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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赖媳妇无事梧桐

发表于-2007年10月05日 下午4:06评论-2条

村子东头有一庄稼户,老两口子勤劳持家,膝下有两个儿子和一个闺女。在农村,人们都习惯于叫乳名或绰号,至于学名到很少有人在意。也许是从小就叫习惯了,等人长大了也不好改口了。这老两口子的大儿子叫大赖,二儿子叫二赖。为什么叫这样的名字呢?时间久了也就无法考证了。

大赖身强体壮,从小因为家里穷没上过几天学,打十七八岁就外出扛脚行,苦力没少卖。农村改革早期,绝大多数的人家依然是穷困户,这大赖也粘了时代的光,一直打着光棍儿。等到手里有了几个钱,也就过了结婚的最佳时光,三十多岁的单身男人在农村就注定一辈子说不上媳妇了。

二赖比哥哥小十岁,他身材魁梧,膀大腰圆,浑身上下有使不完的蛮劲。二赖虽然没上过多少学,但是他粗中有细,平时除去打个架也好看本闲书什么的。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中期,武打片在大陆特别流行,有一阵子听说二赖得到了一本武术秘籍。从此他苦心钻研,还听说练成了硬气功,一块红砖使劲儿往自己脑袋上一磕,砖就碎了,而他的脑袋却安然无恙。是真是假谁也不敢肯定,那些全是他自己说出去的,反正没有当场表演过。

二赖下面还有一个妹妹,人长得挺水灵,因为家里穷她不到二十就出嫁了。家里只剩下老两口子和两个没有媳妇的儿子了。

大赖三十六岁了,谁也不指望他说上媳妇了,所以爹妈和他就把希望寄托在二赖身上了。二赖人长得不赖,脸盘自不丑,浓眉大眼的。他身大力不亏,如果把浑身的力气用在干农活上也是一把好手。

平时二赖最大的爱好就是打架喝酒,四乡五村的愣小子们都怕他,没有谁敢惹他。但是凭心而论二赖不是地方一霸,因为大伙没有看见他做出过什么不得人心的事情来。他打架经常占上风,可喝酒去却没有露过彩儿。据说有一次几个小青年凑到一起喝酒,小酒盅嫌费事,又费菜,况且不容易把别人灌倒,于是有人提议用大海碗喝。六十五度的二锅头倒满了好几大海碗,大家看着就眼晕,更别说喝了。这个时候二赖满不在乎地问:“谁敢和我比试比试?”

叫了半天的阵也没有人敢答应,二赖嘴一撇,颇有些傲视群雄的架式。这时有一个瘦小枯干的半大小子站起来,说道:“我敢和你比!”二赖和其他的人都愣住了,大家有些不太相信,这个孩子能喝多少酒啊?真是胆大不嫌寒馋!

二赖哈哈笑起来,蔑视道:“喝酒?你跟我比喝水吧!”大伙嘎嘎笑起来。

半大小子脸一红,说道:“你害怕了?你不敢和我比喝酒?那你去跟老黄牛比喝水吧!”二赖用眼角瞟了他一下,鼻子里哼了一声,他根本没有把这个半大小子放在眼里。“怎么个比法?”二赖问道。

半大小子嘿嘿一乐,慢条斯理地说:“咱们一次决定输赢!别一喝就喝四五个钟头,那多没意思啊!你先喝,一口气喝到底,中间不许吃菜。不管你喝几碗,最后我都比你多喝一碗。”

二赖哈哈大笑起来,说道:“牛都被你吹死了!”半大小子冷笑起来,语气更加强硬了:“如果你一口气喝一碗,我就喝两碗。你要是喝五碗,我就喝六碗!不管怎样我都比你多喝一碗,服不?你不信咱们最后就数空碗,我要是喝得跟你一样多,我就是你儿子!你要是不敢和我比,你就是我儿子!”

二赖把嘴一撇,说道:“小小顽童,口气不小啊!嗬!嗬!我说现在的牛肉咋这么溅啊!原来都是你干的好事儿!”半大小子反驳道:“你凇就别嘴硬,不服就试试!”

二赖哪里服过别人呀,端起大海碗一扬脖子咚咚就喝干了,半大小子马上讥讽道:“你就能喝一碗啊,那还逞啥能啊?”二赖也不理他又端起一大海碗二锅头酒,照样子一口气喝干了。在场的人都叫起来:“好!好样的!”二赖一激动又端起一大海碗酒晃晃悠悠地就往脖子里灌,当他再想端第四碗的时候手就不听使唤了,一下子就钻到桌子底下去了。那个半大小子见状,拍拍屁股就跑了。

事后二赖去找他算账,半大小子挖苦道:“你快叫爸,你才喝了四碗而我却喝了六碗!”二赖一瞪眼:“放屁!我咋没看见啊?”半大小子委屈地说:“你不行了,你喝多了,你在桌子底下能看见我喝干酒的六个大空碗呢?谁让你不瞪大俩眼看着呢?”

我没有娶上媳妇,不能再让二赖也打光棍儿了!大赖一直这么想。九十年代初机械化大生产普及了一些,脚行的活儿也就不多了,于是大赖又到镇上的酒精厂做劳工,一个月二三百块钱,除去自己的零花剩余的全给二赖存起来了。二赖已近二十八岁了,他不去跟哥哥做劳工,家里的农活儿也不愿意多干,整天赶集上店的,倒是很逍遥。

盛夏的夜晚,人们都回到屋里准本睡觉了,此时会从街上传来二赖几嗓子的皮影调儿,还别说真有点味儿,不过只一两句而已,再往下就不会唱了。

在二十几年前的农村有这么一种情形:一家子有几个儿子,如果老大说上了媳妇,那么老二和下面的几个兄弟也就好说媳妇了。假如老大打着光棍儿,那么老二和下面的兄弟也很费劲了。也许是受大赖的影响,也许是其他的原因,二赖的婚事也一直没有说成。男人岁数大了,谁不愿意早点儿搂着女人呢?二赖生理上没有毛病因此也不例外。

好在哥哥、妹妹、还有当家的叔叔大爷一齐使劲儿,所以给二歪提亲一直没有中断。他里里外外也相了几个姑娘,但全是因为家境不理想没有成功。

西街坊三嫂子的娘家是陈庄,前些日子看望老妈,她得知村里还有一个二十九岁的没出门子的大姑娘,一打听是凤儿。凤儿心比天高,找对象很挑剔,要求男方既要模样好还得有一门手艺。就这样左挑右选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眼看都快三十了,把她妈可急坏了,恨不得凤儿早点儿嫁出去。家里的兄弟媳妇也不戴敬这个大姑姐。凤儿前几年也挺着急,和自己岁数差不多的同村姐妹们都抱上孩子了,可使自己总碰不上中意的,无论别人说什么她也不肯随便就嫁了。这一二年凤儿反倒无所谓了,心里也打好主意了:找不到合适的自己就单身过一辈子!

姑娘岁数大了也不好找对象,男方岁数小、条件也好人家肯定不愿意,谁肯找个老妈当媳妇呢?年龄大的男人肯定是条件不好,要不然谁等到挺大的还不娶媳妇呢?因此像凤儿这种情况的大姑娘遇到合适的男人也不太容易。

三嫂子是个爱管闲事儿的人,见了凤儿就开始动脑筋了,如果把她给二赖说说不挺好的吗?这亲事要是说成了双方还不得多感谢自己呢!

三嫂子把自己的想法跟凤儿的妈一说,凤儿的妈挺愿意。她一把攥住三嫂子的手说:“你快去给说说,因为凤儿我可没少受夹板子气!”三嫂子笑了,说道:“今儿回去我就给你们说说这门子亲事,关键是凤儿有啥想法吗?我看男方的条件挺好的,人长得不赖,家里也没有什么负担!”凤儿的妈斩钉截铁地说:“你就去说吧,凤儿这里我跟她说。”

二赖这里肯定是同意了,凤儿一琢磨可以先看看人,碰上和自己岁数差不多的也不容易啊!

三嫂子来回跑了两次就约好了两个人见面的时间和地点,她一再嘱咐二赖和女方见面的时候要买个西瓜或桃什么的,这大伏天挺热的,别显得太寒酸了。

下午三点多钟,凤儿和她妈就来到三嫂子家里,二赖早就在这里恭候了。彼此客套了一番,三嫂子就和凤儿的妈聊起了家长里短。

凤儿偷偷看了几眼二赖,这个男的个头挺高,身坯子大,一看就有力气。四方大脸,留着偏分的头型。

模样还可以,凤儿暗自想着。

二赖相比凤儿就大方多了,一进门他就上上下下看着这个陌生的大姑娘:她身材苗条,个子不矮,皮肤白净,留着垂肩的卷发,一双大大的眼睛,红红的嘴唇。

这个大姑娘挺俊的,要是娶到手该多好啊!二赖心里这么想着。

俩人初次印象还都挺好,也没有说什么。三嫂子见这亲事有戏,便趁热打铁,一个劲儿张罗着让凤儿相相家。凤儿的妈也是急脾气,没过两天就让凤儿自己和三嫂子来到二赖家里看看。

凤儿一看心就凉了,一家子四口儿就这么一层土坯正房,西边有两间厢房,除去空房壳什么像样的家具也没有。三嫂子看出凤儿的心思,对她说:“你和他谈谈话,别太匆忙就了事!你可想好了,找个婆家不容易啊!你们先谈着,我回去了,等你走的时候和我说一声。”凤儿点点头。

屋里就剩下二赖和凤儿了。两个人也不知道说些什么,还是二赖比较主动,见凤儿热得直冒汗,便递过来一把蒲扇,说道:“天太热了,你扇一扇吧!”

凤儿接过扇子,二赖又切了一块西瓜递给她。他问道:“啥都看了,你有啥想法吗?”凤儿抬起头看看二赖,说:“你们家就一层老房子,也不够住啊!”

二赖坐到她身边,说:“那还不好办,我们哥俩早就做好盖新房的准备了。等我的亲事一定下来,就操持着盖房,房基地都批下来了,不信你可以去看看!”

凤儿低下头不再说什么了,屋里挺闷热的。二赖脱掉了衬衫,他一身凸起的肌肉显示出了男子汉的无限魅力!凤儿的脸有些发烧,可能是由于热或是紧张,她也出了一身的汗,薄薄的白衬衣紧紧贴在白嫩的肌肤上,那紫色的乳罩清晰可见。二赖浑身更燥热起来,他还从来没有这么注意过一个大姑娘,他的呼吸有些急促了。

凤儿不解地问:“你咋了?”二赖立即说道:“我挺喜欢你的!”

凤儿脸一红,不知道该说什么。二赖见凤儿这个样子,一把搂住她的腰。凤儿被这突然的举动弄傻了,竟说不出话来!二赖顺手关上屋门,抱着凤儿的脸使劲儿亲着她的红唇。

凤儿使劲儿推着二赖的身子,可哪里推得动啊!她此时也无法说出话来。

二赖拦腰抱起凤儿就上了炕,凤儿怒斥道:“你要干啥?你放开我!不许胡来,再不放下我,我要喊人了!”

二赖看着这个花儿一样的大姑娘什么也听不见了,他一下子就把凤儿压到身子底下,他的嘴堵住了凤儿的唇,他的手解开她的扣子,拽掉了那紫色的乳罩……

凤哭泣着系上自己的扣子,二赖气喘吁吁,此时他的身子一点劲儿也没有了。凤和二赖的裤子上都湿乎乎的了。

凤拽开门就要跑出去,二赖一把拉住她的手,扑通一下跪在地上,说:“你嫁给我吧!我这一辈子都离不开你了,你已经是我的女人了!”

凤儿茫然不知所措……

几天过去了,三嫂子一直没有传过话儿来。二赖有些等不及了便去询问,三嫂子说凤儿没说什么,让他慢慢等。二赖说道:“要不,我去那女的家里看看?”三嫂子看他那个着急的样子说:“这也没定亲呢。你有啥理由去人家那里呀?”

二赖心里想:我们都干那个了,还找啥理由啊?

他晃了晃脑袋说:“那就不用你操心了,你只要告诉我她住在哪里就可以了。”

二赖还真去凤儿家了,那天一大早他换了身新衣裳,买了十斤猪肉外加三个大西瓜。

一进门,凤儿的马正在扫院子。二赖放好自行车拎着礼物对凤儿的妈说:“你忙着呢?”凤儿的妈抬头一看,半晌也没说出一句话来。二赖笑呵呵地说:“我是张启林的,今儿没有事儿来看看您!”凤儿的妈这才想起来,把扫帚扔到地上,向屋里喊道:“凤儿,来客人了!”

二赖放下礼物就要回家,可凤儿的妈一再要留他吃午饭。二赖偷偷看了一眼旁边的凤儿,只见她脸色苍白,不由得他有些心疼了。二赖反复强调家里还有些活儿,自己必须回去。凤儿的妈也就顺坡下驴,不再勉强了。

凤儿和她妈一起把二赖送出院外。

二赖结婚了。

洞房里,二赖对凤儿说:“这辈子我做了一件对不起你的事情,不该强迫和你干那事儿!你生我的气吗?”

凤儿瞪了二赖一眼,愤愤地说道:“我恨死你了,恨不得咬你一口!”二赖摸着女人白嫩的胸脯说:“那你就咬我一口吧!”

凤儿叹了口气喃喃地说:“我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二赖捂住女人的嘴,说道:“大喜的日子,说这话多不吉利啊!”于是把她搂在了怀里……

结婚日子不多,凤儿就怀上孩子了。

凤儿的肚子一天一天地鼓起来了,二赖掰着手指算起还有多少日子自己就可以当爹了。

秋风起了,天已经很凉了。

凤儿躺在炕上觉得有些冷,就抻了抻被子,身边的二赖打着山响的呼噜。凤儿睁开眼,屋里一片漆黑,估计该到后半夜了。她闭着眼睛,过了好半天也没睡着。

突然,屋外传来“啪啪”地拍门声,凤儿惊叫起来,问道:“谁呀?”二赖也从梦里惊醒了。

“警察!快开门!”

凤儿一愣,不知道如何是好。二赖嗖地从床上蹦起来,登上裤子打开后窗户就跳了出去。

凤儿哆哆嗦嗦蜷缩成一团,就听外面乱哄哄的,还有人嚷道:“逮住了,逮住了!想跑,你往哪儿跑啊?”

二赖被抓住到派出所里去了,凤儿很快就知道了原因:二赖偷电缆线,东窗事发了。

几个月后,凤儿生了个闺女,二赖也因为破坏电力设施罪和盗窃罪被判了十年的徒刑……

在月子里,凤儿不知不觉腮上就挂满了泪水,刚出世的闺女老是哇哇哭,使劲儿嘬着没有奶水儿的ru*头。凤儿想回娘家坐月子,婆婆说有例儿那样不好!

坐完月子,凤儿抱着闺女就回到娘家。毕竟是出了门子的人,待一天两天还可以,时间长了凤儿自己也觉得没劲。回婆家吧,自己可咋过啊?公婆被二赖这事儿折腾垮了,一天到晚迷迷糊糊的,再说了家里还有一个四十来岁的光棍大伯子。凤儿一想到这些麻心的事儿就头疼。在娘家里过吧,自己的爹妈先不说,这兄弟小两口子老是不出好气,日子长了也不是个办法啊!

既然自己嫁给了二赖,那么这孩子就是他们家的人了,自己不能给爹妈添累赘了。凤儿拿定了主意就抱着孩子又回到婆家。

凤儿对婆婆说:“这孩子您给带着吧!我去服装厂做小工。”病歪歪的婆婆哭丧着脸说:“这孩子刚两个多月,白天我看着还中,一到黑夜还是得你看着啊!”凤儿皱着眉头说:“服装厂里这儿挺远,我得住在厂子里!”婆婆六神无主地问:“那可咋办啊?”

凤儿低低地声音说:“您先看着孩子吧,谁让你那儿子不学好呢!”说完转身出了屋子。

凤儿迈着不属于自己的推往院子外面走去……

身后突然传来闺女撕心裂肺的哭声,凤儿的心突突的调成了一个团儿,她站在那里两条腿在哆嗦。她不想回头,她不敢想象以后会是什么样子!

凤儿一点儿一点儿往外挪,婴儿的哭嚎声越来越凄厉,那没有话语的声音又如烈火在猛烈烧烤着一颗破碎的心。凤儿的身子在抖……

灰土阻去途,沸水煮肌肤。

筋骨同心肉,激流巨浪逐。

凤儿不想回头,可她控制不住自己转过身子。乱糟糟白发的婆婆坐在地上,在她怀里小脸儿哭得乱颤的闺女正伸着两只小手向自己够着……

凤儿抱着孩子又回到了娘家,经过多次和兄弟两口子商量,孩子先由老妈看着。凤儿一个月给自己的老妈五十块钱,算作是对兄弟两口子的补偿。

结婚的时候,凤儿的户口还没有迁走,现在男人进了监狱她的户口依旧留在娘家的村子里。闲时凤儿去服装厂做小工,农忙季节她还要耕种自己的口粮地。

春莲三岁了,她是一个又瘦又乖的小孩儿,凤儿把她接到服装厂的宿舍里。上班的时候,春莲独自一个人坐在床上,腰间系着一个布带子,带子的另一端拴在床里面的栏杆上。春莲坐在床上不哭不闹,她一个人玩儿。累了她倒头就睡,渴了就伸手拿过旁边的一个奶水瓶子,张开小嘴儿吸里面的水。如果有尿了,她也无所顾忌地撒在床上。

赵杰和凤儿在一个车间干活儿,他为人忠厚不善言语,三十二岁了还打着光棍儿。服装厂是计件或是包活儿,有时候赵杰自己的活儿完了就帮着凤儿干,有时候他神不知鬼不觉地去凤儿的宿舍照看春莲。因为这些凤儿心里很是不舒服,想说他几句吧,人家那么老实那么心眼好,自己咋能张得开口呢?

赵杰虽然嘴笨,但和车间里的同事们还是经常说笑的,凤儿不明白为什么她一见到自己就脸红呢?

慢慢地凤儿明白了。

下班了,姐妹们陆续走出厂门。凤儿领着春莲在厂院里散步,赵杰站在离她们不远的地方伸着脖子向这边看着。

凤儿走过去,问:“你咋不家走呢?”

赵杰脸一红,吞吞吐吐地回答:“家里没事儿,想在这里多待一会儿!”凤儿低头不语。

赵杰犹豫了好长的时间,才上前一步问凤儿:“你老爷门判几年啊?”

凤儿眉头紧锁,小声说:“十年。”

赵杰嘬了一下牙花子,又问:“还得几年才能出来啊?”

凤儿有些窘迫,但还是回答了他的提问“七年。”

赵杰又往凤儿跟前迈了一步,看看四下没有别人,好象早有准备地小声说:“你这么年轻,咋不再找一个呀?”

凤儿没有说话。

赵杰的脸上露出一丝喜悦,仗着胆子说:“其实,其实我很想和你搞对象!”

凤儿见他捅破了这层窗户纸,眼泪忍不住流了出来。但她用袖子一抹说道:“人的命天注定,我这辈子是欠他的啊!我认了,早晚有一天他会出来的。”赵杰似乎料到会有这么个结果,他悻悻地回家了。

又过了两年,二歪的爹妈相继去世了,家里只剩下大歪一个人了,凤儿母女很少来到这里。时间长了,人们也渐渐淡忘了所发生的一切。

春夏秋冬,四季轮回。凤儿有了盼头,闺女已经十岁了,还有十几天二赖也要出来了。脸上横一道儿竖一道儿皱纹的凤儿也露出了少见的笑容。

凤儿刚干完手底下的活儿下班的铃声就响了,她和大家一起走出了车间。宿舍的门口放着一辆旧自行车,凤儿也没有在意就进了屋。

凤儿愣住了,一个身材消瘦的男人坐在床边,他正和春莲说着话。见凤儿站在门口,那个男人站了起来向她一乐。春莲两只大眼睛一眨一眨地瞅着这一切。

凤儿说不出现在是什么滋味儿,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那个男人开口说道:“你回来了?”凤儿点点头。春莲拽着凤儿的手说:“妈,他说他是我的爸爸,这是真的吗?”

凤儿看着清瘦的女儿点点头。二赖又坐到床上,说道:“干半天的活儿累了吧?先歇一会儿吧!”

凤儿挨着分别了十年的男人坐下来。

凤儿带着这些年自己挣的一万块钱和三大四轮车粮食跟着二赖回了家。女人、男人和孩子又重新聚到了一起,凤儿想自己终于熬出头儿了!

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二赖的肚子又大了起来,他又变得五大三粗的了。刚进家门的时候是冷冷清清的,公婆不在了,屋子四壁空空,东屋的炕上只放在大伯子的一张小黑被。

很快这个长久空寂的院子里又有了说笑声。

四十来岁的二赖已经不像十年前那个样子了,时间和不寻常的经历改变了他的许多。他说他在监狱经常看古书,自学了按摩、针灸。一开始谁也不信他会治病,有个胆大的久治不愈的病人竟敢站出来让他治,没想到还真让二赖给鼓捣见效了!有一个被治好了,就有第二个第三个登门来求医,忽然间这个冷落了多年的院子竟然车水马龙了,不但街坊四邻不相信,就连凤儿也没想到。

每天来二赖家里治病的人络绎不绝,颈椎、腰椎病是这十几年的流行病,大小医院都显得力不从心,居然在这里能见到效果。二赖自己说他从小练过气功,又在监狱里苦修按摩、推拿术。有时候牛皮不是吹的,不管怎么说好多病人经他一鼓捣还真有效果。还有外地人驱车慕名而来,当然如今的二赖已经不是游手好闲的典型人物了,钱也就自然而然地多了起来。

那年凤儿抱着刚刚两个月的春莲离开这里的时候,是何等的凄惨啊,甭说没有帮助她们母女的人了,就连安慰一下的人都没有!现在可不是当年那个情形了,二赖家里天天宾客云集,街坊四邻想去他们家里串门子都挤不进去!

痛苦的日子给人的感觉是很漫长的,丰衣足食幸福美好的光阴给人的感觉是如流水一样得快!

春莲十三岁了,也要上中学了。

二赖强壮魁梧的身躯开始渐渐消瘦了,大家都奉承说减肥见效了!

农村里的老光棍很少有长寿的,能活到七八十岁是少数的人。原因可能是多方面的,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日常生活没有规律。大多数的光棍们手里有钱的时候就胡吃海喝,没有钱的时候就饥肠辘辘。大赖已经五十多岁了,到了这个年龄他已经是老态龙钟、病魔缠身了。

不久大赖就查出了糖尿病。

二赖越来越瘦了,以前那个膀大腰圆的气概再也没有了。他不但瘦得出奇,而且浑身酸软,手无缚鸡之力。二赖已经不是减肥的原因了,他的病了。二赖不能给人按摩、扎针灸治病了,他的门庭也就冷落下来。

大歪的糖尿病因为没有钱及时治疗,不久两眼就失明了。他手里拿着一个棍子,那就是他走路时的眼睛。

凤儿为了给二赖治病花光了所有的钱,她又感觉回到了十几年前,唯一不同的是女儿要上学、多了一个卧病在床的男人。以前她可以撒手不管大伯子,而现在大歪也得由她来养活,因为没有大伯子她的这家也许早就散了,大赖在兄弟入狱的这十几年中一直维持着这个家。

日子再穷只要人安然无恙就没有多大坎儿。没有钱,可以不花;没有好东西吃,可以对付着不饿死就行。但人穷了千万可别得病,富人要花钱治病,这穷人也必须花钱治病!一个人八九十岁了,家里可以忍着或昧着良心不给治病了,但像二赖这四十出头的人就眼睁睁地看他死去而不去医治,无论怎么说都是过不去的!

凤儿从刚结婚时候的尿坑,经历了漫长的十年才来到如梦如幻的天堂,好景不长在,她现在又挪到了深渊难测的屎坑。

凤儿下决心无论如何也要给二赖去北京治病,据了解治这病需要四五万块钱。从哪里弄这么多钱呢?凤儿的头发都白了。

前两年回老家,在村口我看见了凤儿,她已经不是那个皮肤白净、身材苗条、留着垂肩卷发的漂亮媳妇了!凤儿看上去得由五十多岁了,手指像榆树枝那样粗糙,她面色苍老,两眼充满着无助的悲凉。生活和精神的双重压力使她提前衰老了许多。

我和母亲闲聊时提起了二赖家的事情来。母亲叹了口气说:“我这一辈子苦没少吃,罪没少受,但比起二赖媳妇来不知道要强多少倍呢!”

我很惊讶,问她为什么这么说。母亲那昏花的眼睛里露出一丝无奈,她感慨地说:“二赖媳妇这一辈子命真不好!爷门儿坐了十年的大牢,好容易出来了,好日子没过上几天却又得了重病!二赖媳妇为了给爷门儿治病凑钱,她挨家挨户地借。谁都知道她还不上啊。”

我有些不解,问道:“怎么还挨家挨户地借啊?”

母亲哀弱的眼睛里略带一丝感伤,她此时有些激动,说道:“二赖媳妇每到一户,刚进门就给人家跪下了!她嘴里什么也不说。”

母亲停顿了一下,又说道:“人这一辈子真不容易啊!”

在大街上,我经常看到有一些乞丐跪着乞讨,谁知道这些人是把乞讨作为一种职业,他们就是武侠小说里的丐帮。人有时为了生存是可以做出一些反常的举动,但丐帮是在陌生人面前乞讨,也就不存在什么尊严问题,因为他们有这个心理承受能力。二赖媳妇是在众乡邻面下跪乞求帮助的,她是为了给自己的男人治病而下跪的,我想那时她一定是在艰难和悲哀到了极点的情况下才这么做的……

2007年8月20日写于天津蓟县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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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冷艳飞雪点评:

很有故事性!结构安排不错!但思想性似乎差一点点!见个!

文章评论共[2]个
忧伤的月-评论

朴实at:2007年10月05日 下午5:52

风自飘零-评论

真实at:2007年10月26日 上午10: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