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边一带。多山。山里多的是东子这样的少年。他们都有山一样的筋骨,也都有水一样的柔情。但是东子又是特殊的。因为他是这个落后的小山村里唯一的高中生。山里人大多不要求太高的文凭。山里孩子能读完初中的已寥寥无几。于是,东子无异于鸡窝里的凤凰。
读完了高二枯燥而又紧张的一年。久盼的暑假终于来临。东子乐颠颠的回家了。母亲的病有了好转,已能略微的劳动。父亲的脸上也有了喜色。他们吃了顿饺子,算是给东子接风洗尘。
延边的山很美。山上有无穷无尽的乐趣。这个假期,东子是家里猪牛羊的司令。他每天都要到山里去打一回草,以充当它们的口粮。最近的山是猪山。顾名思义,是说这山外观像一头卧着的猪。型虽不出众,可是这山却有着独特的灵气。松树笔直,上头穴居着淘气的松鼠。野草茂密,怀里点缀着数不尽的娇妍。乱石无序,躯体上奔腾着轻浮的流水……
东子最爱在割草后的闲暇时,乱坐在一片青翠之中。再放眼去瞧那五颜六色的花海。然后便是天马行空,漫无边际的遐想。在他那颗刚刚萌动的心灵中,想的最多的就是,上天究竟会给我一个怎样的爱情。
邻居家突然很热闹。听说是来了几个大学生。东子近水楼台先得月,最先弄了个明白。原来是邻居的那个外地上大学的侄女,利用暑假的机会,领着两个同学到这里度假来了。落后的山村起了小小的沸腾。在这里,大学生是不常见的。村里几乎所有的人都来看。好客的习性使他们当然不能空手而去。于是,梨,香瓜,红海棠,西红柿……,所有他们拿的出的东西,塞满了那几个略显羞涩的女孩的怀。
东子也赶来凑热闹。起先,他帮忙牵住邻居家那只狂吠的黄狗,以免咬到好客的村民。那黄狗听东子的话。东子以前常翻墙过来喂它一些好吃的。黄狗和东子有感情。一个大眼睛,高挑美丽的大学生说要去厕所。东子自告奋勇,说,我和你去。那女孩开始似乎吃了一惊,说,啊?满屋子响起善意的笑。东子一下子就红了脸。忙改口说,我是说我可以去帮你牵住狗。那狗,可凶了。那女孩没说话,起脚先出了门,却低着头。东子忙跟着出去,几步赶到了前边,骄傲的用手捂住了黄狗的眼睛。狗看不到东西,也就不叫了。那女孩便一溜烟的向厕所跑去。东子蹲在原地等她回来。黄狗吧嗒吧嗒的舔他的手。他想,这女孩,长的真好看。
那女孩回来时,走的很慢。东子蹲着,从下往上看她,首先见到的是一双令他心动的腿。其次是女孩渐近的修长身材。东子竟忘了再去捂那狗的眼睛。女孩穿着白色棉布网球裙,留一头温顺的披肩发,妩媚的大眼睛,玲珑的鼻子,尤其是一张小巧的嘴,总是在不经意间嘟起来。显的她更加的天真可爱。东子的心怦怦乱跳。那狗竟然也没有咬,而且摇起了讨好的尾巴。女孩见狗不叫,便也大了胆子,小心翼翼的挪了过来,说,你很喜欢狗吧?我也是。东子回过了神,下意识的把狗搂的更紧。女孩蹲在了东子的身前,一股若即若离的甜香扑来。东子感觉眩晕了。他怀疑,这是梦里。女孩问,我可以摸摸它吗?一双大眼睛却盯着东子忽闪忽闪。东子说,我怕她咬你。谁知那狗竟像听懂了一样,温顺的低下了头。女孩笑了,声音清脆,像泉水叮咚。东子隐约觉得,自己以后将会义无返顾的爱上听泉。女孩说,你看,它好象愿意啊。说完便缓缓的伸出手,在狗的脑门上轻抚。黄狗竟然享受似的闭上了眼睛,一副陶醉的模样。东子在一旁看着女孩柔若无骨的手,竟忽然对狗产生了强烈的嫉妒。他东子有朝一日会嫉妒一只狗,这是他从未想过的。
女孩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它有名字吧?东子忙接口说,它叫大黄,我叫东子。女孩咯咯的笑,身子颤抖,那香气又是一阵袭来。东子又感到一阵眩晕。女孩强忍住笑,说,我在问狗的名字,又没有问你。东子红着脸看着女孩傻傻的笑。女孩的脸也忽的无缘由的红了,又垂下了头去抚那只幸运的狗。然后,突然的,她说,她们叫我小妍。东子轻描淡写的哦了一声,心里却像抹了蜜一样的甜。他知道,他已经在爱了。
屋里有人开始叫小妍了,说,你快回来吧,就别在那里缠绵了。小妍对着屋子喊,讨厌,便向屋里跑去。大黄竟然仿佛不舍似的想要追上去。东子一把死死抱住,斥责道,干什么。东子听出那是邻居的侄女露露,她以前来过几次,和东子熟,所以敢开这样的玩笑。另一个女孩叫小晴,这时东子还不知道。他也不在乎这个了,他现在眼里只有小妍。
东子一直在邻居家呆到了晚上。帮着迎来送往。晚饭过后,东子带着她们在院子里点起了火堆。火堆旁放着准备要烧的玉米。三个女孩都很兴奋,唧唧喳喳,围着火堆而坐。大黄好象不喜欢火似的,躲到了窝里。这堆火理所当然的由东子负责。东子拿着个扇子在那里使劲的扇。火越烧越旺。将四个年轻人的脸映成了热烈的红色。带着皮的青玉米被放到了火堆上。女孩们好奇的看着。她们从小生活在城市,这种感觉她们从未体验。露露和小晴拿着个小木棍捅着玉米。小妍则不时的看着东子。东子脸上已经有了汗珠,她便凑了过去,在东子身边坐下,说,我帮你扇。东子递过了扇子,笑着说,真热。
小妍像模像样的扇了起来。她感到莫名其妙的骄傲。东子翻着火堆上的玉米,玉米的绿皮渐渐烧光,颜色由浅黄转为深黄,慢慢的已有香气溢出。露露问,熟了?东子说,熟了。便用玉米叶垫着拿起喷香的玉米,递给小妍。露露以为要给自己,本已伸手去接,却见那玉米传到了小妍手里。不禁指着东子笑骂,东子,咱们认识的时间最长了。你怎么重色轻友?东子和小妍同时红了脸。东子说,人家是客。小晴却也笑了,说,我还是客呢,你怎么不先给我?东子嚅儒说不出话来。便顺手在火堆上拿起一个递给小晴,笑着说,这不就给你了吗。谁料他忘了垫上玉米叶,滚烫的玉米烫得他哎呦一声,就再也握不住,玉米掉在了地上。小晴和露露大笑。小晴说,你们看,不是真心要给我吧。东子在那甩着手傻笑,说,一会再给你拿一个,那么多呢。小妍却拽过了他的胳膊,看他的手掌,问,烫坏了吗?东子感激的说,没有,我扔的及时。小妍便把玉米递给了小晴,说,你先吃吧。小晴也感到了不自在,忙问东子,很疼吧?东子说,不疼,山里人,哪有那么多娇气。说完,便用玉米叶,一个一个的把玉米分到了各人手里。她们吃着都说,真香,和以前买的就是不一样。东子也拿过了一个慢慢的吃着,心里却在甜甜的想,她刚才是在关心我呢。
快到22点的时候,东子母亲来找东子回家。她说,东子明天早上还要去割草,得回去睡了。东子恋恋不舍的说,要不是我明早4点多要去割草,我还真想和你们玩个通宵呢。露露说,那你就快点回去睡吧,明天还要早起呢。我们再玩一会也就睡了。东子这才和他母亲回家。东子一夜都没有睡实,模模糊糊中都是小妍的影子。鸡叫的时候,东子起身了。他拿着镰刀与两个布口袋,走出家门。
天很凉,东子缩了缩脖子。再抬头时,他楞住了。他家门口,分明是小妍正站在那里,羞涩的看着他的惊异。他说,小妍,你?小妍说,我想和你一起去割草。你肯带我去吗?东子感觉自己在软化,他被前所未有的幸福感包围。他点了点头,看着小妍,说,那她们……小妍淘气的笑了,她们?她们还在睡呢,我偷跑出来的。
猪山并不陡,太陡也就不能叫猪山了。可是,上山的路并不好走,尤其对小妍这样的城市女孩。露水打湿的小草滑得可怕。小妍几次都险些摔倒,而且在东子看来很好走的地方,小妍一样走的十分吃力。东子一直在旁边照顾,想,城市的女孩果然柔弱。于是这路走起来就显的漫长。走了一阵,小妍突然停了下来,说,东子!东子说,怎么了?小妍说,是不是我不该跟来,还要你照顾,拖累你了。东子说,看你说的是什么话,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小妍说,我不信。东子说,真的。小妍说,那我走的这么困难,你怎么还不肯拉我一把?东子搔着头说,这……,小妍说,怎么?东子说,其实,其实我怕你不肯。小妍说,我有什么不肯的?说着就伸出了手,一下子伸到了东子的手心中。
清晨的凉凉雾水打湿着他们的脚。可是他们的心却是火热的。东子握着小妍凉凉的小手,心里仿佛装着全世界的糖。他有那么一刹那的时间感觉自己迷失了方向,似乎不知道该往哪里走了。小妍一言不发的让东子握着自己一动不动的小手,她感觉着东子手心的潮湿与温暖,感觉着东子的略微颤抖。
两个人终于来到了东子一直割草的地方。这里的草不仅适合喂牲畜,而且长的异常的茂密。在东子割草的时候,小妍一直站在那里。她用双瞳细心的记录着东子劳动时的每一个身姿。蹲下来割草的,弯着腰装口袋的,站着时朝她笑的……,每一个细节,她都看的那么真实。
草割完了。小妍问,现在就回去?东子反问,你不想回去?小妍说,恩,在这挺有意思的。东子想了想说,那我就领你去看花吧,喜欢花吗?小妍高兴的说,喜欢喜欢。
漫山的花,根本说不尽名字的花,在人烟稀少的地方默默无闻的燃烧着。
小妍惊呆了。她说,没想到这里也有这样热烈的生命。它们不需要别人的理解,不需要别人的称赞,它们活着或许只是因为自己认为应该这样活。
东子说,是啊,这就是山里的野花和城市里盆景的区别,也是山里人和城里人的区别。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两种生命。小妍看着东子,不再说话。
在花海中,他们像两只海鸥,竟蓦然的感到眩晕。
太阳渐渐爬了出来,那花就更加的眩目。小妍突然的将头转向东子说,东子,我在这里过了有生以来最开心的两天。东子看着小妍,感觉心里的蜜意在荡漾。这也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两天。小妍微笑了,大胆的将目光锁定在东子的双眸上。眼里流露出的情谊与暗示让东子心跳加快。
他们接了个不知归宿的吻,在美的不真实的野花从里。阵阵微风拂过,吹起的仅是小妍多情的长发,吹不开的是两人渴望彼此的嘴唇。东子紧紧搂着小妍柔软的身体,嗅着她醉人的体香,感觉自己顿时轻飘飘的了,仿佛在云间漂浮,仿佛在天空中游戏。多年来积聚在内心之中情感,在瞬间被激发,滚滚外泄。他们不知道抱了多久,不知道吻了多久。他们情愿就这样成为永恒……
渐渐的,东子发现,小妍在抽泣。东子紧张了起来,忙问,怎么了?小妍。
小妍说,东子,我们下午就要走了。东子怔住了,仿佛自言自语又仿佛在询问,怎么这么快。小妍说,家里有事,不能在这里住太久。来之前我们就已经计划好了今天走,可是没有想到,在计划外竟然出现了让我不舍的你。下午我们就要到县里去赶晚上的火车。我们还能相见吗?
东子说不出话来。好不容易寻到的柔情,瞬间之后便要飞走。不觉间,他的眼里挂起了泪花。他们都知道,这一走,便等于天涯相隔。
小妍还在固执的问,东子,我们还能相见吗?
东子强忍着悲伤,能,一定能。
小妍天真的笑了,眨着孩子一样挂着泪珠的眼睛。东子,我就知道,我们还能见面。
东子感到心里塞满了碎玻璃。
回到家时,露露和小晴正找小妍找的热火朝天。见到小妍是和东子回来的,便一起上来兴师问罪。露露见到小妍的脸上似有泪痕,便问,小妍,怎么了?小妍说,没什么。露露便问,东子,你拐跑了小妍,怎么还敢欺负她?东子不说话,只是苦笑。小妍强装笑颜,说,你们怎么那么八婆?谁说他欺负我了?露露和小晴便也不再追究,说,行了,快进屋洗洗吧,等你吃饭呢。
下午她们要走的时候,东子来送行。
车缓缓开走的时候,他看到小妍眼圈里的泪珠,还有小妍缓缓摇动的小手。东子忘不了,那小手给他的感觉。他忽然有想要追上去的冲动,可是他却怎么也迈不动步子。
他强迫自己笑着,他要笑着给小妍送行。汽车激起的尘土,扬向了他的身体,他毫无察觉,在他的笑容里,小妍渐渐远去。
于是,一场美丽的烟花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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