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电了，晓竹默默点燃一支白色蜡烛。

守着映亮四壁的烛火，“一盏离愁”四个字，也清楚地映入眼帘。晓竹庆幸白天刚给手机充过电，里面下载周杰伦演唱的《东风破》，正好可以陪她，度过这个停电的秋夜。

也是偶然，当这首运用琵琶和二胡作为背景音乐的歌，舒缓，慵懒，怀旧。如泣如诉的曲调，一下子勾住了晓竹的心，那是一种熟悉的伤感，寥落，孤独，再加上二胡跳动的幽咽，琵琶击打的清绝，竟有了落泪的忧伤，很符合晓竹近段时日的心情。

于是，查找。下载。反复聆听。

“一盏离愁，孤单伫立在窗口。”是周杰伦在低回叹惋一曲“东风破”，还是苏轼的离愁敲碎离人心上秋？是千百年的重复，千万次的相似，还是千百回的忏悔，演绎着千百年叹息的遗憾？

轻灵感伤的音符，闪烁在昔日的旧梦。那青涩的年华，已历尽沧桑。那些温暖和撕痛，在心中刻下永不改变的痕迹，此刻是那样的清晰。犹如一声声，轻轻的，浅浅的古韵，在蔓生的荒草丛中荡出的回音，该不会是许多年以后，肠断处的阵阵松涛吧，如何不让人泪水横飞，湿透衣衫？

晓竹纤柔的手指，抚弄着质地细腻的厚瓷茶杯。一滴冷泪，从她依然清秀，却已憔悴的眼角溢出，还是那么清澈。泪光中，似看见当年携手星光下的身影，明晰，模糊，淡去。只不过一袖手之际，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当从没有出现在她的生命中，好像也根本不曾存在过。

然而，为什么只此一曲调，就让她发现自己如此脆弱不堪，如此黯然失色。那篱笆外的古道，漫天荒草中，仍然长出一寸一寸的痛，一寸一寸的灰……

“叮咚……叮……”手机发出的铃声，惊扰了晓竹梦幻中的迷离，中断了凄清的音乐声。

“老同学，还记得我吗？”晓竹的耳朵竟不能适应近距离的人声。

“哪位？我听不出……”晓竹只好报歉地轻声问道。

“黎建。能想起吗？”仿佛记忆深处响起的声音。黎建，高高瘦瘦，皮肤黧黑，一脸清朗，一双带笑的眼睛，晓竹高中时的同班同学。

“哎，是黎建！这么多年，你又去了哪里？”晓竹的心里一阵温暖，眼前亮光一闪，电来了。

晓竹在慌乱中，忙调整自己的心绪。当即约定，明天见面的时间。

窗外，悬挂着一天疏淡的星星。看着遥远的天边，那不甚明亮的一颗，晓竹知道今夜无眠。那过去的一幕幕，无关今天的情绪，却也深深刻印在自己的心上。

那还是在读高一时，田径训练场上，晓竹鬼使神差地报了标枪项目。当时就把体育委员黎建吓了一跳，“晓竹，你没病吧？”他诧意地打量晓竹单薄纤细的身子，直到看见晓竹肯定地摇头才作罢。没办法，为了动员全班同学参加体育锻炼，黎建没少费唇舌。特别是晓竹，动员她参加已属不易，哪还能勉为其难别的。黎建看着不比标枪杆粗壮多少的晓竹，不须多想，便苦笑着写下她的名字。

想不到，还没有拉开训练的架式，黎建就被不懂规则，却又无力操纵标枪去向的晓竹，一枪刺中腿脚。看见黎建一个趔趄，皱眉捂住流血的创口，晓竹一阵眩晕。没看见同学们去扶黎建，却感到自己被同学们七手八脚扶住……

后来，得知黎建伤口被缝了三针，没休息几天，就代表学校外出比赛去了。

回来时，晓竹一眼瞧见黎建朝她扮鬼脸，心中的石头才落了地。这些天，晓竹没少为他的伤势担忧，也没少为自己缺乏勇气去探望他而内疚。

也许有这一枪之缘吧，晓竹开始留意起黎建来。

轮到背课文了，黎建恰在晓竹一组。晓竹可不曾因为有负于他，就手下留情。直到黎建告饶，宁愿受罚跑操场十圈才罢休。

想起那段对话，晓竹不禁莞尔。这么多年过去了，竟然字字记得：

“晓竹，让我跑操去吧？”

“几圈？”

“五圈。”

“还是让我去吧，听你背书，我宁可咬牙切齿跑十圈。”

“那就十圈吧。”

看着黎建认真地讨价还价，晓竹忍不住笑了。体育十项全能都不怵的黎建，居然害怕背书，特别是在晓竹一个弱女子面前。

秋季运动会又到了。黎建义正辞严告诫晓竹：“再不允许参加投掷了，哪怕远远落后于人，也不准你再去祸害别人！”晓竹大胆辩解道：“那你就高抬贵手，不要让我这样的红颜，去

成为祸水好不好？”言外之意，就是网开一面，不要再逼她报名。谁知，黎建却闹了个大红脸。后来，还真把她塞进啦啦队了事。

没多久，黎建随父母工作调动转学了。恰遇晓竹真的生病在家。待晓竹病好到校，却再也看不到黎建在运动场上矫健的身影，再也听不到黎建爽朗的笑声，再也感受不到他默默地关爱了。他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淡出晓竹的视野，带着晓竹留给的伤痕，从此音信杳无……

多年后，晓竹却突然收到一封信，从遥远的边陲寄来。是黎建，还有一张照片。一身戎装，那熟悉的笑脸，更加英气勃发。晓竹感到一阵轻微的颤栗，还有那句“愿否成为我的红颜知己？”这封迟到的信，竟然轻易地让晓竹，有一种被击中似的晕眩。与当年所不同的是，此次是晓竹被黎建击伤。因为此时的晓竹，已建立了家庭。

晓竹说不清是怎样的情愫，提笔给黎建回了一封信。表达了心中的遗憾，并提出留下照片，作为同学情谊的纪念。

很快，黎建回信了。信中只有简短的几个字：“祝你幸福！至于照片，就不必留下，请随原信退回。”也不说明任何原因。

晓竹知道，黎建是在用他的方式，表达他心中的愤怒——只因为晓竹没有等他。

可是，这么多年来过去了，黎建没有半点消息，更没有片言只语寄来，这怎么能责怪晓竹呢？

一阵夜风吹来，晓竹摸摸微微发烫的脸颊，心里顿生愧意。这么多年来，自己不也没有打探过他的消息吗？这种负疚感比那一次误伤他更深……

多年以后，当晓竹在生活中遭遇了一次激情，在失望，疲惫，崩溃之余，不也一度有过这样的愤怒吗？她在心底不也想说：让爱情见别人去吧！

是呀，“假如我们能责备风，就能责备爱。”可是，我们又怎么有力气去责备风呢？

爱的产生，是一个自然的过程，它的消失也在其中。我们珍惜尚且来不及，又怎么舍得去责备它呢？

黎建，此时此刻，我多么想轻轻对你说：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那么，黎建，历尽沧桑后的你，是不是也在用你的再度寻找，来表达我们的共同心声呢？在明天的约见中，你也一定会，轻轻地对我说——对不起，是不是？

“对不起”，一阵风会把这三个字，轻轻地吹送到远方……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