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光把普照大地,北塔村沐浴在一片金色的朝晖中。
这时,一辆奔驰500轿车,慢速在村里的恒慧彩瓷厂前面停下来。司机走出驾驶座,拉开车门,把手挡在上端,一位老人弯下腰从车里走出来。他就是“恒慧”的老板,一名腰缠万贯的台商。
就在同一时间,也是一位老人,他听到汽车声,就从工厂的门卫室里走迎出来。他是本村人,离休后回乡,安度晚年,在村里人们都敬重他三
分,厂看中了这一点,聘请他到厂里发挥余热——当门卫。
两位老人在工厂门口相互凝视了一下。
“先生,你找谁?”看门的老人礼貌地问道,目不转睛地打量着对方脸上的伤疤。
厂长阿才听到汽车声也迎出来,紧紧握着台商的手:“舒先生,久等了!”接着介绍说:“这位是乡里老叔,叫粟木锡,离休后为工厂看门,已干了三年多啦。”台商感谢地连声说:“感谢感谢!”伸出手握了握粟木锡那双宽厚的手。阿才回过头来给老粟介绍了客人:“这位先生从台湾来,叫舒国歆,首次返家园,也是我们北塔上村人,这个工厂是舒先生的陶瓷生产基地。”说到这里,阿才显得激动起来,又说:“舒先生富了更思故土,前几年就通过他的代理人到家乡投资办实业,还办了很多公益事业,是我们村的‘财神爷’哩!”
粟木锡听着听着,“舒国歆,上村人。”几个字顿时在脑海里翻腾起来。难道是他……。他有点朦胧,眼睛又不停地盯着对方脸上的伤疤。
这时,舒先生也注视了粟木锡,这名字,好熟好熟,又发现他的左耳朵缺了一块,顿时,惊疑地问道:“你,你当过兵,左耳朵被弹片打着?!”
“你,你土名叫乌皮?!”
“对,对,我叫乌皮啊……”
“真不可思议,你,你回来啦……”。
粟木锡神态有点恍惚,一种不平衡的心态令他不能接受这个现实:“他,他,我昔日的战败者,今天竟成了老板,成了财神爷。我,我却成了他的看门人!”粟木锡心中愤愤不平……
一丝清爽的晨风,吹醒了粟老汉的梦幻,令他的思绪穿越岁月的烟雨,那难忘的一幕就像昨天发生的一样……
一九四八年严冬,在那追穷寇,扫落叶的一次战斗中,刚在火线上入党的粟木锡,双手紧握三八式步枪,腰间挂着一把匕首,十发子弹,风驰电掣地追赶着一个逃跑的同民党兵。他边追边喊话:“缴枪不杀,我们优待俘虏!”那逃兵眼看这个解放军战士追上来了.转身扔出去他唯一的一个手榴弹,“轰”!随着震耳的爆炸声,粟木锡在硝烟弥漫中从一个土堆旁冲出来,他不顾左耳被炸去了一小块,鲜血流滴着,他震怒了:“奶揪的,老子宰了你!”随着雷霆般的骂声,他跃身猛扑上去,把对方死死地压住,右手“刷”地一声拔出匕首,“杀”的一声朝这个国民党兵的脑袋刺了下去,对方头一偏,刀子只刺破了右边脸皮,,鲜血淋漓。这时,对方求饶:“大哥,我家有一个八十岁老父,你,你饶了我吧!”粟木锡愣了一下,听对方口音是广东人,他握紧匕首吼道:“你到底是哪里人?”
“我,我是广东北塔上村人,叫乌皮,你呢?大哥。”
粟木锡站了起来,“啊,那我们都是北塔人,我是北塔下村,离上村不外里多路。我要问你,国民党腐败没落,你这个老乡怎么当上国民党兵呢?快投降吧!”
“大哥,你不知,我家里穷得上顿没下顿,我是卖新兵安葬我娘后才来的。大哥,谢谢你不杀之恩,我永世难忘。大哥,当兵的日子好苦辛,命根子就吊在裤头上,这里远离主战场,我们一起逃回家种地养小奉老去。”
“呸!”粟木锡一听火冒三丈,“我当的兵跟你不一样,我为人民当兵,解放战争的形势发生了重大变化,我们共[chan*]党要解放全中国,解救穷苦劳动大众!”
枪声、炮声响彻山谷,在硝烟弥漫的战场上,粟木锡拒绝了乌皮的“劝告”,把他带回了俘虏营后,又跟着大部队投入了新的战斗……
一晃一、二十年过去了,战场上的这一幕,粟木锡惭次淡忘了。
忽有一天,蹲在“五·七”干校里的粟木锡,有人来看望他,是一名从香港来的同胞。这位港胞告诉粟木锡,他受台湾的好友舒国歆先生之托,专门来大陆寻找粟木锡的。他叙说了舒国歆的情况:当年,他在俘虏营受到解放军宽大,领了路费回家,谁知半路上又被国民党抓去,但他不忘你不杀之恩和解放军的宽大,以后每次打仗,他都朝天放空枪,国民党溃逃时,他又被迫到了台湾,复员后做陶瓷生意,几经艰辛,事业有了发展,也发了财。他这次找粟木锡,是想报恩,敬请粟木锡以探亲的名义到香港,他可以在香港为粟木锡购买一座别墅,一切经费通过这位港胞供给。
粟木锡愣了,心中很不是滋味,要我去白享受,我是这号人么?以前我在枪林弹雨中走过来,现在虽然受到挫折,但却有一颗红心,我是共[chan*]党员,为人民服务的宗旨是坚定不移的,我绝不去享这个清福。
粟木锡想到这些,对这位港胞说:“请你转告舒国歆,我有我的事业,我不想享这个清福。”
一群孩子围拢过来,叽叽喳喳的声响把粟木锡从回忆中拉回到眼前。
这时,阿才发觉粟老汉的神情有点异样,便关切地说:“粟老叔,你不舒服吗?我们还是到办公室坐坐吧。”
舒国歆似乎也揣摩到粟木锡内心的起伏,正想说什么,粟木锡已开口了,说:“阿才,我今天说明白,我从现在起就辞去门卫这个差,这舒先生的基地,我怕没资格来!”
阿才一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焦急地说:“粟老叔!这几年你不是当得很出色么,怎么现在……”
粟老汉终于走了。
阿才一头雾水,舒国歆却几分明白,他把战场上的一幕,一古脑儿地告诉了阿才,也希望他这位恩人能留下来。
未了,阿才感叹道:“粟老汉是热心人,威信高,这门真得他来看管。他老人家在厂里干了几年,从不肯拿工资,他说他有离休工资,用不着,只要企业发展起来,乡亲富了,他就高兴。”
舒国歆长叹一声,心中对粟木锡更生敬意,他本想登门拜候,没奈国外还有生意,要赶航班,只得留下遗憾启程。
粟木锡几个夜晚睡不好觉,心里思忖着:世道怎么这样畸形,胜利者当了失败者的看门人?不!人要有尊严,我粟木锡是顶天立地的!
阿才几番上门劝说,.粟木锡就是咬定不出山。
后来,村上的党员学习了“三个代表”的重要思想。党支书成苍达知道这桩事,找粟木锡谈心,其中有几句话,如重锤敲打着他的心弦:“我们无论做什么事,都要用‘三个有利于’去衡量,一切向前看……”
那一夜,粟木锡心头的愁云突然为之一扫,他想:舒国歆来家乡投资,引进了先进生产设备,解决了村里相当多劳力出路,他所得到的利润为乡村修道路,建水厂,乡亲收入多了,生活提高了,舒先生回乡投资办厂,这是改革开放带来的好事,我为工厂看门,这有什么不好,我的观念太陈旧了,老是计较过去……
深夜了,他还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在客厅里来回踱步,想了很久,很久……
天亮了,一轮红日从东方喷薄而出,照得大地一片金红色,粟老汉大踏步走在通往工厂的村道上,心头蓦然升腾起一番自豪感,这是党改革开放政策的胜利,这是一种尊严,一种民族的尊严,一种国家的尊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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