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天涯之外的海角有一个九山城,城里有一个秀才,人称“古月书生”,年方弱冠,生的是相貌堂堂,玉树临风。当时正值阳春三月,和风习习,韶光明艳,九山城里开满了各色鲜花,清香微醺,绿草新嫩。古月书生不止贪杯,而且好游玩,趁着眼前的大好风光,少不得寻欢走乐一番。一日,风和日丽,光景怡人,古月书生腰系酒壶,手执纸扇,径在城里各处转悠,或驻足赏花,或过河观水,或屏息听风,或敛气闻香。说他一介书生,陶醉其中,竟然不能自拔。走了一晌时候,不免有了一点乏意,遂寻着一处桥亭坐下歇息。其时日悬西山,霞光映河,微风凉熏,古月不禁在饮啜之余感叹自然的魅力。
一壶凉酒饮尽,脸上生出三分醉态,正自望着亭畔的柳河出神。隔一小会,闻见不远处传来几声笑语。循声望去,看到十步远的柳荫下坐着两个女子,一个身着素服,清丽脱俗,秉绝代姿容,一个身着紫衣,容貌虽然平常,却也有几分机灵样。两人正低首在谈说些什么,脸上兀自挂着微笑。古月书生一眼看到白衣女子,心里不禁一阵酥悸,目光一下子难以离开她的身容。隔了一会才回过感知,复瞥了一下夕阳下的柳河,却觉得它不如先前好看,失色了不少。古月书生挪步正欲过去搭讪,却见她们起身略整衣裙,朝日落的方向,姗姗走远了。古月书生不敢追去,惟恐造次唐突了两位小姐,只得留在原地,巴巴的望着她们远去的身影,渐渐地消失在夕烟中。
过了三日,古月书生打香街过去,走到一栋楼前,却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跟前掠过,定睛一看,正是那日在柳河畔看到的紫衣女子,见她手里拿着几柄纨扇,步履轻盈的走进楼里。古月书生抬眼一看,则见门上挂着一块匾额,上书“花月楼”三个大字,左右一副楹联,上联是“花晨月夕花满院”,下联则是“夕花晨月销魂”。却见门廊下或站或坐了七八个娉婷女子,个个穿红戴绿,浓妆艳服,妩颜媚笑,正在招呼过往的路人。
花月楼原来是一家妓院,名闻当时的九山城。古月书生立在门首,痴痴的愣了片时,早有一个女子看见,笑盈盈的迎上前,勾着古月书生的臂膀就往里拉,嘴里净说些下流的俏皮话,无一点避讳。古月书生愣愣的由她拉着走,心里却在寻思:“莫非那天见到的白衣女子也是青楼中人?”发现自己正被人勾着手时,忙挣脱她的手,作揖解释道:“姐姐误会了,小生是来寻人的。”女子听了不以为然,嗲笑道:“公子真说笑话,到这里来的男人哪一个不是寻人的?难道还有光捐银子不赈灾的官?”说着还要去勾古月书生,却不防被他一挥手甩开,不禁冷言道:“瞧你的酸模样,嘎泛样的,老娘还不希罕,哼。”说着没好气地撇下古月书生,自去门首招揽顾客,不题。
且说古月书生留在房厅里,不禁各处睃巡了一回,看到不少的男女七八一群,三五一队,或挤堆,或对坐,或比肩,悉皆目笑眉欢,尽在那里谈花论月,品茗啜酒。一个老鸨模样的妇人早在楼上把古月书生看在眼里,见他相貌俊俏,文质彬彬,却看他不用正眼瞧采云,又听他说是来寻人,心下猜想他定是眼光挑剔,看不上楼下的这些姑娘。因缓缓地从楼梯上下来,脸上作笑拜福道:“公子要寻的人不在这些人当中?”古月书生还礼道:“小生刚看她进来的,却不在这些人当中。”老鸨又问:“我看公子面生,想来是初到敝院,不知公子要见的人可有姓名?”古月书生笑道:“姓名却有,只是小生未曾得知,妈妈喊她出来一问便有分晓。”老鸨也笑道:“既不知姓名,老身又如何去喊?”古月回道:“她才刚拿了几柄纨扇进去,身穿一袭紫衣的便是。”老鸨知他说的是紫烟,却不懂他是如何看上一个姿色平常的丫头的,也不便多问,只说道:“也不知公子找的人是不是她,老身且去喊她出来,公子稍待。”说着便上楼去了。
古月书生道一声“有劳”,等不上半碗茶工夫,就见老鸨领着一个紫衣女子下来,正是他要找的小姐。老鸨问道:“这位是我们花月楼的紫烟姑娘,她可是公子要找的人?”古月书生说道:“正是。”老鸨笑道:“既如此,老身就让紫烟服侍公子了。”说着自去招呼别的客人。古月书生向紫烟作揖道:“小生这厢有礼了!”紫烟回礼道:“公子万福,请楼上坐。”且领着古月书生上楼,转过一道走廊,数到第三间厢房进去。奉茶毕,问道:“公子找我何事?”古月书生便把前番故事说了一遍,又将今次来意说明。紫烟抿嘴笑道:“你们两个倒好,一个是朝思暮想,多愁多病的身,一个是牵肠挂肚,痴模痴样的性,倒真是对上了。”古月书生听了不解,问道:“此话怎讲?”却听紫烟说道:“公子要找的人也正在盼公子呢。”古月书生惊疑道:“小姐是说白衣女子她?”紫烟说道:“什么白衣女子青衣女子的,她是我们花月楼的花魁梨花姐姐。”古月书生道:“小姐说笑话了,你们的姐姐又怎么认识小生呢?”紫烟又笑道:“公子乃是当代风流才子,名闻九山,我们姐姐仰慕公子也不足为奇啊。”古月书生谦逊道:“小姐过奖了,不才愧不敢当。”紫烟却道:“别左一句小姐右一句小姐了,我们青楼女子哪里配当小姐,公子叫我紫烟就行了。”古月书生不以为然,说道:“天下人哪里就分出那么多等来了?依小生愚见,若是紫烟姑娘不配小姐称呼,那些假矜持的名门闺秀又有何人敢当呢?”
他们正说话间,听到门外有人扣门,紫烟起来开门。古月书生兀自端坐在案椅上,却听到一个娇媚的声音说道:“妹妹原来躲在自己屋里偷懒,害我好找。”紫烟却笑道:“姐姐好会诬赖人,那些扇子本来就是你要的,干我什么事?如今我也不放你进来坐,你且回去害你的相思病去吧。”说着就要关门,古月书生又听娇媚的声音说道:“大白天的就想关门,别是藏了什么男人在屋里吧?”却听紫烟笑道:“就许你心里藏人,就不兴我屋里藏人?”说着便即关上门,回来冲古月书生笑笑,仍旧坐下说话。
却听紫烟说道:“公子知道才刚说话的女子是谁吗?”古月书生照实说道:“未曾看见,不知是谁。”紫烟卖乖道:“公子想知道吗?”古月书生笑道:“莫非就是梨花姐姐?”紫烟笑道:“公子果然才智过人,一点就通。”古月书生道:“既是梨花姐姐,紫烟姑娘为何不引见给小生?”紫烟便要他附耳过来,如此那般的说了一番。古月书生听了连连点头称是,便即起身转到后面的屏风背面。这里紫烟收拾一番,开门出去了。
隔了一会,紫烟领着一个白衣女子回来,却听白衣女子说道:“才刚给人家吃闭门羹,现在又巴巴的拉过来做甚?”紫烟笑道:“姐姐且在这里坐下,紫烟给您陪不是了。”白衣女子坐下后,睃巡了一眼屋里,然后笑道:“妹妹手脚倒是利落,把个相好藏哪里去了?”紫烟也不答话,给她斟了一碗茶,说笑道:“姐姐的扇子绣好了吗?”白衣女子抿了一口茶,放下说道:“你倒有心,少了你的巧手,我找谁穿针引线?”紫烟笑道:“姐姐倒也不糊涂,可就是傻了点,放着那么多的王孙公子不要,偏去喜欢一个素未谋面的呆书生。”白衣女子说道:“我何尝说自己喜欢他了?”紫烟说道:“到这时候了,姐姐还嘴硬,既是不喜欢,为何要绣他的诗在扇子面上?为何天天在我面前提说他?为何到处托人去寻他的诗文?”白衣女子无言以对,只得讪道:“妹妹既知姐姐心思,又来白问做甚?”紫烟笑道:“姐姐若是真心喜欢古月书生,做妹妹的自当替姐姐穿针引线。而今也无须旁的做作,姐姐只要如此诚心念上一回,妹妹就有法子成全姐姐的一片痴心。”说着在白衣女子耳旁如此那般把话说了一遍。白衣女子狐疑道:“妹妹几时学了神通,会如此法术?”紫烟道:“姐姐休要岔开话题,倒是肯与不肯?”白衣女子道:“就依你吧。”顿了一顿接着说道:“花月楼梨花愿意嫁给古月书生为妻,不论他是老是少,或俊或丑。”
话刚说完,就听到身后有人问道:“此话当真?”梨花不防吃了一惊,转身一看,却见一个俊秀的书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早来把才刚的一席话听了去了。梨花不禁愠怒道:“你是何人?胆敢偷听我们姐妹说话。”古月书生作揖道:“小生正是九山古月书生,适才得罪之处,还望小姐恕罪。”梨花听说,不觉羞红了脸,瞥了一眼紫烟,努努嘴,起身就要走。紫烟连忙拦住道:“姐姐好没礼貌,人家问你话呢,你怎么不答?”梨花不得离开,只好站住道:“你个小妮子,合着外人设计我,现在还有话说。”紫烟笑道:“我这样着忙,还不都是为了你,你,你们两个?”说着拿手指梨花,换手又去指古月书生,然后把两个食指并拢比画了一下。梨花嗔道:“不知死活的小妮子,瞎比画什么呢?看我不把你的嘴脸给拧下来。”说着要去扭紫烟,紫烟早跑到古月书生的身后,露着半个脸道:“姐夫救命,姐姐要杀人了。”一句话倒把他们两个招讪了,立在原地偷眼去瞧对方,不知该何如。紫烟聪明伶俐,瞅着空当先溜出去,反手将门带上,早来在怀里藏了一把锁,拿出来“咔嚓”一声将门锁上。把事办完,拍拍手笑道:“姐夫好生待我姐姐,别辜负了小女子的一番苦心。”说着自去不题。
却说古月书生和梨花单独留在屋里,谁也不先说话,偶尔目光交接,其时就避开。隔了一碗茶的工夫,古月书生开口道:“小姐先前的话可是当真?”梨花半羞道:“我先前说了那么多话,谁知道你指的是那句?”古月书生笑道:“小生糊涂,未把话说全,请问小姐说要嫁给小生一话是否当真?”梨花更红了脸,埋头不语。却听古月书生接着说道:“小姐既不说话,小生就当你是默认了。”梨花这才抬脸道:“我没见过古月书生,谁知道你是真是假?”古月书生呵呵笑道:“原来小姐是信不过小生,而今小生也拿不出什么凭据,只有随身携带的纸扇一把,请小姐过目。”说着将手里的纸扇递给梨花,梨花接过来打开一看,则见正面写着“古月书生”四个大字,反面却是一首五绝,见写的是“把盏琼琳宴,鸟鸣花正菁;酒熏人欲醉,谈笑恰风生。”下款盖的正是古月书生的印章。
梨花看毕,合上扇子递还给古月书生,兀自坐着不言语,心里却是七翻八浪,脸上一阵阵地发烫。古月书生瞥了一眼梨花,见她脸红似霞,娇羞若月,心下更是喜欢,不禁说道:“好美的一朵梨花啊!”梨花嗔道:“休要胡说八道。”古月道:“不敢!肺腑之言,句句属实。”梨花瞄了他一眼道:“而今姑且信你就是古月书生,却不知你来敝院做甚?”古月书生便把原委说了一遍,然后说道:“小生在柳河畔对小姐一见倾心,三日来对小姐更是日思夜想,魂牵梦萦。而今得以再遇小姐,又蒙小姐青睐,乃是小生三世之福。”梨花欲言又止,顿了一下,才说道:“公子何必讪人?小女子身陷青楼,自知地位卑微,不劳公子抬举。”古月书生道:“小姐花容月貌,丰姿绰约,如若下凡的仙子,何出此言?”梨花道:“公子过奖了,小女子自幼父母双亡,又遭奸人诱拐,被卖入青楼,从此沦落风尘,不过一朵残花败蕊。”说着背过脸去,伸玉指去揩眼眶。古月书生见状,劝说道:“人生亦梦,梦亦人生,风尘也罢,俗世也罢,不过镜花水月,小姐无须上心。”梨花道:“公子所言极是,小女子受教了。”因回过脸来,重新对着古月书生。
古月书生一抬眼,看到她眼睛微红,眼角兀自带着泪痕,不禁心头一颤,因起去给她揩眼泪。梨花劝止道:“不劳公子。”说着自去揩眼泪,可是眼泪一颗颗出的更多。古月书生不忍心,握住她的纤手道:“还是小生来吧。”便即轻轻的给她揩去挂在脸上的红泪。却见梨花脱开他的手,红晕了脸道:“公子乃是九山才俊,切莫为了一个不相干的风尘女子坏了名声。”古月书生却道:“名和声不过世俗人的一种偏见,小生向来不在乎这些,何况为心爱的人拭泪又犯不着他们。”梨花道:“公子休再玩笑,小女子姿容平庸,技艺泛泛,岂敢奢望他人青睐。”古月书生道:“小生对小姐是一片真心,日月可鉴,若有半点虚言,天打雷……”雷字刚吐半音,梨花早来替他捂了口,说道:“公子若是真有情与小女子,也无须什么誓言,只要在七步之内做诗一首。”古月书生问道:“怎样?”梨花道:“若是做得成,小女子便是公子的人;若是做不成,请公子从此休再来花月楼,公子能否办到?”古月书生道:“小姐尽管出题吧。”梨花道:“而今也不限韵,随意做一首绝句便可,就以梨花为题,只是句中不能出现‘梨花’二字。”古月书生点头答应。
却看他打开折扇,沉吟三步道:“霜雪凌枝舞,翩然玉宇间。”因瞥了一眼梨花,文思一动,遂走完四步道:“素娥妆弄巧,一样让卿颜。”若然一首诗完成,遂道:“小生才疏学浅,仓促之作,不免粗劣,小姐莫齿冷。”梨花不禁略低下头道:“只管叫人家小姐做甚?”古月书生会意,欣喜万分,因改口作揖道:“娘子,小生这厢有礼了!”梨花还礼道:“相公万福。”福刚行到一半,却听到“哐啷”一声,门被打开了。紫烟从外面走进来,一眼瞅见他们,笑道:“一个作揖,一个拜福,真个是相敬如宾,呵呵。”梨花娇愠道:“轻舌的小蹄子,看我不把你的嘴巴撕烂。”因追着紫烟假装要打。紫烟机灵,早来退到门外,随手关上门笑道:“姐姐姐夫敬来敬去也敬累了吧?待妹妹去给你们弄些吃食来。”说着自去不题。
其时月上柳梢,风清夜朗,幽香微浮。厢房里亮着红烛,灯火通明,窗前一张圆桌,其上摆着各色珍肴玉馔,佳酿琼浆。古月书生和梨花对坐在桌前,紫烟送完吃食,嬉说一回,便借故走开了。却看古月书生和梨花互相劝酒,他夹珍肴给她,她还玉馔给他,俨然是一对恩爱的夫妻。又见窗外月色溶溶,花阴寂寂,古月书生不禁慨然道:“小生上无父母,旁无兄妹,闲游独居,平生不图功名,不求富贵,只要有杯酒吃,有个景看,自是心满意足。而今却是良辰美景双全,佳肴玉液成桌,又有闭月羞花的娇妻相伴左右,今夜便是醉死也无憾了。”说着满饮了一杯。梨花动容道:“过了今夜,翌日一早为妻就去和妈妈商量赎身之事,若得脱离风尘,妾愿日日侍奉夫君,听风赏月,饮酒欢歌,与君做一对逍遥夫妻。”古月书生满心欢喜,斟酒道:“为夫敬娘子一杯,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梨花掩袂而饮,放下杯子道:“为妻也敬夫君一杯,祝愿普天下的有情人都成了眷属。”说着斟了两杯酒,各自举杯满饮。
却说其时紫烟突然推门进来,顾不上礼数,面色惶急道:“姐姐,不好了,张公子点名要你过去陪酒,还扬言要娶你过门为妾。”梨花淡然道:“哪个张公子?”紫烟自斟一杯酒下肚道:“就是西街东首开珠宝店的富贾张员外的儿子张百万啊,他在前些日子不是还给姐姐送过一盒首饰吗?姐姐怎么先将他忘了?”梨花冷笑道:“像他这样的纨绔子弟,我何尝想过要记着他了?”紫烟笑道:“姐姐说的是,可是而今人家杀上门来了,我们如何是好?”却听梨花说道:“他拿来的首饰我压根没动,都在妈妈那里放着,你去找妈妈要出来还给他便是,再告诉妈妈说我今天身子乏,不能出来见客了。”紫烟答应着去了,不题。
古月书生望紫烟出去后,和梨花说道:“不如让小生下去和你们妈妈说一声?”梨花坦然道:“且待紫烟妹妹回来,再做定夺也不迟。”古月书生不禁叹道:“曾闻汉相诸葛孔明临阵危而不惧,每每谈笑自若,而今观吾之妻,处惊不乱,理事镇定,却是绫罗续巾纶,姽婳一将军。小生今世得与小姐缔结丝萝,真可谓是天赐良缘。”梨花笑道:“相公过奖了,妾身哪里有您说的那么好呀?”说着偎在古月书生的怀里,两人自有一番温存。
隔了一会,紫烟回来,看到他们如此恩爱,不禁心里一酸,堕下泪来,径自坐在一边抹眼泪。梨花过来相问:“妹妹这是为何?”紫烟兀自抽噎道:“妈妈说了,她已经收下张公子的聘礼,不日就要将你送到张家去。”梨花不以为然道:“她不过是一个老鸨,我的终身岂是她说了就算数的?”紫烟抹泪道:“我也劝过妈妈,她却执意不听,还说是为了姐姐着想。”梨花不禁冷笑道:“她倒真能替我着想。”其时古月书生给紫烟倒了一碗茶,递上道:“妹妹且用茶,待小生下去和他们理论一番,自有分晓。”梨花劝止道:“我们妈妈贪得无厌,视财如命,不是轻易能说转的人,相公若去和他们分辨,岂不辱没了斯文?”古月书生道:“为了娘子,即便是龙潭虎穴,小生也要去闯它一闯,眼下的不过是市侩口舌,又何足惧哉?”紫烟不禁破涕为笑道:“公子细皮嫩肉的,仔细教他们吃了。”
他们正自说话,忽闻敲门声。紫烟惊问道:“是哪个?”门外有人回道:“紫烟姐姐,是我啊。”紫烟听出是若红的声音,起去开门,让进她来道:“妹妹不是在下面陪着张公子吃酒吗?这会子怎么也上来了?”若红一眼瞥见古月书生,当下会意,说道:“听说梨花姐姐身子乏,我特意抽空上来瞧瞧,不想姐姐却在这里……”说着朝梨花笑了笑。梨花笑道:“有劳妹妹惦记,这位就是古月书生。”若红福了一福道:“常听梨花姐姐提说公子,今日得见,果然一表人才,气度不凡。”古月书生作揖道:“姐姐夸奖了。”说着去看梨花。梨花却娇羞的避开了脸,俄而问若红道:“那个张公子可有什么话说?”若红道:“我正是为这事来寻姐姐的。”紫烟道:“他待要怎样?”若红道:“他仗着自家财势,在九山城里横行霸道,而今看上了姐姐,我想他是非要弄到姐姐不可的,才刚就听他说今晚便要带上姐姐回家。”梨花道:“好个无耻之徒,他给了妈妈多少彩礼?”若红道:“满满一箱子黄金,在烛灯下闪着黄灿灿的光,妈妈看了笑的嘴都歪了。我们几个姐妹背地劝说妈妈,叫她从长计议,可是她钱迷心窍,哪里听得进去左旁的话?”古月书生听说道:“兵临城下,只有一计可行。”梨花笑道:“妾身也有一计,我们何不就将它们写出来,看看是否一样?”两人因把各自的计策以酒水为墨写到桌上,却都是一个“走”字,不禁相视而笑。
其时,夜色正酣,暗云湮月,风凉星沉,光景似要下雨。古月书生携梨花一路往柳河走去,行至十里亭,古月书生怕累到梨花,便扶她进亭休憩,同在石凳上坐下。古月书生道:“多亏众姐妹帮衬,我们才能得脱出来。”梨花贴在他身上,叹道:“妾身与姐妹们朝夕相处了十载,而今乍一分别,倒生出了几分不舍。”古月书生抚慰道:“待我将娘子安顿好了,日后自当回来解救她们,也不枉她们今日冒险襄助。”梨花道:“如此最好。”
却说柳亭边,一个身形苗条的女子,正在那里踯躅徘徊,不时朝着十里亭的方向张望。夜色朦胧下,她看到两个身影正朝这边走来,脸上不觉掠过一丝诡笑。夜色中走来的两人正是古月书生和梨花,却听古月书生道:“娘子,你看,是紫烟妹妹,她定是找到船了。”因放快步子走去,近前才发觉来的人不是紫烟,却是采云,不禁愕然道:“姐姐,紫烟妹妹呢?”采云媚笑道:“难道我比不上她漂亮吗?”说着便往古月书生身上靠去。却听身后的梨花道:“相公,我们走吧,恐怕有诈。”古月书生巴不得转身就走,却见身后火把一亮,忽然冒出一群人,竟是张百万带人来了。却听他笑道:“幸亏采云姑娘通风报信,不然便让你们这一对狗男女给跑了,而今就乖乖的束手就擒吧。”梨花冷笑道:“我们走与不走,干你什么事?”张百万道:“你收了我的彩礼,便是我张家的人了,三更半夜跟个男人私奔,为夫岂能坐视不管?”古月书生齿冷道:“阁下真会说笑,收你银子的明明是花月楼的老鸨,你要娶便去娶她,跑来这里蛮横做甚?”张百万不禁冷笑道:“你个酸秀才,大爷本想放你一马,不想你出言不逊,而今我就先结果了你再说。”说着便提剑刺去,古月书生躲闪不及,胸口中剑,鲜血顿时涌了出来。梨花见古月书生缓缓倒了下去,不禁花容失色,扑倒在地,抱着他哽咽道:“相公,你怎么了?你一定要撑住,为妻带你去看郎中。”她的手按在古月书生的伤口上,鲜血却从她的指间溢出,染红了她的衣袖。古月书生奄奄道:“不必了,小生能死在小姐的怀里,比活到百岁更觉开心,只是…只是……”话未及说完,便合上了眼睛。梨花的眼泪如断线的珠子滚将下来,一颗一颗落在沾血的白裳上。
其时,老鸨和着几个姑娘正好赶来。紫烟也在里面,一眼瞥见梨花怀里抱着古月书生,兀自坐在地下。不禁跑过去,却见古月书生已经断气,不觉坐倒在地,泪水止不住的掉了下来。张百万见老鸨过来,凶道:“赶紧把你的姑娘弄回去,大爷明天便要和她洞房。”老鸨啐道:“梨花已经从良,她不会再嫁你的,你的彩礼老娘也不希罕,赶明就退给你。而今你杀了人,官府的人正往这里赶,你就等着坐牢吧。”一席话把张百万给镇住,正待要逃走,却见那边火把通明,官府已经带人赶到,询问明白,便把一干人犯带走,采云也难逃罪责。
留下花月楼的老鸨和几个姑娘,望着眼前光景,不禁泪眼婆娑。却听老鸨自责道:“都怪妈妈一时糊涂,贪图富贵,不替女儿着想,若不是你的姐妹以死相劝,妈妈还转不过来呢。只是不想还是来晚了,白死了他……”说到这里,喉咙哽咽,接不下去了。梨花起身给几位姐妹一一鞠躬,又过来扶起紫烟深鞠了一躬,然后过去抱起古月书生的尸体,朝柳河艰难走去,嘴里喃喃自语道:“人生亦梦,梦亦人生……”恰是古月书生白日里劝说她的话。
其时刮起了大风,风里夹带着雨星。柳河上,一袭沾血的白裳在风中飘扬,仿若一瓣飘零的梨花……
人生是一场梦,有时候我们梦到了开局,却永远猜想不到它的结局。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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