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有一位著名的画师,人们问他,画什么最易?他答曰画鬼,人们又问画什么最难?他回答是人。画虎画皮难画骨,何况是人,有思想有内涵,内心复杂,表情丰富的人。两条腿的人太多了,大概是因为这个东西越常见,人们越注意比较,故而难画。而鬼呢,人们大都只听其传闻,不见其原形,这就给画家以充分自由想象的空间。达·芬奇、齐白石这些享誉中外的名画家,刚开始学画时,老师布置的功课就是画鸡蛋,后来他们的画技都高人一筹,这就是从平凡中练就的功夫。
可我要说,画鬼也并非易事。我们这儿有个姓张的人,自称胆大包天,世上没什么东西能吓得了他,人送绰号“张大胆”。一日张大胆从朋友家赴宴归来,由于贪杯,回家时天色已晚。朋友苦留不住,只有任由他去。这位仁兄借着酒性,昂然前行,不觉到了一高岗。树木森森,长草齐膝,张大胆走不动了,加之酒劲又上来了,便想找一个地方坐下来休息休息。这时忽听见前面人声嘲喳,便寻了过去。见是一群人在聊天,有男人有女人,还有孩子。有几个老者看见有人过来了,就邀他过去坐下歇歇脚。张大胆就走了过去,在一个长凳上坐下,和他们天南海北地闲聊起来,有人拿出旱烟来抽,这人记起包里装的有烟,于是给每人散上一支,自己也叼上一支,又从口袋里摸出火来点着。火光起处,周围的人影声音皆无,但见香烟散落一地。大胆大骇,吓出一声冷汗,壮着胆子点起火把四周照看,但见荒野衰草间露出一个个土包包,原来是一个乱葬坟岗子,他坐的凳子,不过是一块倒伏的石碑。张大胆吓得叫一声“娘吔!”抱头鼠窜,一口气跑回家里,两条腿还抖作一团。张大胆从此以后逢人便说有鬼,别人问他鬼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他却又说不上来。
鬼之有无,我们暂且不管。我只羡慕鬼。人要吃喝拉撒,要为养家糊口而整日奔波,受四时风雨之累,为浮名虚礼所困。鬼却可以超然于五行之外,神游于阴阳二届之中,有穿墙遁地之能,而无黑夜死亡之惧。让人们感觉到无时不有,无处不在。这些是我们人类望尘莫及的。所以人不如鬼,做鬼有甚于做人。《牡丹亭》里杜丽娘,出生豪门,与书生柳梦梅一见倾心,却也只有在做了鬼之后,才敢自由自在地去追求爱情。《聊斋》里边的梅女,被贪图三百文铜钱的典史害得悬梁自尽,父母死于非命,在现实生活中,老百姓是不能把这些贪官污吏怎么样的,梅女只有变成鬼才能复仇。死都死了,还害怕你个鸟!难怪古之大家都爱以鬼狐说事。蒲留仙一部《聊斋》魅影绰绰,纪晓岚《阅微草堂笔记》鬼话连篇。看来人只有化身为鬼,才敢说人不敢说之话,才能做人不能做之事。
有的鬼胸怀坦荡,不失侠义肝肠!但有许多鬼,心地偏狭,报复欲极强,为泄私愤,不顾公义,不择手段。有传闻因凶死的鬼,灵魂不能迅速投胎转世,必须找到一个替身。吊死鬼,死后必劝诱人上吊,有落水而死的,也必迷惑人被水淹死,有被老虎吃的人,也一定会再哄一个人去喂老虎。这些可怜又可恨的鬼,为虎作伥,报复得毫无理由。他们本是弱者,是值得同情的人,可他们把报复的对象选择在和他们毫无关系,或者比他们还卑微的人身上。这不能不体现出这些鬼的阴暗心理,也不能不平空增加更多的恐惧感。
这何尝不是我们人内心的真实写照?画鬼看人。鬼在哪儿?鬼在我们心中。青面獠牙不足为惧,可怕的是他和我们一样,正混迹于我们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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