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之行(二)
从中山公园出来,我们深情地回望了身后的一切之后,就决定动身到“北京西站”坐南去的列车回家去!
公交车尽管一路上都在不停地做着“吐故纳新”的新陈代谢运动,但是不知道是人太多了,还是车太少了,车上自始至终都呈现着人满为患的超饱和状态,除去固定的二十几个座位,站立的人把剩下的所有空间都充分地利用了,人人像贴烧饼一样紧紧地粘在一起,不留半点空隙。如果没有空调,我不敢想象只各种浓浓的混合气味就足以让人窒息的场面。眼下可苦了像我们三个带着大包小包的游人,不上吧,每辆车都是这样不堪重负,想等一辆人少的车,几天来的经验告诉我们,这是不可能的,出租车倒是不挤,但是晕车的我和孩子不敢坐,前年在武汉坐怕了,所以连累得先生也别无选择了。
刚上车,就被售票员用温柔的普通话不容商量地指挥着往车后移动,这样密集的程度简直是不可能的,但无奈,后面还有一拨拨急于上来的人,我们只好推推搡搡地朝后面挤去。
我和孩子在一起,尽管我知道先生背的东西多,一定累得够戗,但是我已经没有办法越过层层人流走近他替他一下,况且我自己也成了过河的泥菩萨,恼人的晕车毛病又犯了,一种莫名奇妙的东西在胃里翻江倒海般地晃荡翻涌,头也眩晕起来。我痛苦极了,但又不敢表现出来,怕和我一样有晕车倾向的孩子也因心理作用发作起来。还好,我困难地抬起眼瞟了她一下,一直含着“胖大海含片”的她,不大碍事,我放心了。恰好这时身边一个人下去了,我就赶忙坐到了他用画报铺的“地座”上,用左臂支着头闭上眼睛,谢天谢地,才感觉稍好一些,我在心里一个劲地祈祷着快点儿让我们娘俩平平安安地到达目的地。
华灯齐放的时候,我们终于到北京西站了。
我和孩子头晕脑胀地跳下车,一下子就蹲在了路边,先生连忙把包接过去,心疼又无奈地站在一边。然后我们就走到火车站外的广场里,看见有很多旅客都摊着报纸躺在地上,迎过来的各样目光里,都和我们一样带着浓厚的挥之不去的倦怠,我也拿出报纸一屁股坐下来,让先生去候车厅买票。
一会儿他就两手空空地出来了,他原来夸口的“啥时候都有回去的票”的说法被“今日的票已售完”的无情现实代替了,看来今天是走不了了。先生说车站附近的宾馆住着不安全,不如还坐公交车仍返回前门租住。饱受晕车之苦的我和孩子,一想到还要重新忍受那么远路途的拥挤和颠簸,说什么也不愿再回去,而且周身凉风习习,浑身疲惫,说什么也不愿再动弹了。
“今晚咱也睡在这里吧。”孩子喜滋滋地说。她已经不止一遍地听她爸爸讲小时候夜里在地里看瓜的事,早已羡慕得急于效仿,却苦于没有机会,今天正好可以弥补一下她的好奇心了。
先生见我们的要求如此强烈,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就点头默许了。
我把所有的报纸都拿出来一一铺开,此刻报纸成了广场里最重要的物件,恰好身边有人起身离去,大概他们要去赶车了,把报纸也留下了,我把它们捡过来,今晚如果在这里度过,对于我又何尝不是一件新鲜事呢?而且可以节省下几百元的住宿费,何乐而不为呢?
宝宝更是显得开心,她积极主动地帮着我,铺好后说:“我们有家了!”孩子就是孩子,跟着爱她的父母,走到哪里哪里就是家。然后我们请先生先躺下,他犹豫了一下,不好意思地望了望四周,到处都是躺着的人,或一人,或男女两人,或一家人相拥而睡,没有人有精力有兴趣去关注你是谁,你躺的样子……先生这才放心地躺下了,伸开腿,很放松的样子,“这比站着的滋味好啊!”
我把大包小包都拴在一起以防不测,虽说北京治安良好,但出门在外,凡事小心才好。一切都妥当了,看看先生,他已经睡着了,胸部均匀地起伏着,他太累了,几天的爬高上低,他胖胖的身子是吃不消的,所以一路上,只要能躺的地方,他都能随时进入梦乡。女儿却不愿睡,兴奋地四处张望着,来回跑着去不远处的小卖部买东西,一副乐此不疲的样子,后来我看到西面的大钟上,时针已指向0点了,周围的人也都入睡了,有香甜的鼾声从这里那里飘过来,我的孩子也该睡了。
可是真要她睡了,我才意识到像先生那样几张报纸就可以打发是不行的,在家时我是最忌讳在水泥和地板上睡了,总告诫身边的人即便睡,也要铺上厚厚的棉被才好,否则会落下风湿的毛病。想到这里,我更加不安,孩子软胳膊嫩腿的,可是没办法啊,我只好把背包里换洗的衣服全部掏出来,一层层地铺着,好让她的脊背放在上面,把她的腿全放在我身上,这样我才稍觉安慰了,女儿也很放心地说“妈妈,我不害怕,四周都是人啊!”
几乎话音刚落,她就静静地睡着了,长而黑的眼睫毛浮在她红润的面孔上一动不动。我睡不着,倒不是担心有坏人来偷东西,但是得提防那些勤奋的拾破烂的,他们的精力真好,一个个一遍遍地在四处不住地悠荡,眼睛如鹰鸷一样四下扫描着,一个饮料瓶,一张报纸……都是他们拿取的对象,我不知道他们在拾取这些废品之外,会不会再有别的动作,我只是不敢睡下,女儿一会儿一翻转,也许这样固定不变的睡姿让她梦里很不舒服,但我还是轻轻地帮她恢复原状,为了她的身体,只好委屈她的睡眠质量了。
凉意已经如黑夜的影子一样无声无息地上来了,徐徐地抹凉了我们的腿脚,我又拿出最后的三件衣服,给他们两人都盖上,把孩子往她爸爸身边挪挪,挨近他,我也挨近她,我们用身体相互取暖。此时的场面让我想起了《靠近你,温暖我》的电视剧名字。看着露天下的人们,我想:人如果是蜗牛该多好,走到哪里就把房子背到哪里,哪里都是安稳的家。
我们右边的人走了,马上过来一个十八九岁的男孩子,脸色黑黑的,看模样和打扮也是来自乡下的。他蹲在包上四望了一会儿后,忽然从包里拿出一个被罩,慢慢展开,但犹豫着是不是要直接铺在地上呢?他的脚下只有一张报纸,报纸此刻真成了大家的宝贝!我知道他不舍得把她妈妈洗得干净的被罩直接与地面接触,就把我们的报纸匀出来几张递给他,他很高兴地接过来,笑着对我说“谢谢”,然后摊开来把被罩铺上面,把包裹和鞋子当作枕头,就美美地躺下了——看着他把这一切做得有条不紊的,我想这是一个细心的孩子,“儿行千里母担忧”的他妈妈,在家该放心的。可是等我再看他时,他却把身子转到了地上,我不忍心打扰他香甜的睡眠,但又怕他冰坏了身子,就轻轻地推了他几下,他睁开眼随着我的示意,看了看身后独自“坚守阵地”的被罩,憨厚地对我笑笑,磨正身子又续美梦去了。
“吼吼……”是谁的呼噜打得山响呢?我寻声看去,不远处有人盖着一个被子呼呼大睡,尽管那被子不是松软而整洁的,但此时的他无疑是这个广场里的“富翁!”“十层单不如一层棉”是母亲经常说的话,这时候我深刻体会到了。这个“富翁”白天走在喧闹的都市,也许他的蓬头垢面和背后的大包袱会和周围繁华的风景格格不入,但此刻的他睡在暖热的被子里,外面胜过空调的嗖嗖凉风,让他如在家里一样自在、酣畅地沉睡着,鼾声如雷。他是我眼里最幸福的人。我不知道他是做什么的,但我知道他不是像我们一样出来游玩的,也不是串亲访友的,那一定是利用农忙的间歇打工去的,说不定他即刻就要启程,到离家乡很远的地方挥洒汗水换取一家人温饱的。一个辛苦的劳动者,就让他好好睡一觉吧。
我也困了,霓虹灯绚丽的色彩也在我眼里迷离起来,恍惚起来。困意袭来,我支持不住地紧靠着孩子关闭了我的思维意识。
我是被冻醒的,八月里竟然有夜凉如水的寒意啊。天快亮了,我折起身,整个广场都是横七竖八睡着的人,都把身子蜷缩成弓形,抱着膀子,和自己的亲友们相偎相依着,极力在梦中抵御着难耐的风寒。“同是天涯沦落人”啊,他们伴我一起,默默地度过了一个新奇而难忘的晚上,所以我不后悔这一夜的风餐露宿,但我的心一阵颤抖,悲悯之情涌上心头,每年每天这样的广场上,都会接纳多少露天歇息的人们啊,杜甫的“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的豁达襟怀我也有,我多想把广场变成一个宽大松软的被子,盖在每个人身上,给这些瑟缩在寒风里的旅人们以温暖啊!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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