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董事长找陆安安谈话，说是分公司成立在即，人手分配不过来，要将她暂时调过去帮忙。那语气，几分信任，几分请求，又有几分不容抗拒的威严。

陆安安是个明白人，她二话没说，将此担子担了下来。自第一天开始上班的时候，她就明白，工作是随时会变动的，况且董事长待她不错。当晚，她就收拾好了行李，随时待命。第二日，司机在董事长的吩咐下，开着车在深圳城兜了好大一个圈子，才把她送到新公司所在地点。那是一个刚刚开发的工业区，董事长只是买下了其中的一层楼。董事长说了，五年之内定要拿下这个工业区的半壁江山。

陆安安的新工作是给分公司的总经理当助手。董事长说，那边的总经理叫马江，也是年轻人，很好相处的。你过去好好干，我不会亏待你的。陆安安一见，那个叫马江的男子果然很年轻。三十来岁的样子，很瘦，但脸庞却像冰山一般冷漠。陆安安进去报到的时候，他几乎是头也不抬地扔给她一沓文件：“帮我去复印一份。她拿起文件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又扔来一句话，记得，把颜色复印上来。

二

陆安安在楼道上转了好久才在会议室的一角找到复印机，操作了几回，觉得不对劲。这台复印机根本没有复印彩色的功能。她便往回走，走了几步，又折回来，然后跑步去工业区入口处的摄影店复印。等她回去的时候，已是满头大汗。∮

那个男子接到文件的时候，终于抬了抬头，看着陆安安满脸的汗水，一幅不以为然的样子，接着又低下头去工作。半响，他才记起还没有给陆安安安排工作，他指了指旁边的桌椅说，你的办公位置在那里。

办公桌上空空的，没有任何办公用品。董事长有交待，缺什么可以自己买，财务部会将资金汇到她的帐上。她用一个下午的时间将所有用品买了回来，大到电脑，小到回形针。下班的时候，陆安安想回宿舍。但她不知道地方，硬着头皮问他。

他哦了一声，说，你等等吧。我现在没空回去。

这一等，就是三个小时。十点的时候，他才起身，将陆安安领到一栋居民楼楼下，把钥匙交给她。然后头也不回一走了，完全不顾她手中大包小包的行李。

陆安安在当晚的日记里写到，我算是见识到什么叫冷血动物了。

三

公司还没有完全营业，一切事物都要自己动手。那段时间，陆安安终于体会到了什么是手忙脚乱。这边的电话还没接完，那边的分机又响了起来。要么就是客户打电话过来询问进度，要不就是供应商推销产品。

而晚上大部分时候是留在办公室加班，要应付一大堆文件的制成，单据的审核，还要绘大量的图纸。这些都还不算，要命的是晚上回住所的时候，要一个人走一段长长的路，似乎两旁的空地上，随时都会有酒鬼在畅饮，会有图谋不轨的人在此等候。

一天下来，陆安安常常觉得自己的骨头似乎要散开了。她不禁后悔当初那么爽快地答应下来。也许当初她只要稍有迟疑，董事长便会物色其他人选。

一日傍晚，她正准备打电话叫外卖，马江却让她去城东的客户处拿样品。说是十万火急，让她立即去，马上去。

陆安安没法，只得放下电话，叫了一辆的士往城东。拿到样品回来半路的时候，马江打电话给她，说是样品拿错了，让她重新去拿，她又叫司机调头，重新去换样品。回到公司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一点过。

把样品交给他，刚刚坐下来。客户的电话又打了过来，马江接的。听他语气，似乎样品又出错了，必须再去换一次。他轻言细语地跟对方说没问题，然后挂断电话。再好的性子也会耐不住,陆安安刚想发火，他却像知晓她的心情，轻声说，顾客永远没有错，我去吧。说完披上一件外套，出了门。

他下楼梯的时候，她也锁好门准备回去休息。楼梯转角处，听见他在讲电话。声音很轻。他说，我现在要去客户那拿些东西回来。啊，叫其他人去？不行啊，这儿就一个同事，再说她也累了一天了。

陆安安知道马江在说自己。第一次，陆安安有了这样的想法，其实他也并不是那么的没有人性。

四

陆安安突然觉得自己和马江的距离近了那么一点点。就一点点。

此后的日子，陆安安开始留意起马江的一切。小女子，一旦细心起来，便会有所收获。她发现，似乎从来不吃早餐的，有时候他会额头直冒汗，然后满柜子找白色的药粒。，

第二天，她便多带了一杯豆桨，一个面包，放了一份在他桌上。陆安安在心里对自己说，如果他不吃，那么这就是最后一次。他坐下的时候，楞了楞，竟然不动声色把那些东西全都扫光了。她暗暗高兴，第二天，第三天，此后的好久好久，她都坚持多买一份。有时候是细细的粉丝，有时候是油条。他居然照吃不误。

他吃了她买的早餐，她的心里祈祷着，月末的时候，千万不要提起和她结帐。她在总公司上班的时候，经常会替一些关系不错的男同事买早餐，他们到月底的时候，会和她结帐。而她也不推辞。

他没有。他买咖啡，也给陆安安买，瓶装的。陆安安发觉，他喝咖啡，从来不放糖。渐渐地，她也习惯了这样的方式。苦一点，余味却是在后面。

五

这样的城市。每一个人身上都会有故事，但没有哪一个人能像马江这样，让陆安安这样的揣测。

在公司，他和她在一间房子里。他一天到晚永远在忙，接电话，寻客源，谈生意。偶尔会开车出去转转，有时回来会将一纸合同给她管理，那是与客户签下的订单。陆安安发现，他在接到一个电话的时候，整个人都会变得温柔。那种温柔，任何一个女子都会倾倒。

在住所，他和她是邻居。他的房间在左，陆安安的在右，中间隔着窄窄的走廊。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陆安安喜欢倾听。无论是在深夜还是在清晨，她总喜欢躺上并不宽的沙发上，听对门的声音。晚上听到他开门的声音，她才能睡着，否则就会失眠。至于清醒，对面的门一开，她也该去公司了。

闲瑕的时候，陆安安会想，在他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样的故事。直到有一天。

马江应该去洗手间。他的手机没完没了地响，陆安安以为，作为助理，她是有必要接这个电话的。于是便按了接听，喂了几声，对方却不说话。

马江回来的时候，陆安安告诉他，刚才有位叫马莉的找你，我接了，可她不说话。

他神色一禀，整个人都严厉起来。拿起电话，一声不吭地到走廊外面打电话去了。凭直觉，陆安安知道他应该去向对方解释了。马莉是谁，他的恋人，抑或，他的妻？

陆安安突然觉得有种委屈。尽管，他不曾开口责备她。

可是他回来的时候，竟然温柔地对她笑。

六

渐渐地，公司已经走上了正轨，职员渐渐增加了，连负责清洁的阿姨，也由最初的一个增加到三个。生产线很忙，机器声轰轰隆隆地入耳，日夜都是灯火通明的。工业区的马路上，车流日渐增多，车辆鸣笛，声声入耳。

时间就是这样，流着流着，就去了好大一段。又一次的冬去春来。深圳的春天并不冷，陆安安穿上了好看的花格子衬衣，显得格外动人。董事长亲自过来了，问她习不习惯。陆安安在心里想，自己是习惯了这个地方，也习惯了一个人。

董事长说，公司壮大了，你和小马一样，都是头号功臣。陆安安就笑，笑得灿烂迷人。马江也在一旁笑，看得出来，他也很开心。

七

很久之后，陆安安在想，如果不是那一晚，她和马江之间，会发展到什么程度。那一夜，那栋居民楼的电线被人窃走了，供电局在抢修。和所有的女子一样，陆安安也怕黑。好在走廊上有应急灯，她便打开门，坐在走廊上，抱着一本《呼啸山庄》逐字逐句地看。

马江回来看着陆安安蹲着，便请她进了他的屋。他去楼下小卖部买了蜡烛，烛光很温暖，柔和到很撩人。两个人无言对望着，谁也不知道应该挑起什么话题说。

来电的时候，陆安安突然觉得有些落寞。她只是想和他多呆一会，一会就好。马江看着冷清的屋子，开了电视，是一部很老士的电视剧。画面上，女主角生气转身就走，男主角追上去，说了一大堆好话，两个人和好如初，拥吻在一起。

这样的画面，两个人都尴尬了。陆安安说，我回去了。马江应道，嗯。

走到门口，陆安安觉得，似乎踏出了这一步，就离了好远，似乎就是千山万水了。她一回头，马江也正看着她，欲语还休。她就再也不肯走了。

八

陆安安决定离开深圳的时候，春天还没有过完。她给董事长打电话，说要辞职。董事长不同意。陆安安执意要辞，他万分惋惜。他说，陆安安，我随时欢迎你回来。

陆安安去机场的时候，还是给马江发了一条短信。她终究不忍，舍不下他。可是舍不下又有什么办法？她记得，那一晚。他们缠绵过后。马江抱着她说，对不起，安安，我有妻。她在加拿大。陆安安问，是马莉么？马江点头，抱她抱得更紧。

陆安安就笑。心都酸了，可是还要装作无所谓。

安检的时候，她感觉有人向自己奔来。猛地回头，不是马江，又会是谁？他站在人潮涌动的大厅，气喘吁吁的。还是像当初一样清瘦，却是，初见和离别的哀伤。

这样就好，他们之间，不是完全的寂寞。至少，是有爱的。她朝他笑笑，挥挥手，过了安检通道。

她知道，飞机起飞，他们便是，隔了天涯。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