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挚爱仲秋雨,胜过爱仲秋的黄花,胜过爱仲秋的圆月,胜过爱仲秋的月饼,胜过爱仲秋的美酒。我把仲秋的黄花摆在阳台上,把仲秋的圆月藏在心底,把月饼和美酒馈赠给天外的亲朋,一个人看着窗外那绵绵雨丝,觉不出有任何惆怅,心中反撩起一缕缕凝思,于是,说一声“秋雨文章不染尘。”
仲秋的雨,没有孟秋时节那样的电闪雷鸣和轰轰烈烈,也没有季夏燥热中那样的时下时歇和隔道炯异,只有霏霏霁霁、缠缠绵绵和铺天盖地的雨丝和雨帘。春天,有春雨潇潇,催生着万物,却也从桃李争艳的急功近利中,折射出一份脆弱的稚嫩与功利主义来。于是,春雨昂贵却不能高;仲夏,高云滚滚、大雨滂沱,滂沱大雨可谓高也,然而,他灌满了几乎所有的江河湖海,使它们盈满不羁而娇柔躁作,水满则溢,水满为患,所以它高而不贵。
春雨贵而不高,夏雨高而不贵。尽管一年到头季雨多多,又有谁能比得了仲秋雨?它没有了粗枝大叶的浮躁,没有了偏激不匀的激愤,没有了杞人忧天的短行,没有了玻璃冰凌的棱角,它坦然而自若,宽宏而怀柔,圆滑而匀称,睿智而悠长,已经拥有了蓄势性的踏实渊博和老辣持重的城府。这城府,刚柔相济,进退自如。柔弱中少不了坚韧,柔软中更显出坚硬。坚硬时,可以水滴石穿。坚韧时,可以组织起仲秋时节的钱江大潮,供人们看它蔚为壮观的巨大力量。当你站在“君亭枕上看潮头”的时候,是否意识到,那一份壮丽,那一份巨大的力量,就是仲秋雨涌动出来的坚丽?
仲秋雨从不会潦潦草草的罢阵收场,总是要一天两天,甚至三天五日旷日持久地缠缠绵绵。它不急不躁、不快不慢、不大不小、不断不停,总是要按照一定的速度、密度、时间和数量,细细密密的数着高洁的滴数,漫天倾洒下来,就像观音菩萨用菩提枝叶,饱蘸了涅磐舟下的原汁,向人间洒下造福于世的甘露……
它天生的清纯、温和。老天爷赋予它的使命是洗涤春夏积淀的污垢和蒙尘,滋养人世的灵、鸟兽的魂、花草树木的魄和世间万物的冥。所以,人们就安排了八月十五作中秋节,就安排了中国人的国庆节。这两大节日就在仲秋雨的卜算子上起舞,在仲秋雨的钗头凤下狂欢。于是,在这万山红遍、层林尽染的美丽时刻,常见到它被人误解而抱怨的身影。
自古以来的文人骚客,总是把秋雨说得悲悲戚戚。好像那仲秋雨,生来就犯下了应该遭到“千古绝骂”的罪,应该世世代代骂下去。在一个文学笔会上,有人对我说,“何事合成愁?离人心上秋”。于是我知道,时至今日,人们还在唾骂仲秋雨,还在无病呻吟的重复“秋风秋雨愁煞人”,又有谁知道,这是一桩千古冤案呢?余以为,这一桩千古冤案是应该平反了。应该与时俱进,归还它如今无比高贵的真实。让我们认真地说一声,如今的仲秋雨,它很高贵。
清纯的仲秋雨,从千磨万击中经过,从炎炎夏日中走来,像苦寒中盛开的梅朵,像经年磨砺的剑锋,把败叶和锈迹留在夏天,迈着秋天的脚步,轻轻松松的亲昵着世间的一切,走过来了。它泛着梅花般的幽香,挺起宝剑般的锐锋,坦荡于仲秋之云层,不夹有任何泥沙,不混有少许烟尘,不携带一点一滴的瑕疵,不掺杂五光十色的颜色。它没有泥沙烟尘以为清,没有瑕疵杂色以为纯,此种清纯营造出一种人间最高的境,世上最贵的界。所以,仲秋雨像是少女的眼泪,清纯中自然着清澈,清纯里靓丽着澄明,清纯下不忍附加任何有损于它圣洁的一切物质和镜像类反物质。
仲秋雨是高贵的,但高贵并不拒绝来自人间的柴米油盐,不亵玩来自仙界的神奇变幻,不青睐灯红酒绿的虞诈,不钦羡高官厚禄的腐化。它从钻木取火到三峡大坝的每一次进步雨露中吸取宝贵的营养,从三教九流、民风民俗的历次雨史中获得尊位,居高而不觉高,勇往更高,占贵却下问于民,如云雾风化之贵,于是,贵中求更,贵无止境。
那仲秋雨的雨丝,从天际处来到人间,走过了一条笔直的路。沿途的风,只是催动它调整着陆方向的力,不是改变它执著目的的劲。他循着既定的方向,清纯的走在自己铺设的道路上,清纯的逍遥无虞、悠然自得,清纯,使它慢慢走向了从心所欲。
它用条条雨丝,在天地之间织成了一张硕大的网,这一张网,网住了天地间的一切。仲秋雨网,霏霏霁霁却脾气温和,性格执拗。它没有季秋晚雨的无情与冰冷,也没有仲夏烈雨的热躁和狂傲。它不冷不热,温温和和,淅淅沥沥,丝丝柔柔。撑起你的雨伞,也许仍然会沾湿你的花群。把雨伞放下,也许并不觉得沾湿的要紧。于是,潮湿的衣服,用不着太阳暴晒,也不会发霉。仲秋时分,几乎所有的人,都很不自觉地“泡”在了仲秋雨里,那是它在与你温和的亲密。它温和得忘记了自己的存在,温和得就像弥勒的笑,吕祖的容,孔夫子脸上的皱纹。
每一个年岁都会有春夏秋冬,沙尘的春,酷热的夏,已经把世界染成了污浊,酷暑盛夏那滂沱大雨,洗不掉心中的污垢,电闪雷鸣矫不正变形的中枢神经,粗风暴雨难以抚平大脑皮层的伤痕,只有用仲秋雨,用清纯的仲秋雨来洗涤。我们可以直挺挺的依偎在仲秋雨的怀抱里,放开每一扇心扉,打开每一把脑门锁、敞开每一扇神经窗,接受它高贵的洗礼。仲秋雨一定会把龌龊的面层铺开,把污垢的角落敞开,把浑浊的神经束排开,用它清纯的雨丝,一绺一绺的梳理,用它清纯的高贵慢慢洗涤,静静的。
哦!我的仲秋雨。他用难得的清纯,把大地洗涤一新的以后,大地就吸纳了它的清纯,开始蕴藏博大无垠的收获。蕴藏在哪?在枝头,在鸟巢,在姑娘的心田。为了使这种蕴藏更高贵,下一步就会覆盖上薄薄的霜,洁白的雪,厚厚的冰,那都将是仲秋雨的蓄势。于是,就有了华夏民族的来年,就有了来年的“春风大雅能容物”。
“春风大雅能容物,秋雨文章不染尘”!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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