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登上讲台，面对满教室的学生和听课的教师，心里怦怦直跳，脸烧乎乎的，几乎不敢抬起头。就在我十分窘迫的时候，忽然抬头看到了你。你微笑着看着我，我的心平静下来。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清晰的记得，那堂课我讲的是《锄禾》。这是那个年代不多几篇可以选入选课文的唐诗。按那个年代的要求，要讲这首诗深刻地揭露了地主阶级对农民的残酷剥削，揭露他们的奢侈腐化，不顾广大人民死活的滔天罪行。按这要求实在是很难讲的。地主对于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的孩子来说，仅仅是两个汉字而已。很难把他们和所谓穷凶极恶的敌人放在一起。生活中的地主与贫下中农没有什么两样，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忧郁困苦，为一日三餐发愁，很少见到脸上的笑容。他们甚至比贫下中农还不如，动不动就要被挂黑牌，戴高帽，游行批斗。这种教育把小孩的思想畸形化，人为地挑起人与人的敌意。记得在老家读小学时，老师给我们讲了刘文学与阶级敌人作斗争的故事，让我们崇拜的不行，很希望我们小队也出一个阶级敌人，让我们英雄一回。于是，每天放学后，把牛儿往荒坡上一赶，我们几个小伙伴就去监视一个姓胡的地主分子。据说这个地主犯分子解放前有百十来亩地，一个榨油坊，还抽鸦片。所以大家都叫他大烟鬼。但此人一点也不像书上讲的那样骨瘦如柴，风都刮得跑。他身材高大，强壮有力。生产队平晒坝的大石滚一般少了三五个人莫想拉动，他一个人就可以拉得飞跑。对付这样一个强大的敌人是要冒很大的风险的，甚至有生命危险。可那个年代的孩子满脑袋装的都是黄继光、邱少云、刘胡兰，不怕。我们仿照电影中的小兵张嘎，一个做了一支木头枪，用墨染了别在腰上，开始了我们的冒险历程。我们发现大烟鬼到了每天傍晚，就会提一个破布口袋鬼鬼祟祟地走进一座林子，回来时口袋鼓鼓囊囊的。会不会是炸弹?再就是每晚他一回家不久，他家就会飘出一股诱人大肉香。那年头，都是要逢年过节才见油荤，他家哪来的那么多肉？满带着高度的革命警惕，一天晚上,我们一直跟踪到他家。大烟鬼到屋后，我们像电影里的侦察员一样，搭起人梯趴到他的窗户上。一行人我最瘦小，就被推倒最上面。我用口水沾湿指头，小心翼翼地把窗户纸弄了个洞向里面一看，不觉大吃一惊。只见大烟鬼从破布口袋里提出一个用塑料袋裹着的大圆球放入甑子里，端到灶上蒸起来。我的心止不住狂跳，赶忙按事先约好的暗号拍拍下面伙伴的脑袋，让他们放我下来。下来后，我们撤到大烟鬼屋后的林子里商量对策。我首先把看到情况加上自己的推断不自觉的夸大后向大伙作了汇报。大家听后，肯定了我关于炸弹的假说，恐惧而兴奋，决定冲进去抓他个人赃俱获。一行人在年纪最大的祥哥的带领下，摸出木手枪绕到后门。祥哥用手轻轻试了试，发觉没拴闩，就高喊着：“别动，举起手来！”冲了进去。这时，大烟鬼刚好从甑子里提出那个大圆球，吓了一大跳，圆球掉到地上。祥哥急忙喊道：“卧倒。”我们立即卧倒。在地上趴了一会儿，并没有听到震耳欲聋，地动山摇的大响，站起身，拍拍灰，又是庆幸又是遗憾。庆幸的是自己还活着，遗憾的是没当成烈士。大烟鬼正在把塑料袋里摔碎了圆球倒进簸箕里。原来是一个马蜂包（蜂巢），许许多多的蜂儿散落出来。大烟鬼一边把蜂儿捡到碗里，一边咕哝着：“背时细娃些，耍什么把戏，把老子尿都吓出来了。板凳上坐，等会儿让你们吃好东西。”

捡完蜂儿，大烟鬼把它倒进锅里，撒上些盐花炒起来。不久屋子里就弥漫着肉香。这一次冒险，我们生平第一次吃到了美味的蜂儿。用当时时髦的话说，就是我们这几个小革命家被阶级敌人的糖衣炮弹打败了。糖衣炮弹真好！也就是这件事让我隐隐约约的觉得所谓的阶级敌人并不比饥饿更可怕多少。因此，我给你们讲《锄禾》的时候就摆脱了当时的习惯讲法，把重点放在爱惜粮食上。没想到这一改，大获成功，同学们发言踊跃，不少人当堂就能背诵默写。我一高兴，就即兴写了几句顺口溜，题为《冬耕》，以加深同学们对《锄禾》的理解，当然也有出风头的成份。我记得当时是这样写的：

《冬耕》

雄鸡报晓日未出，

铁犁破冰水浸骨。

但求四时无饥馁，

不慕寒江钓雪图。

这几句不像诗的诗，让同学们配服得了不得。评课时有位语文老教师甚至说我写的《冬耕》比《锄禾》还好，《锄禾》太过直露，少了诗的含蓄与意境，让我很不好意思。这让管教导的王志德主任很不高兴。他说我的思想观念有问题，阶级界限不明。而我写的《冬耕》分明是表达对现实的不满。幸好校长文博老师在我老家时教过我，师生感情很深，为我开脱。他说，我写的《冬耕》是反映的《锄禾》同时代的生活，我才摆脱困境。

也就是这节课，让我不仅看重你的美丽，更喜爱你的聪明敏捷。上课你很喜欢回答问题。你回答问题时嘴很好看，嘴角不像一般女孩那样呈锐角，而是好看的圆弧，嘴唇显得很有弹性，牙齿洁白而有光泽。那时秀妹儿也在学校读书，下课后爱来找我给她讲题。有几回我正在给你讲，她也来了，我给她讲了慢些，她就气哄哄地跑了。不久，学校就有了风言风语，说你是我的媳妇。这些流言让我激动而恐惧。不知你当时听到这些话后是怎样想的。后来我们终于走到一起，我问你多少回，你总是满脸含羞，不给我讲。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