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仙记

作者：七月蝉

三年前，步入中年的我自动离职，开办了一家小诊所。屈指数来，千日的光阴已悄然流逝，没有处方的日子，只有在每年春节的头三天了。

回味当初，自己一心向往的那种“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的自由而散漫的意境，早已被手机的铃声震荡得七零八落。爱人常抱怨说，有些病人可真不自觉，偏在午饭前后来电话，让人连一顿饭都吃不安身。

没办法，我马上要去诊所了，与人方便，自己获利，各有所得。说白了，这是患者对我的信任与考验，以我现在的声望，还远远没达到姜太公钓鱼的境界。若是回到以往我在医院上班的日子，下午两点之前绝不会有人打电话干扰我的。而今，自己支撑着一片小天地，不惜搭进我曾经拥有过的星期天和节假日，也舍不得让任何一位患者吃闭门羹了。

今年中考过后，儿子没能升入一所好的高中，我的心情一直低糜。有时，在心里默默对自己说好好活着，把希望寄托到下下一代身上吧。暑期里，爱人的肩部不幸遭到一次不重又不轻的创伤，年迈昏聩的丈母娘一时急火上冲，猝然发生半身不遂，连话也说不清了。平时，我在家里当惯了甩手掌柜，突然一下子承揽了几乎所有的家务，夜里还要照顾爱人的起居。未度过一周的时间，我就觉得自己有些独木难支了，整日里无精打采，心中的感受只有一个字，烦！

在诊所里，再次听到病人要求去根的奢望时，我已失去了往昔耐心解释的态度。还想去病根？病根与性命纠缠在一起呢，一个不自知，不自重，不知足的人，咋会不生病呢！去根也容易，要么从此珍惜自己，把身体的健康放在第一位，要么放弃，一了百了！话已脱口而出了，我的心里面清楚，这是另一个我在教训别人。

病人闻言，霍地站起来指着我的鼻子道；“你，赶紧去看看心理医生吧！”然后，他抬腿走了。“我，我就是心理医生！”我的心歇斯底里地大叫。沉默了片刻，我的舌反问心说：“你这是咋啦，你自知，自重，知过足吗？”“我，我很迷茫，神也不明了。”心坦白说。“那该怎么办才是。”舌又问心。心说：“你去求助长者吧，谁能打开我心中的结，神自然会明的。”舌领了心的旨意，在眼睛的协助下，开始寻找可以打开心结的人。

一日，我的舌将要说的话讲给了一位红脸庞的退休老人。老人家沉思之后问我：“要么，老哥带你去拜访一位仙家，如何呀。我可不是在对你宣传迷信，我就觉得那位仙家比咱们的眼光要深。”“呃，这个……嗯，好吧，老哥，我跟你走一趟了。”我的心悄悄在说，想去就去呗，就当看一次心理医生了。

访仙，这也是当今乡下方兴未艾的一项心理咨询活动。不知何故，目前在农村，一些过着平常日子的庄户人家，忽然在一夜之后，就有男人或妇女脱胎换骨，变成能前推八百载，后测一千年的仙姑或神汉。这类人物在家中摆设香案，接神送鬼，替人们排忧解难，指点迷津。据说，信奉的香客络绎不绝。

择日午后，我关闭了诊所，随着红脸庞的老哥骑上自行车，一起踏上寻仙之路。出城关东行北拐，十分钟到达了目的地。仙家居住的是再普通不过的三间老旧平房，可时，院里空气中弥漫的香火味，让人们觉得像是进入了圣境。

由老哥在头前带路，我登堂入室，得见了仙容。仙家是位中年女性，仪态端庄，衣着朴素，貌似电视台某位著名的播音员。我上前递过三炷香，仙姑接手后，指引我坐在炕沿边靠西墙的一只方凳上，她转身向北面板柜上燃烧的一根红烛走过去。我盯着她引燃了三炷香，插在小山似的一堆香灰上，尔后，仙姑打了一个哈欠，便退回到炕沿，斜向对着我坐下，她的面部无任何表情。而我呢，也是表现出一脸的肃穆。突然，仙姑劈头对我说；“先生，你的身上有孝！在今年的十月份还会有孝！”“孝？！……这当然是与我最亲近的人死亡有关了，莫非仙姑算出我爷爷是在两年前去世的，但是，不久将要应验的亲人又是谁呢，我的神立刻慌张了一下，可是，我的心却对神说，爱谁死谁就去死吧，反正我已经活的不耐烦了。”这就是当时我的心态。

“先生，你的财路开着呢，有狐仙在保佑着你，你要时刻提防着小人啊……先生，你也有官运，不过，你错过了四次绝好的机会……先生，你很直率，又非常倔犟，……”我静静地听着仙姑对我前半生的评判。“是不是如仙姑说的那样啊，是不是呀……”我的心在不停地考问着神，我的神又慌长起来了。“别烦我，我看你真的是烦透了！”我的神开始反击心了。我的耳朵低头忙着劝架，一时忽略了仙姑所言。

此时，仙姑的话题正在描述我的身体状况。“先生，你的头部血管不太好，颈肩和腰部疼痛，一条腿也不好，心脏的部位不稳定，……你的前列腺有毛病，请注意不要着凉……你的夫人一侧的ru*房疼痛，附件有炎症……”站在医生的角度分析，仙姑说出关于我的一系列的病症，在我的身上有吗，说实话，恍惚记得曾经出现过，尤其是在身体受凉的时候。人过中年，血管逐渐硬化，新陈代谢减慢了，对寒冷的防御明显下降，所以秋冬的日子不好过，难免出现一些症状。

接下来，仙姑又问：“先生，你有小孩吗？”我立刻回答说：“一个男孩，刚上高一。”仙姑续言道：“先生，你孩子最近摔过跤的，嘱咐他上学时要注意安全。你的孩子比你聪明啊，只是心性未定，你要好好教导他……”仙姑说我儿子聪明，只是心性未定。这句话就像一把钥匙，一下子打开了我的心结，我心里郁闷的情绪顿时一扫而光了。仙姑啊，你虽对我说了万语千言，却原来，我想听的只有这句话了。儿子上初中的三年，一直心不在焉，学习成绩差，怨天尤人。由刚入学的上中等水平，临毕业时倒退了三百多位，这里我负有‘养不教，父之过’的失职之责。此刻我幡然悔悟，心中重新燃起了善待儿子寄托希望之火。

这时候，又有香客持香登门，我马上起身谢过仙姑，留下香资，与同来的红脸庞的老哥告辞出门。返回的路上，老哥问我：“咋样啊，仙家说得准不准？”我含糊地点头说：“还差不多少吧。”“嗨，你光听仙家说了半天。咋不向仙家问一问你的财运和寿数呢，仙家都能告诉你的。”老哥还在替我惋惜说。我回头淡淡一笑说：“老哥，仙姑不是说我的财路开着吗，因为我的诊室里挂着两块匾，一块是‘诚信为本’，另一块是‘上善若水’，我虽不是商人，但我懂得财源就是人气，至于寿数，听天由命吧，哈哈哈……”老哥被我的情绪感染，他也随之朗声大笑起来。

人世之上顶着天堂吗，人世之下踩着地狱吗，书本里描绘的仙鬼神魔，怎么都穿人衣讲人话呢。我心里在想，存在的东西，人们不一定看得见，可是看得见的东西，也有虚与实之分。中医讲人之三宝精、气、神，大凡修持高深的人都明白，精足不思欲，气足不思食，神足不思眠。一位修炼到无欲，无食，无眠的人，与神仙何异。至于眼下，在乡间出马的列为仙家，缘何一蹴而就的神秘莫测的法力，还盼望有识之士破解！

-全文完-