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业街一商店门前停着一辆搬家公司的卡车,几个民工正往下搬运家具。失魂落魄的道嘉满脸的灰尘和疲惫,从一个拐角处无精打采的刚要走进一间店铺,被开门的伙计哄了出来。他苦笑了一下,摇摇头,漫不经心的来到卡车前,脱掉上衣搭在肩上,伸手扛起了柜子,一个男子拦住了他。
“你干什么?”
道嘉急忙答道:“老板,我来扛,混口饭吃。”
男子上下打量一眼道嘉,又拍拍他的肩膀,看身板有膀子力气,“注意,都是高档家具,摔坏了把你卖了也赔不起!”
道嘉陪着笑脸,“这您老放心,家具倒了,我垫底,我死了也就臭块地儿。”
男子瞪了他一眼,“你他妈的还真会说话!”
道嘉来回的搬运家具,汗珠从脸上、身上冒出来。其他伙计乐不得忙里偷闲,耍起滑来,直到道嘉搬完最后一件家具。车上空了,伙计们关上车帮,跳上车。老板从远处提着盒饭过来,递给车上的伙计,也钻进了车楼。道嘉正要上车,车子发动起来,把道嘉甩了下来。
道嘉望着远去的车子,骂道:“你们他妈的不仁义,白使唤人,不得好死!”
车上的伙计们大笑着,从车上扔下来一个盒饭,摔在马路上,道嘉几步跨过去,拍拍上面的灰尘,就地蹲下,大口大口的吃起来。盒饭吃完,道嘉使劲把空盒扔向远处,抹抹嘴角,脸上一阵苦笑,把胳膊弯曲起来,自我欣赏上面的肌肉。自语道:我就不信,凭我这身力气,连饭都吃不上!
从早上,就吃了这么一个盒饭,到了晚上,道嘉仍然没有找到任何活干,无力的沿小吃街走着,吆喝声,叫卖声不时传来,他左右踅摸着力图能够发现什么。他肚子很饿,弯着腰,凑近一个热闹的卖小吃的摊位,在人群中伸了几次手,也没有够到离他不太远的包子。他狼狈的躲到一个僻静的地方,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条,看了看,向楼群走去,在一幢楼前停下来,登上二楼,敲开了一家的门。
他自认为男子汉有志气,要靠自己的能耐打天下,只是如今肚子饿的难受。只好去姑姑家想想办法,至少先把今天应付过去。他很容易的就找到了姑姑家,小时候他常来。姑姑家住的是一套不错的公寓,装修讲究,陈设华丽。
姑姑打开门,看到衣衫不整的道嘉吃了一惊,道嘉低着头走进来,看看漂亮的沙发,没敢坐下。
姑姑心疼的惊叫着:“这不是嘉嘉吗,怎么弄成这样了,快坐下。”
道嘉一下子眼泪差点儿掉下来,嘴里还是想词儿掩盖自己的窟境,“我来看您,也没带什么东西。”
“嗨,这孩子,你来了我就高兴。大学毕业了?”
“嗯,想在这里找个工作,没找着。”
姑姑思索了一下,劝道:“别急,吃饭了吗,先弄点吃的。”
道嘉赶紧说:“没吃。”
姑姑赶紧去厨房,一会儿饭菜准备好了,道嘉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姑夫回来了,和道嘉打过招呼,进了书房,姑姑也跟了进去,在里面小声说着什么。吃完饭,道嘉洗了个澡,就在沙发上看电视。书房的门开了,姑姑探出头来,示意道嘉过去。
道嘉走进书房,姑姑坐在椅子上,姑夫坐在写字台的后面,忙着什么,没有抬头。姑姑有点不安的说:“嘉嘉,对不起呀,家里实在没地方住,你还是租间房住吧。”
道嘉赶紧摆手:“我睡客厅就行。”
姑姑脸色有点儿不好,“那怎么行,要是让你父母知道了,我可担当不起呀!”
“没事的,没事,这就够麻烦的了。”道嘉表示着自己的无所谓。
姑夫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姑姑,说:“要不,还是把嘉嘉留下吧。”
姑姑还是坚持着,“不行,都这么大了,男子汉就应该出去闯闯,不然以后怎么立业、娶妻、养子!”
“我这不刚出校门吗,身上也没钱了,让我怎么办?”道嘉很委屈。
“回老家吧,这城里不是乡下孩子呆的地方,我去给你买车票去。”姑姑说着就要出门。
道嘉惊异的睁大了眼睛,张张嘴,没有出声,心里突然感到眼前的姑姑是如此的陌生。姑姑换上衣服,拿起包,就要出门,道嘉伸手把她拦住,说:
“算了,姑姑,凭什么我就不能在城里发展?”
姑姑冷冷的说:“你一个专科生,能干什么?现在本科生,甚至研究生就业都相当困难,自己创业需要资金,所以,还是回去为好。”
道嘉眼泪差点儿下来,“我大学寒窗兢兢业业,全家为我含辛茹苦,就这样回去,我不甘心!”
姑姑见道嘉和自己理论有点不快,“那是你的事。也好,今天你就留下,明天一早赶紧回家。”
道嘉火一下子顶了上来,“不必了,我现在就走!”道嘉几步跨出屋去,重重的把门关上,姑姑、姑夫一脸的漠然。
转天早晨,在一间叫做“晓晓图片社”商店前,道嘉蹲在门前的台阶上,还在迷糊。晓晓骑一辆电动车由远而近,停在了商店门口。下车后,她慢慢的走到道嘉的旁边,用手拍拍道嘉:
“喂,醒醒,醒醒,要开门了。”
道嘉睁开惺松的眼睛,太阳光刺的他的眼睛眯缝着,看到晓晓一张温怒的脸,道嘉赶紧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土,换了一副笑脸。
“看什么看,别在这给我碍眼!”晓晓很生气的样子。
“老板你好,我叫道嘉,您这要人吗?”道嘉不放过一点儿机会。
晓晓打量一下道嘉,说:“我这是图片社,你能干什么?快走吧,别影响我生意!”
道嘉站起身来,拍着胸口说:“干什么都行,只是混口饭吃。”
晓晓不屑一顾冷笑一声,“挺大的个子,说话连点儿底气都没有。这年头怎么啦,男人都变种啦!”
“老板,说话别那么难听,我这不才刚大学毕业,摸不着门路吗。”
“大学生,这年头满地都是,中听不中用。”
“行不行您不得试试,求您了。”道嘉见晓晓对自己并不十分反感,让出门口,跟随过去。晓晓进了商店,道嘉跟在后面,晓晓坐到柜台后面,撇了道嘉一眼,“看你这样,先把卫生搞搞吧。”
道嘉见晓晓点了头,双手合拢,“多谢。”说完道嘉急忙在店里忙乎起来。
“在我这干要多少钱啊?”晓晓看着道嘉忙乎,冷冷的问。
“什么钱不钱的,乐和乐和完了。”道嘉打着趣。
晓晓不禁笑出声来,心说,还有点幽默感。
晚上,街上的行人少了,店里也没了顾客。晓晓低头在忙,道嘉在一边闷头抽烟,几个伙计相继下班离开。晓晓一抬头看到道嘉,皱了一下眉,“你怎么还不走?”“我想和你商量点事。”道嘉抬起头来。晓晓停下工作,“什么事,说吧。”“不好意思,能不能先预支点钱,够饭钱就行。“这么惨呀,等会我管饭就是了。”晓晓说完又埋头干活。“还有点事?”
晓晓“啪”的放下手中的鼠标,“你有完没完,这么多活,干不完你负责!”
“我想住在店里,连给你看店,带干活。”
晓晓从电脑旁边走出来,在洗手盆处洗了一把脸,又仔细看了一眼道嘉,“我凭什么相信你?你一个老乡,给我来个卷包会,我哭都没地方哭去。”“我姑姑就在前边小区住,她可以为我作保。”“什么姑姑奶奶的,不过看你这模样还算老实。”“就是就是,怎么也是知识分子呀,说定了。”“我晚上还要干活,你住这,咱们孤男寡女的算什么!”“你可以回家了,活我来干!”
就这样,道嘉在晓晓的店里安顿下来,可是转天有出了意外。这天商店里业务很忙,道嘉正在为顾客制作彩喷广告,晓晓也在电脑前忙着。不知什么时候姑姑走进了店门,左右环顾了一下,看到正在忙碌的道嘉,板着脸走了过去,“嘉嘉,怎么还没走?”
道嘉抬起头来,看看姑姑,没好气的说:“我为什么要走,我在这里能够生存。”
姑姑又仔细观察了一下周围,“这么小的店,能有什么发展,给你多钱工资?”
“什么钱不钱的,我现在需要生存!”道嘉话里夹杂着火气。
晓晓见店里人很多,道嘉却和别人闲聊,脸上很不高兴,“道嘉,你过来一下。”道嘉达到:“好。”然后放下手中的活,走到晓晓那边,姑姑也跟了过去。晓晓脸上有点儿温怒,“别瞎聊了,你先把这个效果图作出来。
姑姑拉住道嘉,很不高兴的注视着晓晓,“我说小姑娘,你这是什么话,怎么是瞎聊,我是他姑姑,也没你们这么使唤人的,光干活不给钱。”
“您这话说得没道理,他能干什么,没找他要培训费就不错了,愿意干就干,不愿干立马走人啊!”晓晓也不含糊。
“你就是雇个伙计也得给几百吧,何况人家还是大学生呀!”姑姑的手几乎指到晓晓的鼻子尖。
晓晓也来气了,走出柜台,伸手就往外推姑姑和道嘉,“好啊,你们赶紧走人,我们庙小容不下你这个大和尚。”
道嘉有点儿见傻,眼看到手的工作要泡汤,“老板,我可没说什么,她管不了我!”
姑姑放开道嘉,生气的说:“我管不了你,你在这干下去,到头来混不下去了还不是来找我。
道嘉心一横,“姑姑,今天我也把话说绝了,就是要饭也不会讨到你的门口。”
“好小子,你要到我门口,我也把你踹出去!”姑姑说完气嘟嘟的走了。
到了晚上,晓晓和道嘉来到一间不大的饭馆,食客不是很多,他们在一张靠窗的桌前对面坐着。道嘉在不停的喝酒,有点醉乎乎的了,根本不听晓晓的劝阻,晓晓阴沉着脸看着道嘉,说:“我说你可别得寸进尺,酒钱可是我花,要是醉了老板给你扔马路上去,我可管不了。”
道嘉半醉着,结结巴巴的说:“谁让你管了,你不是不要我了吗,让我回老家,我还就不信这个邪,我就是死也死在城市的水泥地上。我怎么样?你不是看不到,我有才,就是没机遇,没资金。我一不会偷,二不会抢,我哪弄钱去!我没怪你,你不错,就是我那姑姑,整个一个势利眼,我还就要争这口气,非得弄出个名堂来!”
晓晓白了他一眼“你呀,说大话,压寒气吧!我是不留你了,看在你给我帮了不少忙,吃了这顿饭我就不管了,回不回老家那是你的事,早知你这熊样,我也不找这麻烦!”道嘉摇晃着站起身来,手指着晓晓,晓晓生气的把他的手打下来,他更加愤怒,“你敢打我,你们女人都这样,我从此不求你们,等我发了财让你们统统的来求我。”说完不再理会晓晓,独自一人向门外走。
门外下起了小雨,道嘉沿便道,扶着墙走着,晓晓从后面跟了上来。道嘉的脸上雨水合着泪水。晓晓迟疑了一下,还是拉住了道嘉,说:
“你不是男子汉,你不是有种吗,哭什么,要知道,这个世界不相信眼泪,这算什么?”
道嘉胡乱抹着脸,“我哭,哭这个世界不公平,我没有优越的家庭,没有有钱的亲朋好友,我什么也没有……”
“那就更不应该哭,要抗争,你在我那干,能有什么出路,你要自我奋斗。”
道嘉像不认识似的盯着晓晓的脸,异常惊讶的问:“那么你肯帮我?”
晓晓说:“不是帮你,是投资。”
道嘉用手抹了一下脸上的雨水,急忙拉起晓晓躲到一个路边的遮阳罩的下面,看到她身上已经湿漉漉的,不知如何是好,“对不起了,你看身上都湿了,要不先回店里。”晓晓把遮住额头的湿发顺了顺,“店里你是不能回了,就在这里谈。”
“你凭什么要给我投资?”道嘉还是疑惑。
晓晓说:“凭你给我赚钱。我可以借给你十万,期限两年,利息是月息百分之五。”
道嘉原地跳了几跳,溅起一阵水花,泥点子崩了晓晓一身。
“你干什么?!”
道嘉叫着:“月息百分之五,太黑了,黑的伸手不见五指。”
“干不干在你,天晚了,我要回去了。”说完晓晓走向雨中,道嘉愣了一会儿,追了上去,对着晓晓的背影喊道:
“我干!”
道嘉真的自己干了,从租店铺搞装修开始,忙乎了两个月才有了一点眉目。可是,时间不等人啊,一晃就到了还款的日子。在指挥伙计们装修店铺。没办法,道嘉还是硬着头皮来到繁华路段的一个街心花园,看到晓晓一边看着手表,一边焦急的来回走着。看到不远处身穿工作服慌慌张张的跑过来的,头上满是汗水的道嘉,晓晓一脸的不高兴,撅着嘴问道:
“你干什么去了,等你半个小时了,发财了是吧!”
道嘉擦着汗说:“你没见我刚完活,衣服都没换就跑来了。”
晓晓伸出手来,“钱带来了吗?”
道嘉不好意思的摸着后脑勺,说:“真是抱歉,刚开业连伙计的工资还没发呢,就剩两千,要不先给你。”
晓晓白了道嘉一眼,“你这人怎么这样,钱一拿走什么都不讲了是吧,还有没有信誉!”
道嘉急忙解释:“你别着急呀,只要再缓一个月,就走上正轨了。”
晓晓狠狠的瞪了道嘉一眼,转身就走,道嘉急忙追了上去。晓晓立马站住了,“别跟着我,就你这么不讲信用,难怪连你姑姑都不留你,算我没长眼睛!”然后走得更快。道嘉边追边说:“我这不也为难吗,我敢保证,会好起来的,面包会有的,我的晓晓老板。”晓晓停了下来,差点笑出声来,随后又扳起脸,“好吧,我这有个活忙不过来,你帮我干了,就算顶了利息。”道嘉赶紧答应:“行行,我一定照办。”晓晓还是没好脸子,“别跟我来软托,下不为例,再赚不来钱,趁早滚回老家去!”
道嘉看着晓晓,不认识似的,“你别骂人啊!”
“骂人,到时还不上钱送你去法院!”晓晓转身忿忿的离开了。
道嘉独自站在街心公园,抬头仰望,背后是高高的建筑上闪烁的霓虹灯。
经过半年时间的运作,“道嘉广告公司”在这个不大的城市已经小有名气。日历在一天一天撕掉,又过了两年。按照约定,道嘉应该偿还所有借款,他却没有兑现,使晓晓找上门来。
在办公室里,道嘉一身西装革履坐在老板台前,刁着雪茄,眯着眼睛,打着手机,晓晓身穿一件白色毛裙急急的走了进来,一见道嘉的样子,生气的把手中的小包摔在老板台上,吓得道嘉一激灵,忙放下手机站了起来。
“你干什么去了,人找不到,手机关机,我以为你就此消失了!”
“小姐,火气怎么这么大,我不是刚从香港回来吗,我知道昨天是还款日,不就晚了一天吗,一切准备好了请小姐验收。”道嘉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存折。
晓晓把存折推回去,“钱的事以后再说,你姑姑病了好长时间了,这几天我也有点急事没过去,咱们快去看看吧。”
道嘉晃了一下脑袋,“病了,病了养着呗,咱们去看看有什么用,你什么时候和我姑姑联系上了,我不去!”
晓晓眉毛拧了一下,伸手揪住了道嘉的耳朵,硬是把他从台子后面拽了出来,一直把他拎到门外塞进汽车,汽车一溜烟的开走了。
道嘉最终没能见到姑姑,她已经去世一周了。他和晓晓来到墓地,墓地的一个石碑上镶着姑姑的照片,道嘉、晓晓身穿黑装,手持鲜花伫立在前,深深的鞠躬。然后抬起头来,晓晓一脸的泪水,道嘉似乎还算平静。
晓晓对道嘉说:“你姑姑临死前一直喊着你的名字,她多么希望看你一眼啊。”
道嘉也叹了一口气,“唉,人将死去其人也善,她多么无情,也是有着亲缘,她没有子女,到头来总会伤感。”
“你错了,你姑姑是个好人,她对你有着无限的爱。你小的时候,她对你是百般的疼爱,当你长大,那是一种更加宽广的深沉的爱。”晓晓把鲜花放到姑姑的碑前,又深深的掬了一躬,道嘉也把鲜花放到了旁边,两人然后在草地上坐了下来。
道嘉有点儿不解,“那叫什么爱呀,不是把我往死路上逼吗!在我最困难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她在干什么!”
“不,她是给你压力,让你知道世间的艰难与坎坷。你可能不知道,你启动的十万元资金是你姑姑给的,她不让我告诉你,并要求你还高额利息,就是给你足够的动力,使你尽快的成熟起来,你做到了,没有辜负你姑姑的希望。钱你不用还了,本来就是你姑姑给你的。”
道嘉一下子愣住了,半天才缓过神来,眼里噙满了泪水,站起来慢慢的来到姑姑的遗像前,深深的掬了一躬。
道嘉、晓晓来到海边礁石上,俩人面对面的站着,海浪在脚下冲击着礁石,溅起阵阵浪花。
晓晓说:“你走吧,这里实在太小,你尽管去追寻你的梦想。”
道嘉望着远方的地平线,“你要等我,不混出个样子来,绝不会来见你。”
“可是,话说好了,当你凯旋而归时,我热烈欢迎你,要是折羽而归,对不起了,这里的一切,可都是我的了,你只好从头开始!”
道嘉作了一个鬼脸,“当然,你是老板,我是…··”
“你是什么?”
道嘉凑近晓晓的耳朵不知说了什么,引起晓晓一阵笑声,道嘉也笑了起来。
海浪越来越大,涛声越来越响。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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