吹在我的脸上,她的声音在其中有明显的凉意。
我没有戴上眼镜,而把它放在石桌上。我坐在石凳上,没有去做吹石凳上面灰尘的动作,我认为它上面没有灰尘。孙莎莎穿一条白色的长裙,白颜色在石桌底下涌进我的眼睛。
就像现在,她看着我清晰无比,一定看见了我迷茫的眼神。我的眼睛里她模糊一片,我看不清她眼神的流淌。
“为什么不戴上眼镜呢”
“我什么要戴眼镜”我脱口而出。我不戴眼镜也记得清你的容貌,那是一张漂亮的脸蛋儿,在我心里最为美丽。四年前我记下那张脸蛋儿就不曾忘记。
“我想让你看看我的衣服漂不漂亮”
“我不用看”是的,我不用看,她任何时候在我心里都光彩照人。槐叶的气息已弥漫了很久,我认为这正是孙莎莎身上的气息。四年前我没记住她的气息,那时侯她戴一副眼镜,离开中学后她便抛弃了眼镜,她的热情不在遮蔽。我知道许多的男生喜欢她,我也是在被她做了激光打眼手术的大眼睛里看出了爱情。
“你老是跟我作对”她说。我看见她低下头去,我戴上眼镜看见她眨动的眼角,她的头发被一根红色的头绳束了。头发是波浪状的,乌黑油亮,并非黄色。我看见她眼睛眨动的厉害,她脸上像是有水纹一波波的荡过。我想到她落泪了,她是个坚强的女孩,我还不曾看见过她的眼泪。但是现在我觉得她的眼泪已经在眼角流了出来,在鼻尖上摇摇欲坠,我不清楚周围的空气为何如此的脆弱,它似乎在我接到电话时便丢掉了坚强。
我看见她的眼泪涌动着,快要泛滥成灾了。她看着我,开始抽泣,我的鼻子酸了,眼泪在打转。眼泪这东西最容易受到传染。我想这是怎么一回事呀,我满心欢喜的到来,却发现眼泪是今天的主题。一颗眼泪淌掉了我行进的余韵,我坐着,心里皆是安坐的平静的心情了。她不在看我,是因为她对我看着的大门外的路人与汽车有了兴趣。
眼泪没有痛快的流出来,我深吸一口气,有些失。·我是该在这个女孩面前流些眼泪的,至少让她明白四年来我一直对她念念不忘,我也常常受这种思念的折磨。我想今天是该我用眼泪算帐的时候了。
一个白衣女人的脚步声渐渐微弱,她将要走出拱门了。女人的身影把我们的情绪撕开个口子,孙莎莎冲我笑了一下,在这一刻的微笑里,她的眼泪听从了指挥。我也为流下眼泪来而怨恨自己,你呀,随便掉眼泪,算个什么男子汉。
两个小孩开始在拱洞下玩耍。小男孩蹲着,小女孩站着看他摆弄着什么。还有一个小男孩在门口墙外探出一个脑袋,又挤出整个身子,他依在墙上看着他们。
院子里,酒店的穿红旗袍的女服务生走了出来两个,她们说笑着走向南墙根的厕所。一个男厨工在门口站着看她们,女服务生给他个招呼后发出来笑声,像被疾风吹着窜跳,它们进了孙莎莎的耳朵,我看见她回过脸来对我做了个鬼脸。她看见我无动于衷的脸庞,又低下头去。
从居民小区的铁栅栏门口走出来的老头儿被我较早的看到,紧跟着他出来的头发灰白的老太太是他的老伴。他们坐在门口处的石凳上聊起天来,那里也有我们这里一样的石桌。
孙莎莎又随着我的眼光看到了那对历经沧桑的夫妻。她在久久注视后回过脸来,我便知道刚刚她看到的是泪水晶莹的情景。她的眼泪又滚动起来,顺着刚才的泪痕走的有些快。我藏在眼镜后的眼睛像是她泪水的诱饵,我不想让女孩哭的如此伤心。
我给她写过六封信,她在给我一封信后便不再提笔与我。四年里她要我好好生活,别的她拒绝谈起。而我从未忘怀过她,她的形象总是在将要模糊时又变的清晰无比。四年里我写了许多文字,我想她读到了那些文字,而现在她又想起了它们。
我对她涌泉泪水的眼睛于心不忍了,她的快乐才是我最大的愿望。她流下的泪水在我心里浩荡的流淌,我不想再次落泪,“男子有泪不轻弹”
“别在流泪了”我说。我徒步而行100里就是要让你为我呆傻的举动一笑的,而你却哭的这么伤心。而我做在石桌的一边不知是不是走过去给你安慰。
她垫着手臂趴在桌子上,头发把手臂的一段掩藏起来,她哭出声音来了,白色的运动鞋在地上跺出声音来。我的话不但没有劝阻她,却让她变的肆意妄为起来。我站起来,眼睛里有个一闪而过的黑暗,我起的过于迅疾,大脑里一阵眩晕。
我走到她身旁,闻到了她泪水的咸味。槐叶气息热烘烘的荡漾着,我坐在旁边的石凳上,一只手拍拍她的肩头,那里的凉让我惊讶,我的手像碰在了冰上。她安静多了,抬起头来,她的脸哭破了相,她楞在那里几秒钟,然后搂住了我的脖子。她把脸上的泪水都擦在我的衣服上,她的泪水还不断的浸湿我肩膀上的那快布。她抽泣的声音清晰的进入我的听觉,被泪水淹湿的眼皮眨动着“啪啪”的响。她鼻子里也有了响动,她是否把鼻涕留在我身上了呢。留下就留下吧,在此情景里,我不讨厌它们。
这些声音还有女孩头发的香味都安静的抚摸着我的心,它们抚平了四年来我心上生出来的坑坑洼洼。一种战栗的情绪缓慢的流过我的脑海,我想这便是幸福吧。那两位老人平淡的看着我们,我扶起孙莎莎对着她的脸说”别哭了”。
她等待着,后来从包里拿出来一张面巾纸,擦起脸上的泪水来。我没有面巾纸给她,我看着衣服上她的泪痕,刚才的气息离开了我。
她把眼睛里存着的泪水也蘸干净,又用一张新的面巾纸把鼻腔里打扫干净。她拿着两团面巾纸走到阳光里去了,她走向了大门口,她走的非常坚决,但是她没有拿她的包。我看见阳光使她晶莹起来,裙边飘荡着,风在那里依依不舍。
她走到拱洞的内门口,把纸扔在垃圾筒里。
她坐回原处,忍不住对我笑了一下,现在她抬着脸看着枝繁叶茂的槐树。我不知道她想什么。两位老人已经离开了那里,空荡的石桌石椅像是少了东西。
“我真没出息”她的眼睛里是荒凉后的勃勃生机了。而我又回到了从前,我恐惧她那无法琢磨的眼神。
于是在空中流火的正午,她的声音随着热风不断的扑到我的脸上。她对我说她要订婚了,她听从父母的意愿把自己嫁给一个主任的儿子。她难以忍受父母的唠叨,难以忍受于父母冷战中她受伤的心痛。她说主任的儿子一表人才,看起来心地善良,能力无限。她说他的前途光明。她的声音越来越热,跟风一样的温度,使我的脸灼痛起来,后来我知道那是心灼痛的缘故。看着她走出拱门,想到她在外面的街上越走越远时,我闻到了心被烧焦的糊味,而眼泪早他妈的被烤成蒸汽,从我身上飘荡到无云的天空中去了。
2007。6。2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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