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回家过春节,最开眼的就是彪哥了。他开着新买的农用车满大街跑着,说是新车一定要磨合好才行。看那神情仿佛凯旋的统帅,威武、傲岸。想想彪哥家的日子,真不敢相信坐在那上面的人会是他。
彪哥是表叔的儿子,只比我年长一岁。小时候我们一块儿上学,同班同座直到上中学才分开。我们那儿的中学只有一所,在离家十几公里以外的乡政府所在地。除了当地的学生走读外,其他村的学生或近或远的都住校,因为晚上有课要上。彪哥只在集体宿舍住了一晚,就带着断肠的思乡泪和行李回了家。父母没办法,只好让他重回小学念书,以为长一岁会不那样想家了。结果第二年,彪哥还是哭得荡气回肠。他一次次逃回家,都被他妈用棍棒赶回去,然后再逃再赶。如此周旋了二个多月,双方都筋疲力尽,各自收兵的结果是彪哥从此断了学业。他在家里混过了冬天之后,开始到坡上放牛,春去秋来,寒尽暑至,重复着消耗他的大好年华。
其实彪哥是很聪明的。我们一起上学的日子,他的算术就极好。我对文字的领悟很高,一篇课文读几遍就会了,可是遇到复杂的算术题,总是无从着手,经常焦头烂额的。而彪哥对算术题的解答,就像解开打得不死的扣儿一样,三下两下就把活干完了。每每做算术题,他总是第一个神气地走出教室,然后偷偷绕道,扒在后窗上朝我们做鬼脸。当时真是恨死他,又不得不佩服。可是一到语文课,总是我最先完成作业,再骄傲地从他面前走过去,看他可怜的样子,总算平了心头之恨。彪哥对拼音和文字怕得要命,如同我对算术题的恐惧,奇怪的是,我们俩谁都没抄过对方的作业。后来上了小学高年级,课业深重多了,容不得更多的时间思考(其实就算想也是想不出思路的),我和他邻座,正好彼此搭救,按时完成作业,也还配合得愉快。也有帮不上的时候,记得彪哥读课文,他大声地把“小桂花”读成“小花褂”,把“胖胖的鬼子军官”读成“半半的……”全班哄然一片,连老师都忍不住了,彪哥还一脸茫然,不知大家笑从何来。
彪哥辍学我很是为他惋惜。在中学那两个月里,他很照顾我。那时学生都吃不饱,大家就利用火炉和火灶给自己弄饭吃,我年纪小不会弄,有好几次彪哥都捧着烧得黑糊糊的铝饭盒给我送吃的。他回家以后,我们就很少见面了,偶尔在假期里见到也只是笑笑,不说什么,因为彪哥变了,他吸烟、喝酒,那在我眼里就是不良嗜好,也没有想过彪哥在离开学校的环境里,那也是成长的必然。
我离开家的时候,彪哥已经娶妻生子。从来没有问过他感情和生活上的事,只知道他的生活不平静,夫妻俩总是打架。我在彪哥离开学校以后都没有与他接近,我忙功课他忙挣钱,忙着认识社会;也不曾问过他放弃学业可曾后悔?在他玩世不恭的外表下。是否也渴望平静、温暖的生活?
回老家的时候,总能看到彪哥,看他衣衫不整,喝得面红耳赤,一幅落魄的模样却对我问长问短。看他的样子,我心酸也恨他不争气。弟弟和彪哥走得很近,他说彪哥是难得的好人,重情重义,可是他也惰于劳作,日子过得捉襟见肘。我理解,那些年太穷了,穷得看不到希望,久了就变成失望,喝酒打牌成了彪哥闲余时的最大嗜好。
去年春节期间,又一次见到彪哥,那次见面我有些震撼。彪哥一改往日的邋遢,一件干净的白衬衣,外面一件旧的却干净的毛衫,脚上竟然穿着皮鞋。这么体面的形象已是多年不见的,他很兄长式的亲切与我聊着这几年的变化,我这才知道,村里开发的河套地,让农民有了用武之地。凭借土地的收成,他打了翻身仗。富裕了的彪哥头脑也清醒了,他在跟我谈今后的设想时,我忽然觉得那个解算术题的高手又回来了。
这些年,改革开放只让极少的一部分人先富裕起来,有限的资源掌控在少数人手里,大部分的人因看不到希望而离乡背井外出打工,也只落得挣口饭吃的地步,无奈又得归乡。北方天旱无雨的时候越来越多,水源都变成旱地,最后连洮儿河都干了。政府鼓励农民开发土地,只两三年,农民就彻底脱贫了。我忍不住跑到大堤上看,眼前是一望无际的田地,收过的庄稼茬仿佛在描述曾经的辉煌!
我清楚地记得那年除夕夜的鞭炮响得惊天动地,很久很久都没有平静下来。邻村的爆竹声阵阵传来,我和侄儿围着火,放礼花、点响炮,好不热闹。曾几何时,除夕夜里零星的爆竹声和几束冲天的焰火,诉说着光景的惨淡和人们对美好生活的企盼。
如今彪哥买了新车,他按自己规划的前景,在大步前行呢!后来,弟弟在电话里说,彪哥家盖了砖瓦结构的新房子,又承包了更多的地,打了机井,日子蒸蒸日上。我的内心里一阵激动。想到彪哥的时候,不会再心酸。彪哥是聪明的,机会来到时,他比谁的反应都快。再见面时,不知道彪哥又有多少惊喜给我,我期盼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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